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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烛光晚餐



  凯恩弯下腰来,用双手支撑住双膝,剧烈地喘息着,心跳加速。她希望保罗今天早晨没有以这种方式开始他一天的工作——可是他妹妹说他一贯如此——虽然见到保罗是她起得这么早跑到公园里来的原因。也许当她的呼吸平缓下来以后,她又要继续进行她的计划了。
  她站直了身体,伸展了一下四肢,将散落到脸上的几络潮湿的头发拂到脑后去。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一些穿着运动服的热情洋溢的跑步者从她的身边经过,一个跑步者还倒转过身来,一边看着她,一边向后跑,一边不停地微笑着,直到跑得不见了踪影。
  她白色短裤上面沾上了青草的痕迹,那是她第一次休息时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弄脏的。在她刚刚慢跑了五分钟以后。
  即使早晨的空气有些寒冷,她的棉布运动服上衣也被她出的汗润湿了,上面还有几个脏手印,那是她不断地将潮湿的运动服从她的皮肤上拉起来的缘故。当她第二次休息之后,她用手支撑着地面让自己站起来,沾在手掌上的灰尘在她拉扯着她的运动服时又全都路到运动服上面去了。
  她外面套了一件很轻的棉布摄影师式的马甲,只是为了有口袋装一串钥匙、两三块糖、一些钱和身份证。但马甲现在看起来鼓鼓的,当她穿上它时,她就感觉到它重多了。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很高兴她的肺叶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否则她根本连叹气也不可能。这可不是当她向保罗道歉时,她希望留给他的印象。
  她感到自己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既没有步履瞒础,也不再双膝发软,于是她转了一个身,向她停车的方向走过去。
  自从星期天与琳达丝通过电话以后,在公园里与保罗见面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好主意。幸运的是凯恩刚巧在保罗的妹妹与泰勒正要离开旅馆时打来了电话,他们要去飞机场,返回英国。当凯恩向琳达丝询问保罗住处的电话号码时,琳达丝非常合作,她不仅给了凯恩保罗的电话号码,还给了她他的住址与他通常的运动计划。这就是凯恩在星期一早晨出现在公园里,像一头负荷过量的水牛一样气喘吁吁的原因。
  她将手放在后腰上,扭动着上身,想要减轻身体所感觉到的紧张感,这种紧张感并不完全是不习惯的锻炼造成的。经过两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她知道在她见到保罗并向他解释她为什么在音乐会那天反应过激之前是不会得到安宁的。
  他也许不会理解,但是她值得冒一下险。她想要找一个机会与保罗呆在一起,看一看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
  “我错过了马拉松比赛?”
  听到了这个男性的声音,凯恩在内心中呻吟起来。她转过身,看到了保罗,他穿着引人注目的运动服,上身的运动衫拉锁拉开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的白色T恤衫。
  “没有马拉松,”她说,“但是你几乎让我犯了心脏病。”
  他的嘴唇感兴趣地弯起来,他的眼睛却好奇地注视着她。
  “我想这不是你通常的运动时间也不是你通常的运动地方。”
  她用手背擦了一下潮湿的前额。“我通常的运动只是从电梯里走到咖啡馆,然后再走回来。”她看了一眼跑过他们身边的那些人,有些人的脸上红扑扑的,额头上挂着汗珠;另一些人从塑料瓶中吸着矿泉水,脚步却没有停下来。‘“这里有这么多亚文化群存在,我还从来不知道。你真的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吗?”
  “不总喜欢。但是我喜欢这种结果。大多数的时间里我喜欢跑步,这是清除头脑里那些蜘蛛网的最好的办法。”
  “我改变主意了,”她坦率地说,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我不打算向你道歉了,我们甚至比我料想的还缺少共同之处。你是一个疯狂的男人。”
  “你最后一句话也许说出了一些事实,”这一次他脸上的微笑是真诚的,甚至他的眼睛都在笑。他握住了她的手臂,拉着她走到距离步行道大约三十英尺以外的长椅上。“谁告诉你我的运动计划,琳达丝还是泰勒?”
  “琳达丝,我在他们起飞去英格兰之前拦住了她。”
  “琳达丝与泰勒在昨天中午离开的,”他说,“这就意味着你有时间安排一个接近我的计划,并假装成一名运动员。你这么做是多么善解人意。”
  “如果你在星期六晚上留在我的公寓里,而不是像青烟一样飘散开,你那时也许会听到我的道歉。”
  保罗注视着她的脸,当他的内心起了变化时,他的外表仍然无动于衷。在他们星期六晚上闹了别扭以后,他一直紧张的神经现在终于松弛下来了。
  他不知道如果他告诉凯恩他今天晚些时候准备亲自到她的办公室里向她道歉,她会说什么。
  他们走到长椅前,他打了一个手势让她坐下,然后他坐在她的身边。“迄今为止你的计划还是可行的,你找到了我,我听着呢,继续吧。”
  “继续什么?”
  “道歉。你说你到公园里来是为了向我道歉的。”
  “我道过歉了。”
  “什么时候?”
  “几分钟以前。我说如果你星期六晚上没有走,你就会听到我的道歉。”
  “哦,我走了,所以让我现在听听吧。”
  凯恩发现说出那些话来是不可思议的困难。她看着他,她的目光落入到他眼眸中那无法测量的深度里。她希望她能读懂他,然而她不能。她决定冒一下险,告诉他她想说的话。
  “这听起来可能会有些傻,我不喜欢做傻瓜。”
  “大多数人都这样。”
  她叹了口气。“大多数人没有将这一点刺在他们的额头上,从上学的第一天起。”
  保罗皱起了眉头。“你要解释一下你说的话。”
  “当曼迪戈第一次将你介绍成另一个人而不是我认识的你时,我发现自己又陷入到旧日的感情魔窟里,我被每一个人排斥着。我似乎又回到了八岁的时候,坐在桌子边,听着我的家族成员和他们的客人谈论著犀牛甲虫消化系统方面最新的研究成果。”
  “这是什么?”
  “这是我那时的感觉,但是我知道最好不要发问。你的头衔本身与我的过激反应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不熟悉英国的贵族爵位世袭制度,我对它没有什么偏见。”她轻轻地仰起了下颌,“我只是由于不了解你基本的情况而感觉到愚蠢,这是在我成长过程中时刻伴随着我的感觉。当我以为我已经走出了往日的阴影时,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摆脱掉它。”
  她的手在她的腿侧同时握紧了。保罗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指展开。他握住了她的右手,用拇指依次轻擦着她光滑的指甲与修长的手指。
  过了一会儿,他说话了。“你为什么感觉到愚蠢?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有头脑、最聪明的女人。”
  “在我的家族里,我是那些闪烁群星中最晦暗的一颗。”她微笑着说,“我没有取得过博士学位,更别说取得两三个了;我没有写过厚重的大部头的书,也没有发表过一打儿的学术论文,被各种各样的学术杂志登载;我的父亲曾经获得过许多项具有权威性的奖励,几年以前还被诺贝尔奖提过名;我的哥哥,哈利,毫无疑问会最终为他在光合作用方面或者是对远古种子的蜕变培养研究中做出的成绩获奖。”
  保罗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你没有说过。”
  “嗯。我妈妈的特长是善于研究,这使她成为我父亲和我的哥哥们的不可多得的助手。而格瑟瑞在建筑材料方面至少取得过十一项专利权。”她停下来,喘了口气,“这些只是我家族成员所取得的成就的简单摘要,我就是在他们的名声下长大的。我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们那样,在外表上我和他们一样,我也有两只手、一个大脑、一双眼睛、两条腿,但我却无法和他们相比。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放弃了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努力。在我爬上一棵树,或者走过谷仓的屋顶时,我偶尔也曾想过杀死我自己算了。”
  保罗继续抚摸着她的手指,他喜欢触摸她,尤其是现在,他原以为他再也不会见到她、靠近她了。他想让她对他的抚摸感到亲切,他想让她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起反应。
  他还没有听到她正式的道歉,但是他听到的东西却令他感到着迷。“你曾经说过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共同之处,但我们之间的共同之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我们父母的成就都对我们的生活方式起到了影响,既然我们无法与他们达到的高度抗衡,我们只有离开他们,闯一条自己的路。”
  “你说得对。”她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们没有努力工作以克服我们心理的障碍,我们也不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我们无法生活在家族荣誉的反光里,而另一些人却可以。”她翻转了掌心,用手指缠绕着他的手指,“我很抱歉星期六晚上我的反应有些过火儿,保罗,我很难过我触到了一根敏感的神经。即使你不原谅我,我也不会责怪你。”
  他向前倾了一下身体,他的嘴唇距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远。“我原谅你。现在轮到我向你道歉了。我很抱歉那天晚上没有将我们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就走了。”
  虽然她现在没有跑步,但是凯恩却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起来。他皮肤上散发出来的清香混和着香皂、浴后润肤霜和他固有的男性气息,在她的身边袅绕着,刺激着她,挑逗着她,诱惑着她。她屈服于她的好奇心里了,她用一只手托起他坚硬的下领,感觉到他的皮肤光滑而温暖。
  他揽住了她的脖子,将嘴唇覆盖在她冷冰的唇上。兴奋、渴望和期待混合成一股激情的洪流让凯恩头晕目眩,她想要得到更多。他在她的嘴唇上掠夺着,加深了他的吻,她感觉到那种纯粹的喜悦溢满心头。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他的运动衫,在她向那种不期而至的情感的深渊坠落时,它是她惟一的附着物。
  一声尖利的狼嚎声突然在他们耳边响起来,打断了他们的亲热。保罗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跑步者嘻笑着望着他们,然后从他们身边跑开,他回过头来,用食指和拇指向他们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保罗将凯恩的脸藏进他的怀中,庇护着她。她滚烫的身体抗议着这个中断,他困难地吞咽下心底的叹息声。他偏下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看起来我还得向你道歉。”
  她的呼吸温柔而潮湿,当她回答时,她的气息吹到他的皮肤上。“别说你很抱歉吻了我,我受不了这个。”
  他将手指放在她的下颌上,稍微用力,使她面对着他。“我道歉是因为我开始了一个我们没有完成的行动,至少此刻没有完成。”他摇了摇头,假装出一副责备的语气,“你对我有着危险的影响力,小姐,我太老了,不适合在公园的长椅上调清了。”
  “我不认为做这种事还有年龄的界限。”
  保罗没有理会她打趣的评价,相反,他带着燃烧的激情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将我的心打了一个结,我不相信自己会解开这个结。”
  凯恩忽然有一种感觉,似乎接下来的几分钟会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不想给你增加任何痛苦,保罗,坦率地说,我也不想让自己遭受痛苦。”她用手掌抵住他的胸膛,让他们之间留出了一道空隙,‘”我现在要走了,你不必再来见我。”
  他的嘴唇抿住了。“没有别的选择?”
  ‘你可以在今天晚上到我的公寓里来吃晚餐,我们可以谈谈这件事。”
  他移动了她的手掌,让她的手紧按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着。‘’谈谈?”
  “你的意思不是表明想和我谈情说爱吗?”
  他的嘴角轻轻地弯起来,露出了一个微笑。“惟有这种局面你无法将它组织进你的干净整齐的文件夹中,凯恩。我的一生中面对各种标签,我不想在我与你的关系上也贴上标签。”他放开了她的手,站了起来,将手伸给她。‘”让我们今天晚上开始,看一看会发生什么。”
  凯恩握住了他的手。当她站起来身来时,她皱起了眉头。
  “你正在打乱我紧张的时间表和有计划的安排。”
  “很好。”他带着感兴趣的神情说,“我痛恨我是惟·一个生活被搅得一团糟的人的想法。既然你已经来了,你想同我一起跑步吗?”
  凯恩恐惧地看了他一眼。“不想,如果你今天晚上打算到我的公寓里来。如果我跑了步,我就不会呆在公寓里,而是呆在医院。”
  “我打算为你制定一个锻炼计划。你将车停在哪儿了?”
  她向左边打了一个手势,但是她想就她的锻炼计划同他争论一下。“我几分钟以前刚刚告诉过你,找来自一个特殊的脑力劳动家庭,保罗,他们对运动的概念就是削削铅笔。我不像你一样将运动当做享受。今天早上我刚试着跑了不到五分钟,就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他开始往她停放汽车的方向走去了。他仍然握着她的手臂,轻声哄着她跟他一起跑步。“我们可以慢慢来。”他说。
  凯恩不知道他在谈论她的锻炼计划,还是在谈论他们的关系。她现在不需要担心,她思忖着,他们还有一个机会可以更好地了解彼此,现在考虑那些问题有些太早了。
  他们走到汽车前,她从马甲的口袋里翻出了钥匙,找到了需要的那一把,打开了汽车门。在她拉开车门之前,她注视着保罗,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在一般情况下,我并不追逐男人。”她有些犹豫不决地说,“我不想让你以为我习惯于跟踪男人的脚步,并邀请他们来吃晚餐。”
  “我很高兴你为我破例,”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颊,“这是一个纪录。如果你今天早上没有到公园来同我会面,我打算闯进你的办公室里,要求你答应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这行不通,我计划将你拥进怀中亲吻你,直到你同意。”
  “哦,”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顽皮的笑容,“我很难过错过了这幕好戏。”
  他的眼睛变得深沉了。“晚些时候我演给你看。”他俯下头,迅速而深情地吻了她一下,当他说话时,他的声音嘶哑起来,‘哈天晚上七点半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呼吸的能力似乎都已经在他有节制的热吻下失去了。她不吸烟真是一件好事,她忧郁地想,照她对保罗的触摸所起的反应来看,她的肺叶是经不起那种压力的。
  他为她拉开了车门,温柔地将她推进车里。“今晚见。”他说着,用指背摩擦了一下她的下颔。
  他关上了车门,她摇下了车窗。“只是出于好奇,你在这个公园里通常要跑多远?”
  ‘才约五英里。”
  “我的上帝!”
  他轻轻地笑起来。他拖长了声音,语调中带有一种美国式的亲密:“你现在还什么也没有看到呢,小姐。”
  她用英国式的语气回答了他。“我的头脑受惊了。”
  保罗大笑着,从她的汽车前走开,向她举起一只手表示再见。然后他转过身,迈着轻松的步子跑远了。
  凯恩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视野之外,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穿着运动衫的男人会显得如此英俊,这是她看到保罗以运动员般的优雅步伐跑开后,浮现在脑海里的唯一一个形容词。他的风采让她的嘴里发干。
  他对体育的热爱是他们之间诸多不同之处的一点。她通常认为只有运动员和罪犯需要锻炼,不论是职业的还是非职业的。这一次她不打算将保罗与她之间的共同之处与不同之处列出表格来,她害怕他们之间的不同点远远超过相同点。一生中,她第一次无法将她的感情存放进那只精致的密封的盒子里。
  保罗在预定的时间里来到她的公寓,他没有捧一束鲜花,也没有带来糖果或者是一本用美丽的丝带缠绕着的爱情十四行诗集,他甚至没有拿来一瓶葡萄酒。
  凯恩也没有指望过这些东西,但是当她注意到他肩上背的那只帆布运动书包时,她的笑容有些迟疑。那只运动书包是椭圆形的,装得满满的,这个运动书包让她联想起他早上在公园穿的那身运动服。
  “你想进来吗?”她一边问,一边关上了门。
  “即使对我而言,这也太快了。”他将那只运动书包从肩上拿下来,“给你的。”
  “给我的?”她不相信地问,然后怀疑地补充了一句,“为什么?”
  ‘“打开它。”他微笑着说,“你会看到答案。”
  她握住运动书包的带子,他松开手,那只书包完全拎在她的手里了。“上帝!这里面是什么?保龄球?”
  保罗轻轻地笑着,将书包又从她的手中拿回来。他提着它走进起居室,将它扔在沙发上,向她做了一个手势。“过来,看一看。”
  凯恩心中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热情。她慢慢地走过来,似乎书包里面装的是硝化甘油,轻轻地一碰就会让它爆炸。书包的顶端有一条沉重的拉链,她握住了金属链扣,拉开了拉链,打开了书包。
  起初她并不觉得她看到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她将那件折叠着的上衣拿出来。那件衣服的质料是闪光的尼龙,样式与保罗今天早晨在公园里穿着的运动衫相似。她用一只手拎着衣服,另一只手掏出来与之相配套的裤子。他为她买了一套运动服。
  “你不应该这么做。”她柔和地说,注视着他的眼睛,‘哦是当真的,你真的不应该这么做。”
  保罗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知道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在感觉到有趣的同时又感觉到受到了诱惑,但是毫无疑问,凯恩具有这种本事。他很惊讶自己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去运动用品商店为一个他打算与之睡觉的女人挑选运动衫。按照正常的逻辑,他应该让她脱下衣服,而不是为她买一套毫不性感的运动服。
  “还有。”他提醒她。
  她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伸到书包里,这一次她拎出了一只鞋盒子,里面放着一双白色的跑步鞋,大小正好适合她的脚。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我猜的。”他耸了耸肩。
  她希望他对女人尺码的熟悉是由于他同一个妹妹一起长大,而不是由于别的显而易见的原因。那套运动服也正好适合她的身材。
  惊奇还在继续。运动书包里还有一只盒子,这一只比那只鞋盒子沉得多。凯恩用两只手将它拿出来。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把它放在她的腿上。揭开盖子,拿开里面塞的一些布团,她吃惊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里面是一对闪闪发光的不锈钢哑铃。她拿出来一只哑铃,看到它的两端是六边形的,上面刻着“五”,她猜测另一只哑铃也是五磅重的。
  她紧张地向书包里再看一眼,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时,她松了一口气。“对你说谢谢看起来并不够。”她咕哝着,盯着那对哑铃发呆。
  保罗微笑着,将哑铃从她的腿上挪开,将它们放回到盒子里,然后将盒子放回到帆布书包中,同时还有那双跑步鞋与运动服。“我们明天早上开始。”他说。
  “开始什么?”
  “你的体育锻炼计划。”
  “我没有体育锻炼计划。”
  “会有的,明天早上开始。”
  “保罗,”她迟疑地说,“我感谢你为我买的东西,你真是太慷慨了!但是我不是一个运动员,我在今天早上就告诉了你这一点。”
  “你说了,”他将运动书包放到地板上,“你还说过关于晚餐的话。”
  凯恩将双手支撑在膝盖上,站了起来。她绕过那只运动书包,嫌恶地瞥了它一眼,然后走到她当做厨房的小小的凹室里去了。
  “当我做沙拉时,你为什么不过来?”
  “当你在另一间屋子里时,我喜欢独自坐在沙发上。”
  她绕过墙角,走进那间T型的房间里。菜墩放在厨房的中间,这是她基本的工作场所。这套公寓里的厨房是原来的主人事后增加的,他将一个大房间分隔成两个小一点的单元。
  为了给煤气灶和冰箱腾出地方,必须牺牲一些东西,于是婉柜与桌子就牺牲掉了。那个设计厨房的男人显然是一个能吃的家伙。
  当凯恩开始切西红柿准备做沙拉时,保罗走过来,靠在冰箱上,注视着她熟练的动作。芳香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着,几乎让他流下口水来。这种香味让他想起走过那不勒斯街道时饭店里飘出来的味道,他常常抵制不了那些香味的诱惑,而走进去大吃一顿。
  凯恩也许对健身房是一个外行,他思忖着,但是她对厨房却是驾轻就熟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意大利食物?”他问。
  她给了他早些时候她询问他怎么知道她鞋子的尺码时他的回答。“我猜的。此外,意大利莱是我最拿手的。”
  “是什么闻起来这么好闻?”
  “意大利式烤面条。”她说,“我的家里人都是健康食品的狂热爱好者。当我离开家上大学的时候,我对那些对身体不利的食物着了迷。”她将一只绿色的辣椒切成两半,将里面的籽挤了出去。“幸运的是我的一个室友有一个西西里外婆,她的外婆教她如何烹好食物,于是我放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移情于通心粉了。通过观察她做菜,我也学会了几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菜的做法。”
  这时,挂在煤气灶旁边墙壁上的电话铃响了,凯恩在一条毛巾上擦了擦手,向保罗道了声抱歉,接起了电话。
  当她听到她侄女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时,她皱起了眉头。“一切都好吧,莎丽?”
  保罗仍然呆在他原来的位置上,而没有礼貌地走出这个房间,好让她可以进行私人谈话。他向前探了一下身体,从沙拉碗里偷出来一片黄瓜,凯恩开玩笑般地在他的手上拍了一下,他轻轻地笑起来。现在,他看出来小厨房的优势了。
  一分钟过去了,凯恩仍在倾听着莎丽的问题。
  “我要看一下我的时间表,”凯恩最后说,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我不能保证会到那里,莎丽,我告诉过你除了周末以外,不要指望我参加学校的任何活动。”她的声音变了一下,语调里充满了歉意,“我希望他能去,宝贝,但是你的父亲一定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处理事情,他对周围挤满了人的场面总是感觉到不舒服。”
  凯恩听到烹任计时钟响了起来。“我要挂断电话了,莎丽,我明天晚上给你打电话,让你知道我是否能抽出时间来。”
  她将电话挂回到墙壁上,从煤气灶旁边的桌子上抬起两只厚厚的手套。几秒钟以后,一大锅意大利式烤面条摆在架子上开始冷却了。凯恩再次向保罗说了声抱歉,返回到起居室里。保罗不动地方就可以看到她在房间里面做什么,于是他仍然靠在那里,注视着她打开公文包,拿出来一个厚厚的、破旧的效率手册。她翻了几页,接着做的事情让他感到奇怪。
  她取出来一个整洁的塑料铅笔盒,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水彩笔。她挑选了一只水彩笔,匆匆地在面前的手册上记下了什么东西;然后她换了一只笔,又记下来一些东西。
  保罗感到非常好奇。“你为什么用不同颜色的水彩笔?”
  她抬起了头。“我用不同颜色的水彩笔代表特定的人,这样当我看到这一页时,我立刻就知道谁要求做什么。”她举起了手中拿着的那只粉色的水彩笔,“粉色代表我的侄女,莎丽,就是刚刚给我打来电话的那个小女孩。我记下来明天要给她回电话。”
  “你开始的时候用的是蓝色的水彩笔。”
  “那表示让露西为我查看一下我星期四的时间表,看我能否在下班以后,在七点钟之前开车赶回夏洛茨维尔。”
  他的好奇心更强烈地被她刺激起来。“我有某种特定的颜色吗?”
  凯恩忽然合上了她的效率手册,将使用过的那两只水彩笔放回到铅笔盒里,她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题。然后她将效率手册连同那盒水彩笔放回到桌子旁边的地板上,那些东西她一直放在那里。
  她仍然没有回答保罗的问题。她走到挂在她起居室一侧的慢帐前,拉开慢帐,一面玻璃墙壁出现在他们眼前。她推开拉门,外面是一间小小的阳台。一张圆形的锻铁桌子靠着栏杆摆放在阳台上,旁边是两把相配的椅子,椅子上放着两只坐垫,白色的底子,绿色的青藤图案,看起来非常舒适。几盆盆栽爬藤植物从头顶的架子上探出头来,还有几盆绿色植物摆放在阳台的角落里。整个阳台显示出一副野外的浪漫景象。
  “我想我们可以在阳台上吃晚餐。”她转回身,向他走过来,打了一个手势。
  他没有隐藏起他的兴趣。“我是什么颜色?”
  “紫色。”她一边咕哝着,一边忙着将垫布、餐巾、调味汁和葡萄酒杯摆放到托盘上。
  “为什么是紫色?”
  “你是英国人,紫色是皇室的颜色,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你。”
  “我很高兴你没有给我安排粉色,我不喜欢粉色。琳达丝在泰斯迪尔的房间就完全都是用粉色装饰的,让我联想起丝棉糖,我想你们称呼它为棉花糖。”
  她将托盘递给他。“你可以布置一下桌子吗?当你布置桌子的时候,我可以将咖胆面包放进烤箱里。我们可以同时完成工作,这样我们就可以早点儿吃晚餐了。”
  他看了托盘一眼。“你的餐具放在哪里?用手指吃意大利烤面条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凯恩认为他所说的餐具指的是“金属餐具”,于是她向着洗涤地左边的那个抽屉里点了一下头,“你可以在那里找到你需要的每件东西。”
  她将注意力转移到她刚刚放进烤箱中的面包片上,保罗在水池边翻找了相当长的时间。当她将一盘子的面包从烤箱中拿出来时,他才托着盘子,向阳台上走去。
  她将意大利烤面条盛到盘子里,将沙拉也装进碗中。这时保罗从阳台上返回到厨房里,手中拿着空托盘。她将他们的晚餐放在托盘上,将一篮子香味四溢的面包递给他。
  走进阳台,凯恩立刻被保罗在桌子上额外增加的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他自作主张摆上去的。他从她的咖啡桌上拿过来一根蜡烛,将它立在锻铁小桌中央。夕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以下了,闪烁的烛光在植物的叶子和葡萄酒杯上反着淡淡的光,让她感觉到一种忘却已久的亲切与温馨。
  在他布置桌子时,他使用了在她的抽屉里找到的每一件金属餐具,她注意到这一点了。她默默地数了一下,三只叉子放在左面,两只汤匙紧挨着刀子放在右边,一只大号的场匙平放在他们的托盘将要放的位置上。
  “我希望你不要指望七道菜的晚餐,”她低头向手中端着的托盘看了一眼,“这就是我们的主要晚餐。”
  保罗注视着桌子。“叉子和汤匙太多了?”
  “有一点。你以前布置过桌子吗?”
  “这种情况在今晚以前从未发生过。我仿照我们过去在芬斯迪尔的习惯布置的桌子。”他耸了耸肩,“那些你不打算使用的餐具你可以不理它。”
  “你通常也是这么吃饭的吗?”她问,看到那些混乱的叉子与汤匙,她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恐惧的语气。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我在外面吃饭,或者吃些三明治,或者吃些快餐:几片饼干,一块奶酪。为什么我布置的桌子让你大惊小怪起来?”
  “对不起,我有些太粗鲁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对我准备的简单的晚餐大失所望,如果你已经习惯了吃五十道菜。”
  他微笑起来。“如果我没有吃到你的晚餐,我才会真的大失所望呢。”
  凯恩再一次将他们之间的不同置之脑后,但是她隐约感觉到由于他们的生活背景的差异,他们之间的差别将会远远多于相似点。存在于英国贵族的儿子与美国昆虫学家的女儿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地理上的。
  她将他们的晚餐摆到桌子上,并找了一个地方安置那一篮子面包。她邀请他就座,他却另有安排。他走到她的椅子前,为她拉开椅子,然后站在旁边,等待她坐下来。
  “你的妈妈一定会感到骄傲。”她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准备坐下。
  “她对我的警告次数会让你大吃一惊。”保罗在她对面坐下来,“在她看来,一个人的粗俗举止是不可原谅的,不论这个人的地位如何,也不论他的环境如何。她总是说做一个举止优雅的人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她对我们的举止与礼仪起了重要的引导作用。”
  “一定在某一本指导女人如何做好母亲的普及手册里,强调过女人要管束其儿女们的行为举止的重要意义。然而我的妈妈却没有严格要求我们这一点,她甚至会指望一个窃贼由于将我们的房间翻得一团糟而向我们道歉。”
  ‘“你妈妈与我妈妈也许都是同一类人。在一次特殊的马球比赛中,乔治从马上摔下来几次,最后扭伤了手腕。他向我父母带去的朋友说明了发生的情况以后,才去找医疗队检查伤口。”
  凯恩注意到当保罗提到他的妈妈和他的哥哥时,语气中流露出自然的挚爱来。与他们的家族保持密切的联系,至少这一点是他们两个人的共同之处。
  他们的晚餐刚吃了一半,这时起居室的电话铃响了,打断了他们对凯恩的作息时间的兴致勃勃的讨论。凯恩向保罗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走进房间里去接电话。
  这一次通话时间很短暂,也不令人愉快。凯恩回到阳台上,在椅子上坐下来,再次将餐巾在她的膝盖上铺展开。她的表情让保罗猜测到她没有听到好消息。
  他又拿起了一片咖胆面包。“你想谈谈这个电话吗?”
  她喝了一口葡萄酒,将玻璃杯放下来。“打电话的是那个通常为我们家做饭、打扫房间的女人,她要去医院看脚,并想休息几个星期,所以她不能为我们工作了。她安排她的妹妹在这段时间里代替她的工作,这样我就不必去雇别的人了。”
  “听起来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一个问题。”
  ‘俄的父母喜欢旧的模式,尤其是我的父亲,他们不能很好地适应变化。”
  “如果工作完成了,由谁来做这项工作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什么不同,我希望是这样。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得了我的家族成员们各式各样的怪病。”她微笑了一下,“他们可能会将装萤火虫的竹筐挪到一边去,为了能放下一碗上豆泥;或者让一个机械人在桌子走来走去;或者要求用三种不同的成分烘烤面包,作为我嫂子最新出版的烹任书的实践课。”
  “那个女人为什么给你打电话而不直接同你父母联系?”
  “是我雇用的她,我付她薪水,她实际上是为我工作。你还想再要些意大利烤面条吗?”
  他摇了摇头,对她所说的话感到有趣,而不是他正在吃的东西。“你的家里人为什么不自己安排这些事情呢?如果他们直接处理他们自己的事情,而不是通过你来处理,事情就会方便得多。”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
  “‘一直’是什么意思?”
  凯恩对他语调里的激烈反应皱起了眉头。“有什么不理解的?我的意思是自从我记事起,自从我能够帮助家里人减轻他们的生活负担从而让他们安心地工作时候起。”
  保罗越来越不喜欢他听到的东西了。“你为什么感觉到你的工作就是减轻他们的生活负担?”
  “因为这是我能够做到的惟·一件事,支持他们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没有搞科学发现的才能,但是我可以支持他们继续他们的科研工作。”
  “这比我想象的还要糟。你在经济上供养他们,是不是?”
  凯恩不喜欢他的语调,他的语调似乎在暗示她正做着什么违法的事情。“不完全是,但是我尽力帮助他们。”
  “我几乎不相信这种事情,我们在谈论多少个人?你的父母,两个哥哥,一个嫂子,一个侄女,还有一个厨师?”
  “你忘记了阿兰,他是我的侄子。”
  “我很难接受你的整个家族需要你供养他们的事实。”
  “我跟你谈论过我的父母和我的哥哥们,他们是发明家、发现者、学者、研究员,在他们各自的领域里都是专家。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非常重要的,他们本人也是非常重要的。”
  “比你还重要?”他说话时她正低头喝葡萄酒,听到他的问题,她几乎将酒哈在喉咙里。他向前探出身体,在她的后背上轻轻地拍打着,直到她能够正常呼吸。
  “谢谢。”她用虚弱的语气说。
  “别客气。如果有什么人需要从旧日的模式里走出来,那就是你。只因为你一直在做那些事情,并不意昧着你的余生也要那么做。”
  她盯着他。“我喜欢旧日的模式。”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很强的防御意味,她痛恨自己不够镇定,“我喜欢帮助我的家族。”
  “我不是说你帮助你的家族有什么错处,但是你应该为自己的生活寻求到更多的平衡。在我看来,你现在一边经营着高级室内设计公司,一边照顾着你的家族,你自己呢?你最后一次为你自己做点儿事情而没有考虑到你的家族是在什么时候?”
  “去听曼迪戈·素的音乐会。”她的语调中有一丝反抗的意味。
  保罗并不想帮助凯恩摆脱往日的阴影,但是如果他不逼她,她永远也不会反省过来。
  “这以前呢?”
  凯恩的眉头紧蹩起来,她在记忆的长廊里寻找着答案,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偶然事件能够答复他。她将椅子推到后面,站了起来,开始收拾桌子。
  “不是所有的人都为了乐趣和游戏而活。”
  “如果你指的是我的生活,那么事实不是这样的。奥特菲德斯公司给一些人创造从生活与家庭的压力下解脱出来的放松与娱乐的机会,在某种情况下我们还通过给我们的顾客提供他们迫切需要的户外活动机会,而使他们避免由于过量的工作所引起的心脏病发作,从而救了他们的命。‘三脚架计划’与科学发现和培养远古时代的植物种子比较起来并不显得重要,但是只要我们挽救了一个有可能杀人也可能自杀的孩子,我们的汗水就不算是白流。”
  她突然将托盘放下来,托盘上的盘子互相碰撞着,丁当做响。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小看你的工作。”她叹了一口气,“在关于我家族的问题上,我存在着太多的戒备心理,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停止道歉吧。”保罗站了起来,绕过桌子,将她的脸捧在他温暖的掌心里,“我的本意不是想让你感觉到内疚,我想让你思考一下你的生活。你的生活完全被你的家族左右着,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我同时还在想,在我对家族的义务与经济支持之间,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她用手指缠绕着他的手腕。‘哦所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组织事物,记得吗?稍微安排一下,我相信我能将你纳入我的计划之中。”
  即使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保罗也没有听出她语调里的幽默感来。他不想只是作为她效率手册中的一个条款,他的名字用紫色的水彩笔标注着,这样当她翻开手册时,就可以认出他来。
  他将手指插进她浓密的头发里,牢牢地控制着她。然后他低下头,在一股意料不到的汹涌的激情推动下,他深深地吻了她。他的整个身体都因为他在她身上找到的这种令人心醉神迷的愉悦而燃烧起来。一股恐惧的寒意也在他的心头弥漫起来,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直到它们随着她自然的反应减弱下来,却没有完全消失。
  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让他感觉到脆弱,让他害怕再次失去她。
  凯恩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赔起了脚尖,用手臂拥抱住他的脖子。她突然之间渴望他的触摸,他的爱抚。她体验到的突如其来的热情与他一样。
  他的手掌在她的身体上探索着,他的手臂环绕着她,他的嘴唇甜蜜地掠夺着她的,她感到头脑中一片空白。他在慷慨地奉献,也在贪婪地索取。凯恩毫无保留地与他分享着她的激情。保罗在她的身边发着抖,让她感觉到一种古怪的胜利感。她抚摸着他的脖颈,他的后背,他的腰,他的臀部,感觉到目已属于他。
  保罗呻吟了一声,离开了她的嘴唇,将脸埋在她喉咙的曲线上。他的心跳在加速,他的肺叶在急促地收缩,他的血管在蹦跳,他的额头在发烧。
  他用了惊人的力量才抬起他的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这不在你的晚餐计划之列,但是别拒绝我,凯恩。我想要你,你想要我,让我们在今天晚上过得充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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