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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很快获悉金发玛依狂热地爱着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很少露面,人们以为他对金发玛依的一切爱情都无动于衷。事情更显得扑朔迷离。这个年轻人受到暗探注意,很快被发现并证实是个潜逃的苦役犯,科西嘉族间仇杀的著名头目,外号叫作玛德莱娜的美男子泰奥多尔·卡尔维。
  人们向泰奥多尔放出一个窝主。他是一个既为盗贼干事又为警方效力的两面人物。他答应购买泰奥多尔的餐具、金表和项链。正当圣纪尧姆大院的旧铁商在院内十点半给化装成女人的泰奥多尔数钱时,警察前来搜查,逮捕了泰奥多尔,扣押了这些物品。
  立刻开始预审。根据检察院的看法,只有这么一点点材料,不可能将他判处死刑。卡尔维始终坚定不移,从来不说自相矛盾的话。他说,是一个乡下女人在阿尔冉特伊卖给他这些东西,买下后听到南泰尔发生杀人案,便明白了拥有这些餐具、这块表和这些首饰十分危险,而且,在巴黎那位酒商,也就是皮若寡妇的叔叔死后,这些东西已经列入他的财物清单,后来又成了被窃物品。最后,他说,由于自己为贫穷所迫,只好将这些物品出售,他就想利用一个未受牵连的人将这些东西出手。
  从这个出狱的苦役犯嘴里,再也得不到更多的情况了。他以沉默和坚定态度终于使法院相信,罪犯可能是南泰尔的那个酒商,卖给他赃物的那个女人正是酒商的老婆。皮若寡妇的这位倒霉的亲戚和他的妻子便被抓了起来。但是,经过一星期关押和一场仔细调查,证实犯罪那天,丈夫和妻子都没有离开他们的店铺。再说,卡尔维也没有认出酒商的老婆就是据他所说的卖给他银器和首饰的那个女人。
  与卡尔维同居的那个女人卷进了这场官司。她被证实从案发到卡尔维想抵押银器和首饰时为止,花销了大约一千法郎。这样的证据似乎足以将这个苦役犯和他的姘妇送上刑事法庭。这是泰奥多尔犯的第十八桩杀人案,所以他被判处死刑。这个策划得如此巧妙的罪行看来是他犯下的。他没有认出南泰尔的卖酒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倒认出了他。调查结果表明,很多证人证明泰奥多尔在南泰尔住过一个月,他在那里帮泥水匠干活,满脸石灰,衣衫褴褛。南泰尔的人都把这个小伙子看作十八岁。他可能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策划了这桩罪行。
  检察院认为一定还有一个同谋。人们量了一下烟囱的宽度,与金发玛依的腰身对照,看看她是否能从烟囱潜入室内。然而,现代建筑师用陶管代替了过去那种宽大的烟囱,一个六岁孩童都无法从这种管子通过。如果没有这个奇异而叫人恼火的谜,泰奥多尔一星期前就被处决了。正如人们所见到的,监狱指导神甫也已束手无策。
  那个时期,雅克·柯兰正全神贯注与贡当松、科朗坦和佩拉德争斗,大概没有注意这桩案子和卡尔维的名字。何况,“鬼上当”想竭力忘掉那些“朋友”以及一切有关司法大厦的事。他害怕面对面地跟一个“兄弟”相见,因为这样人家就会向“老板”要帐,而他却无法偿还。
  附属监狱的监狱长立即来到总检察长的办公室,看见第一代理检察长手里拿着处决令正在与德·格朗维尔先生谈话。德·格朗维尔先生刚刚在赛里奇公馆度过了一整夜,极其疲惫和痛苦,因为医生不敢肯定伯爵夫人是否还能保持理智。尽管如此,由于有这一要案,他还不得不来检察院几个小时。德·格朗维尔先生与监狱长交谈片刻后,便从代理检察长手里取回处决令,将它交给了戈尔。
  “除非您以后发现有特殊情况,否则就执行处决!”他说,“我相信您会谨慎行事。竖立绞刑架可以推迟到十点半,您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这样的一个上午,几个小时顶得上几个世纪,一个世纪内会发生好些大事呢!不要让人以为要缓期执行。必要的话,叫人给他更衣。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九点半向桑松传达命令。叫他待命!”
  监狱长离开总检察长办公室时,在通向长廊的过道穹顶下遇见了卡缪索先生。卡缪索先生正要去见总检察长。监狱长与这位司法官员匆匆谈了几句,向他通报了附属监狱中有关雅克·柯兰的情况,然后下楼回监狱,安排“鬼上当”与玛德莱娜对质。比比—吕班扮成一个活龙活现的宪兵,代替那头监视科西嘉青年的“绵羊”。这一切安排妥当后,监狱长才允许这个所谓教士与死刑犯接触。
  一个看守来接雅克·柯兰,要把他带到那个死刑犯的牢房去。那三个苦役犯见到这一情景时显出难以形容的惊骇情绪。他们同时一跃而起,扑到雅克·柯兰坐的椅子旁边。
  “于连先生,是今天吗,是不是?”“丝线”问看守。
  “对。夏尔洛已经在那里了。”看守毫不在乎地回答。
  老百姓和监狱里的人称呼巴黎的刽子手为夏尔洛,这个诨名在一七八九年革命时就有了。说出这个名字引起囚犯们的巨大震惊,他们彼此面面相觑。
  “这回算完了!”看守回答,“行刑令已经交到戈尔先生手里,判决书刚刚念完。”
  “那么”,拉普拉叶接过话头说,“美人玛德莱娜的所有临终圣事都做完了吗?……他在喘最后一口气呢。”
  “可怜的小泰奥多尔……”“雄邮戳”高声说,“他对人和蔼可亲,年纪轻轻就送了命,真是可惜……”
  看守朝边门走去,以为雅克·柯兰跟在他的身后。但是西班牙人走得很慢,当他看到自己离开于连十步远的时候,他显出走不动的样子,做手势要求拉普拉叶搀扶他。
  “他是杀人犯!”拿波里塔指着拉普拉叶对教士说,一边伸出自己的手臂。
  “不,我看他是个不幸的人!……”“鬼上当”怀着康布雷大主教的热情回答。
  他便甩开了拿波里塔。他第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十分可疑。
  “他已经走上‘悔恨山修道院’第一个台阶,而我就是这个修道院的院长!我要让你看到,我会怎样耍弄那只‘鹳鸟’(总检察长),我要把这个脑袋从它的‘利爪’下抢出来……”
  “是因为他那‘往上提’吧!”“丝线”笑了笑说。
  “我要把这颗灵魂送上天堂!”雅克·柯兰看到好几名囚犯在自己身边,便摆出一本正经的神态回答。
  接着他跟上看守,朝边门走去。
  “他是为了救玛德莱娜到这里来的,”“丝线”说,“我们请对了。真是个了不起的老板!……”
  “可是怎么救呢?……‘断头台的轻骑兵’已经都在那里,那个人他见都见不着了。”“雄邮戳”接着说。
  “他有魔鬼保护!”拉普拉叶高声说,“他怎么会拐我们的金币呢!……他非常看重朋友,也非常需要我们!人家想叫我们揭他的老底,我们可不是傻瓜蛋!如果他救出玛德莱娜,我的事就交给他了!”
  这最后一句话产生的效果,使三个苦役犯更增加了对他们的上帝的忠诚。他们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了不起的老板身上了。
  尽管玛德莱娜处境危急,雅克·柯兰仍然毫不气馁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这个人像那三个苦役犯一样,对附属监狱极为熟悉,但却毫不做作地显出不认识路的样子,看守不得不随时告诉他:“从这边走!——往那边去!”这样一直走到了书记室。到了那里,雅克·柯兰一眼瞥见一个膀大腰粗的人,胳膊肘支在火炉上,又红又长的脸倒也显出某种高雅气质。他认出这个人就是桑松。①
  
  ①这里指亨利·桑松(一七六七—一八四○).他的父亲查理—亨利·桑松是处死路易十六的刽子手。亨利和两个叔叔帮助他父亲处死过王后玛丽·安东奈特。

  “先生是狱中神甫吧。”他说着,满面和善地向他走去。
  这个误会太严重了,在场的人都打了寒战。
  “不,先生,”桑松回答,“我有别的职责。”
  桑松是这个姓氏中最后一名刽子手的父亲,因为他儿子最近已被解职。他的父亲处死了路易十六。
  桑松一家担任这一职务已经四百年,家里出了多少行刑者!到了这个继承人,他曾想放弃祖传的重负。桑松家的人先是在鲁昂当过二百年的刽子手,后来被任命为王国首席刽子手,从十三世纪起祖祖辈辈执行法院的判决。一个家族在六百年间代代相传担任一种职务或保持贵族头衔,这是十分罕见的。当这个年轻人成了骑兵上尉,眼看就能在军队里大展宏图时,他的父亲要他协助处决国王。一七九三年,有两个常设绞刑架,一个在御座门,另一个在沙滩广场。这时候,父亲便叫儿子当了他的副手。现在,这个可怕的公职人员已经将近六十岁,他的特点是服饰华丽,举止文雅,丝毫瞧不起比比—吕班和他那一班人,也就是他那架机器的供货者。这个人身上唯一能显示中世纪老行刑者血统的标志,便是非同一般的宽厚的双手。他高大粗壮,受过相当教育,十分重视自己的公民和选民资格;据说酷爱国艺;话音低沉,姿态文静,沉默寡言,前额宽阔而光秃,与其说像刽子手,不如说更像英国贵族。所以,一个西班牙教士会议事司铎该会犯下雅克·柯兰故意犯的这个错误。
  “他不是苦役犯。”看守长对监狱长说。
  “我开始也这么认为。”戈尔心里想。他向这位下属点了点头。
  雅克·柯兰被带进一间地窖似的屋子。年轻的泰奥多尔穿着紧身衣,坐在室内破烂的行军床的床沿上。“鬼上当”被一时从过道投进的光线照亮,立刻认出了站在那里手按大刀的宪兵就是比比—吕班。
  “Io sono Gaba—Morto!Parla nostro italiano”,雅克·柯兰急切地说,“Vengo ti salvar。”(我是“鬼上当”。咱们讲意大利语吧。我是来救你的。)
  这两个朋友要说的话,假宪兵一句也听不懂。比比—吕班当作是来看守罪犯的,所以不能离开岗位。这个保案警察头子憋着一肚子恼恨。
  泰奥多尔·卡尔维是个面色苍白,皮肤黄褐色的小伙子。金色的头发,深陷的眼睛,蓝眼珠不太明亮。全身匀称,在南方人有时呈现的迟钝外表下隐藏着过人的体力。他长着弓形的眉毛,扁平的前额赋予他某种阴森的形象,鲜红的嘴唇显现残酷的野性,四肢的动作透出科西嘉人特有的易怒本性,这种性情使他们在与人发生骤然冲突时,会立刻动手杀人。如果没有这几条,泰奥多尔·卡尔维的外表该是非常迷人可爱的。
  泰奥多尔听到这一嗓音,不禁吃了一惊,他猛然抬起头,以为产生了什么幻觉。他在这个石砌小屋里住了两个月,已经习惯了黑暗。他望了假教士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认出雅克·柯兰。雅克·柯兰的脸由于硫酸的作用而产生长条伤疤,他认为这完全不像他老板的脸。
  “确实是我,你的雅克。我扮成教士,前来救你。你不要显出认识我,别干这种傻事。你就装作仟悔吧。”
  这几句话说得很快。
  “年轻人非常沮丧,死亡把他吓坏了,他马上就要招认一切了。”雅克·柯兰对宪兵说。
  “你跟我说点什么吧,向我证实你就是那个人,因为现在只听到你有那个人的声音。”
  “您看,这个可怜人,他是无罪的。”雅克·柯兰又对宪兵说。
  比比—吕班不敢开口说话,怕被认出来。
  “Sempremi!”①雅克回到泰奥多尔身边,在他耳畔说出这句暗语。
  
  ①意大利文:“依然是我!”

  “Sempreti!”②年轻人回答了这句暗语,“确实是我的老板……”
  
  ②意大利文:“依然是你!”

  “你顶住了吗?”
  “顶住了。”
  “把情况都告诉我,我来看看怎样才能救你。快点儿,夏尔洛已经在那里了。”
  科西嘉人立即双膝跪地,做出愿意忏悔的样子。比比—吕班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们两人说话很快,比阅读这段交谈文字费时更少。泰奥多尔迅速讲了大家已经知道的他的犯罪情形。雅克·柯兰对此一无所知。
  “陪审团没有证据便判了我的刑。”他最后说。
  “孩子,人家要给你剃头了,你才提出跟人家争论!……”
  “我确实是把首饰弄出手的人。但是他们就这样审判,而且是在巴黎!……”
  “那事到底是怎么干的呢?”“鬼上当”问。
  “啊,是这样:我离开你以后,认识了一个科西嘉小姑娘,是我刚到巴黎时遇见的。”
  “蠢得去爱女人的男人总是这样送命的!……”雅克·柯兰大声说,“女人是自由放纵的老虎,是能讲人坏话、会照镜子的老虎……你真不明智!……”
  “可是……”
  “嘿,这个该死的‘后侧风’,她帮了你什么忙?”
  “这个可爱的女人,高得像一捆柴,苗条得像一条鳗鱼,灵巧得像一只猴子。她从烟囱顶上进去,给我打开屋子的门。那几只狗吃了肉丸子,就死了。我宰了那两个女人。钱一拿到手,吉内塔把门关上,又从烟囱顶上出去了。”
  “这么高明的手段把命送掉也值得。”雅克·柯兰说,他非常欣赏犯罪方式,就像雕刻工欣赏一件雕像一样。
  “我真是干了一件蠢事:我竭尽才力,为了一千埃居。”
  “不,为了一个女人!”雅克·柯兰接过话头说,“我以前对你说过,女人会夺走我们的智慧!……”
  雅克·柯兰向泰奥多尔投去一道充满蔑视的目光。
  “你当时不在,我无依无靠!”
  “你爱她吗,这个小姑娘?”雅克·柯兰问,他已觉察到那句答话里包含着责备。
  “啊!如果说,现在我想活下去,主要是为你,而不是为她。”
  “你放心吧!我不是无缘无故才叫‘鬼上当’的!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什么!能活命!……”科西嘉青年高声说,一边举起被捆的双手,伸向这死牢潮湿的穹顶。
  “我的小玛德莱娜,准备回到‘终生草地’①去吧,”雅克·柯兰继续说,“你应该预料到这一点。人们不会像给肥牛那样给你戴上玫瑰花环!……他们之所以给我们打上烙印,把我们送进罗什福尔监狱,就是为了想搞掉我们!不过,我将叫人把你送到土伦去,然后你在那里越狱,再回到巴黎,我给你安排一个舒适的生活……”
  
  ①终生苦役监牢。

  一声感叹。这在坚实的穹顶下是难得听见的,这是从得到解脱的幸福心情中迸发的一声感叹,它撞击到石墙上,石墙又将这音乐中无与伦比的音符反射到比比—吕班的耳朵里。比比—吕班惊骇不已。
  “这是我刚刚赦了他的罪,他产生了顿悟的结果。”雅克·柯兰对保安警察头目说,“宪兵先生,您看见了吗,这些科西嘉人的心里是充满信仰的!他像童年耶稣一样洁白无辜,我要尽力拯救他……”
  “上帝与您同在,神甫先生!……”泰奥多尔用法语说。
  “鬼上当”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像卡洛斯·埃雷拉议事司择的模样。他走出死因的牢房,匆匆地奔向过道,来到戈尔先生面前,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监狱长先生,这个年轻人是无辜的,他向我透露了谁是罪犯!……他险些要为这个搞错了的名誉攸关的案子而死去……他是一个科西嘉人!请您为我向总检察长先生提个请求,”他说,“请求他接见我五分钟。一个西班牙教士为法国司法当局的误判而感到痛苦。德·格朗维尔先生是不会拒绝立即听听这位教士的话的!”
  “我这就去!”戈尔先生回答。所有目睹这一非同寻常的场面的人都感到无比惊讶。
  “在我等待的时间里,请您派人送我去这个院子吧,”雅克·柯兰接着说,“我在那里已经打动了一个犯人的心,我要使他完全皈依……这些人的心也是肉长的嘛!”
  这段话使所有在场的人产生了骚动。警察、收监记录员、刽子手、看守、行刑助手,他们都在等待命令,准备——用监狱的话说——架设机器。所有这些人都有些动情,一种可以理解的好奇心激动着他们。
  就在这时候,人们听到一辆华丽马车的响声。这马车意味深长地停到了朝河堤的附属监狱的栅栏前。车门打开后,脚凳迅速放下,所有的人都以为来了个大人物。不一会儿,一个贵妇人手里晃动着一张蓝色信纸,出现在门边的栅栏前,身后跟着一个仆人和一个保镖。她穿一身高贵的黑衣服,帽子上遮着一层面纱,用一块很大的绣花手帕擦着眼泪。雅克·柯兰立刻认出她是亚细亚,或者说,还这个女人的本名的话,就是他的姑妈雅克丽娜·柯兰。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太婆,不愧是她侄子的姑妈,她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这个囚犯身上,机智、警觉地卫护着他,那种机智和警觉的程度至少能与法院相当。她有一张特许证,当吕西安和卡洛斯·埃雷拉神甫解除单独监禁后,就能凭这证件与他们交谈。证件上有主管监狱处长写的一句话。这张许可证是根据德·赛里奇先生的引荐,前一天发给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贴身侍女的。从许可证的颜色看,就表明它有强大的后台,因为这些证件与戏院的优待券一样,形式和外表是各不相同的。
  掌门的看守看见那个保镖头戴插羽毛的帽子,身穿绿、金两色制服,就像俄罗斯将军的制服那样熠熠生辉,知道来人是一位贵妇人,几乎是王族成员。他于是打开了边门。
  “啊!亲爱的神甫!”这位假贵妇望见教士时泪流满面地叫起来,“怎么能把这样一位圣职人员关到这里来!哪怕只是片刻工夫也不行啊!”
  监狱长接过特许证,阅读上面的字:“由德·赛里奇伯爵阁下引荐。”
  “啊,德·桑—埃斯特邦夫人,侯爵夫人!”卡洛斯·埃雷拉说,“您真是一个尽心竭力的人!”
  “夫人,这里不能这样说话。”好心的老戈尔说。
  他于是亲自拦住了这一大堆黑丝绸和花边。
  “怎么,要隔开这样大的距离!”雅克·柯兰接着说,“还要当着您的面?……”他环顾周围,又加了一句。
  姑妈身上散发出麝香味。她的装束大概使书记官、监狱长、看守和警察惊奇不已,除了一千法郎的花边,还围着一条价值六千法郎的黑色开司米大围巾。另外,那位保镖在附属监狱的院子里来回踱步,那狷傲的神态犹如一个自知挑剔的公主都离不开他的仆人。他没有跟那个跑腿的仆人说话,那个仆人一直呆在河堤的栅栏门前。白天,这栅栏门是一直开着的。
  “你想干什么?我应该怎么做?”德·桑—埃斯特邦夫人用姑侄约定的暗语问。
  如同人们已在《狱中惨剧》中看到的那样,这种暗语是把法语或行话的词加以扩展和改变,在词尾加上ar或or,al或i构成,这是语言上的外交密码。
  “把所有信件放在可靠的地方,把对那些贵妇中每个人最受牵连的信件拿来。你再扮成女贼模样回到休息大厅,在那里等待我的指令。”
  亚细亚,或者说雅克丽娜,双膝跪地,好像在接受祝福。假神甫用福音书般的一本正经的神态为他的姑妈祝福。
  “Addio,marchesa!①”他高声说,然后又用他们谈话的语言加了一句:“你要把欧罗巴和帕卡尔找到,连同他们掠走的七十五万法郎。我们需要这笔钱。”
  
  ①西班牙文:“再见,侯爵夫人!”

  “帕卡尔就在这里。”虔诚的侯爵夫人回答,一边含着眼泪指了指保镖。
  她的这样迅速的理解,不仅使他微微一笑,而且使他一惊。只有他的姑妈才能使他这样感到惊异。假侯爵夫人用惯于装模作样的女人姿态,向这一场面的那些见证人转过身去。
  “他不能参加自己孩子的葬礼,感到很伤心,”她用蹩脚的法语说,“法院的这个可怕的误会让人家都知道了这个圣职人员的私人秘密!……我呀,我要去参加哀悼弥撒。先生,”她对戈尔先生说,一边将一个装满金币的钱袋递给他,“这点东西拿去解救一下那些可怜的犯人吧!……”
  “真不错!”她的侄子满意地在她耳边说。
  雅克·柯兰跟随着看守走了。看守将他带到放风院子。
  比比—吕班灰心丧气,最后被一个真宪兵看见了。自从雅克·柯兰走后,他不断发出含有某种意味的“哼!哼!”声。真宪兵到囚犯的牢房里代替了他。但是,“鬼上当”的这个仇敌晚来了一步,没有看到那位贵妇人,她已经乘上自己的华丽马车,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的嗓音尽管加以娇饰,但还是有嘶哑的成分传进他的耳朵里。
  “嘿!给犯人三百法郎!……”戈尔先生将钱袋交给他的记录员时,看守长指着钱袋对比比—吕班说。
  “拿出来看看,雅科梅蒂先生。”比比—吕班说。
  秘密警察头子接过钱装,将金币倒在手里,仔细观察。
  “这确实是金子!……”他说,“钱袋上还饰着徽章呢!啊,这个无赖,他真有一手!他是彻头彻尾的无赖!他把我们全给骗了,无时无刻不在骗我们!……真该对准他开一枪,就像对准一条狗那样!”
  “怎么回事?”记录员接过钱袋问。
  “这女人是个骗子!……”比比—吕班大叫起来,气得使劲在边门外石板地上跺脚。
  这几句话引起那些在场的人强烈震惊。他们聚集在一起,离桑松先生有一段距离。桑松先生一直站在这穹顶大厅中央,背靠大火炉,待命要为罪犯更衣并到沙滩广场竖立绞架。
  雅克·柯兰到了放风院子后,迈着“草地”常客通常的步代向他的“朋友们”走去。
  “你心上有什么事?”他对拉普拉叶说。
  “我的事成功了。”这个杀人犯说。雅克·柯兰已经把他领到了一个角落里。“我现在需要一个可靠的朋友。”
  “干什么用?”
  拉普拉叶把他所有的犯罪行为向自己头目讲述一遍,当然是用黑话,以后又详细说出了在克罗塔夫妇家的杀人和盗窃。
  “我很佩服你,”雅克·柯兰对他说,“你干得很漂亮。不过,在我看来,你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事情干完后,你应该弄到一张俄国护照,扮装成俄国亲王,买一辆饰以徽章的漂亮马车,大胆地把钱存到一个银行家手里,要一张去汉堡的信用证,在一个随身男仆,一个贴身女佣和化装成公主的你的情妇陪同下,坐上邮车溜走。到了汉堡后,你就上船去墨西哥。一个聪明人手里握着二十八万金法郎,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啊!”
  “啊,你有这些想法,因为你是老板!……你永远掉不了脑袋,你!可是我……”
  “说到底,处在你的位置,一个好主意等于给死人喝一碗回生汤。”雅克·柯兰继续说,一边用有慑服力的目光望了他“兄弟”一眼。
  “是这样!”拉普拉叶带着疑惑的神情说,“给我这碗回生汤吧!如果不能给我养分,总还能给我洗脚……”
  “你现在已经被‘鹳鸟’抓住,有五次加重情节的盗窃罪,三次杀人罪,最近一次是杀了两个富裕的有产者。陪审团不喜欢人家杀死有产者……你将被判处死刑。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他们全都对我这么说。”拉普拉叶可怜巴巴地回答。
  “我刚才在书记室跟我的姑妈雅克丽娜谈了一会儿,你知道,她是兄弟会的母亲,她告诉我‘鹤鸟’要把你干掉,因为他对你感到担心。”
  “可是,现在我富了,他们还担心什么呢?”拉普拉叶说,显出一种天真姿态,这说明在盗贼的头脑中,偷盗是天赋权利这种思想是多么根深蒂固。
  “我们没有时间研究哲学。”雅克·柯兰说。“再来谈谈你的处境吧……”
  “你想叫我怎么办?”拉普拉叶打断老板的话,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一条狗死了还有点儿用处呢。”
  “对别人有用!……”拉普拉叶说。
  “我把你纳入我的活动范畴!”雅克·柯兰回答。
  “这已经不错了!……”杀人犯说,“那么以后呢?”
  “我不想知道你的钱放在什么地方。不过我想问问你,这些钱你准备做什么用?”
  拉普拉叶窥探一下老板的无法看透的眼神。雅克·柯兰继续冷冰冰地说:
  “你有没有爱着某个‘后侧风’?有没有一个孩子或一个兄弟需要保护?我过一小时就要出去了,对于你想要给他们一点好处的人,我什么都可以办到。”
  拉普拉叶还在犹豫。他像士兵端着枪不知怎么办。雅克·柯兰于是使出了最后一招:
  “在我们存款中,你的一份是三万法郎。你想把它留给兄弟会,还是想送给什么人?你的这份钱安然无恙,今晚我就可以把它交给你想赠送的那个人手里。”
  杀人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喜悦情绪。
  “我把他握在手心里了!”雅克·柯兰心里想。“别晃晃悠悠了。再考虑一下?……”他凑近拉普拉叶的耳朵说,“老兄,我们连十分钟都没有了……总检察长就要来叫我,我要去和他谈话。这个人,我已经把他捏在掌中,我能扭断‘鹳鸟’的脖子!我肯定能救出玛德莱娜。”
  “如果你救玛德莱娜,我的好老板,你也能为我……”
  “我们不必多费口舌了!”雅克·柯兰用生硬的声调说,“立你的遗嘱吧!”
  “那好,我愿意把钱送给高诺尔。”拉普拉叶说,显出一副可怜相。
  “嘿!……原来你跟莫依斯的寡妇在一块儿啊!那个犹太人莫依斯曾是南方劫掠货车的强盗帮头子,是不是?”雅克·柯兰问。
  “鬼上当”就像那些大将,对手下各部队成员了如指掌。
  “就是她。”拉普拉叶非常得意地说。
  “好标致的女人!”雅克·柯兰说。他极其擅长玩弄这种可怕的阴谋,“这个‘后侧风’很精明,知道的事情很多,也很正直,是个地地道道的盗贼……啊!你又投入了高诺尔的怀抱!有这么个‘后侧风’还叫人给‘埋’了,真笨!真是傻瓜!本该做做体面的小生意,混碗饭吃!……她混得怎么样?”
  “她定居圣髯街,经营一家妓院……”
  “那么,你指定她为你的继承人?……,哎,亲爱的,我们干下了爱她们的傻事,这些妓女把我们弄到这个地步!……”
  “对。不过,等我完蛋后再交给她。”
  “一定这样办!”雅克·柯兰用庄重的口气说,“没有什么东西留给兄弟会吗?”
  “什么也没有。是他们叫人把我逮住的。”拉普拉叶满怀仇恨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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