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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飘梦楼的路程仿佛永无止境。冬夜来得早,他们前面的路一片漆黑,只有树丛中的人家偶尔透出一点星火。马蹄答答声打破了路上的岑寂,驾驶座上索龙也低声吹着口哨,打发这一段漫漫长途。
  雅安坐在车厢内,茫然地望入黑暗中。她很倦,却紧张得睡不着觉。越靠近农场,她就益发确信等她到达飘梦楼时,若维一定已经不是她的阶下囚。他会骗过丹妮和马休,取得自由之后,扬长回纽奥良去,计划如何报复她和她的亲人。他会再次向默雷挑战,从而恢复他的声名。
  也许他的逃跑是最好的解决;如果他还在,她反而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然而,不知怎的,她还是受不了放他走的想法。那等于承认她犯了一个错误,她不该绑架他,不该干涉他和默雷的事。她不能承认这一点。不管事情如何演变,她都看不出自己还有别的选择。但如果什么也不做,那就是懦弱的行径。
  无论如何,当她站在轧棉机房门口时,还是觉得两手汗湿,双膝发软。她从挂画取下来的钥匙在手里叮当作响,试到第三次,她才能正确地把它插入锁孔中。她转动门把,将门推开,要进屋时走快了一步,差点就摔倒。她猛然煞住脚,裙子下摆晃了一大圈。她的心跳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剧烈跳动。若维斜躺在床上,一手支着头,面前摆了一本书。即使困居在那么一个小房间里,他瘦长的身形仍然满含危险的张力。然而他的绷带还绑在头上,和古铜色的肌肤成强烈对比,给他平添一种浪子的魅力。他朝上看,徐徐展开一个笑意,眼里亮晶晶地都是调侃。
  她比他记忆中还要美,头发映在灯光中,披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泽,肌肤是一片柔滑的象牙丝色。她站在那儿,艳光四射,然而在那一对深蓝眸子的直视中,有种令人完全信赖的坦白与真诚。她还有副纤细窈窕的身材,酥胸微圆,细腰盈握。长裙掩住了臀部的线条,可是他清楚的记得它们完美的弧度。她是一个窈窕淑女,然而如果受到伤害,她也有报仇的本事和意志力。最妙的是她的瞬息变化,眼波流转随时闪过一抹流星般的神采,令她美得分外灿亮。他怀疑她是否知道自己的魅力,下一刻又决定她必定非常清楚,应该有够多男人都对她说过了。
  “我知道你回纽奥良去了一趟,一定去得很急。”
  “没错。”她答道,返身关上房门。转回身来后,她突然说:“你的伤好象不碍事了。”
  “还好,只要梳头时小心一点就可以了。”
  他冷淡的口气和眼里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她把目光落在他拿的书本上,床头多出来的枕头,桌上摆着她父亲的棋盘,一边放着盘子,上面有瓶酒和一碟三明治。“我不在的时候你好象也没缺什么。”
  他给她一个扭力十足的笑容。“马休很照顾我,我想他是对我觉得抱歉。”
  “对你抱歉?”她的口气充满惊讶而警觉。
  他合上书本,躺回枕头难上。“显然他以为你是为了自己的享受而把我关在这里。”
  “他才不会这么想!”
  若维管自继续说下去:“我当然很努力的想打消他这种不正确的观念。”
  “当然!”这回是从鼻孔里出气。
  “可是他似乎觉得,我状况越舒服,他的女主人就越容易逮到一个丈夫。”
  一丝危险的光芒闪过她的瞳孔。“什么,你?”
  “你不能怪他,他只是关心你。”
  “我才不会要你当丈夫,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
  “那是当然。”
  他眯起眼睛。“喔?可是万一你怀了我的孩子呢?”
  “我自有我的英国药方。”她说着抬高下巴。
  他立刻坐直起来。“你不会!”
  所谓英国药方是一种妇女服用的药丸,号称“可使月经规则化”,相传是由维多莉亚时期一名爵士发明的处方。在怀孕头三个月服这种药,据说一定会导致流产,所以到后来它反而变成堕胎良药。其实就算有这需要的时候,雅安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服那些药丸,只是她绝对不让这个人以为他可以挟制她。
  “我不会吗?”
  他瞪着她,许久许久,他用一种空洞的口气说:“你真的那么恨我?”
  “告诉我为什么我不应该?”
  她的话里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请求。还好,他没有听出来。“我从来就没有想要伤害你。”
  “这真是一大安慰。”她赶在他能开口前又接下去说:“既然你那么能打动马休的心,为什么你还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干脆叫他放你走?”
  “可能是因为我并不急着走。”
  “啧,是呀,你在这里待得很高兴。疗伤的好地方,不是吗?”她故作尖刻地说。
  “我只是很好奇,不晓得你到底会不会回来。而且,关于我的荣誉和目前的处境,你想必也很急于告诉我吧?”
  雅安想起默雷的话,不由得蹙了蹙眉。她勉强镇定地说:“我想还没那么糟,有很多人在替你说话。”
  “真的?”他皱着眉的眼神颇饶兴味。
  “罗麦尔就是其中之一。”
  “麦尔。”他柔声重复道。“他回来了?”
  她点点头,对他了解吉恩弟弟的行踪并不感到惊讶。在这个放荡无行,梁骛不驯的杜若维后面,还有些更深刻的东西不为人知。问题是她不想去知道,她只要恨他就够了。
  他匆匆跳下床,表示礼貌。“我实在太不礼貌了,只怪我没想到你会回来得这么早,一时疏忽了。你不坐吗,小姐?容我给你斟一杯好酒?”
  “不了,谢谢。”她戒备地客气道。“我才经过长途跋涉,有些倦了。”
  他自顾去搬一张椅子给她,锁链施过地板时轧轧作响,让她听着只觉得不好意思。
  “那你更该坐下来歇一会儿。”他坚持。
  她突然记起来,他不喜欢孤独。有的时候,记忆力太好,同情心太丰富,也是种要命的负担。她站在那犹疑不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觉告诉她,还是走了比较好,然而她就是没办法这么狠心。是他那种冷静的耐心帮她做了决定。他走过来碰碰她的手臂,向着椅子的方向微一点头,她只好接受他的邀请。
  房间很小,夜色深沉,桌前一盏灯只有一小圈金色的光环。在靠墙的那张床上,她曾经裸着身子,躺在面前正在搬椅子放在她对面的男人怀里。突然之间,他们之间好象又紧密地连在一起。她的身体仿佛不属于她自己的意志管辖,径自走过去,重新感觉他身上的每一丝线条。她只觉得恍恍惚惚地,似乎他的唇又温暖灼热地贴在她唇上,他的胸毛刺在她指端……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语音深沉,黑眸停驻在她脸上。
  “没什么。”她仓促地说。
  她还以为他会追问下去,然而他却只是耸耸肩。“你今晚过来时一路平安吧?”
  “是的,比昨夜好得太多了。”她答道。为了感激他恍若无事的礼貌,她继续告诉他昨夜的意外事件。
  “还好倪默雷带了武器。”他说道。
  “对,他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嘴角微微一扬。“那是一个警告吗?”
  “随你怎么想。”
  “在你的关怀之下,我是一个百无一用的懦夫。”
  “胡说。”她撇嘴道,有点气他的吊儿郎当。
  “哦,也许不是。”他同意道。“有你这样的美女陪在身边,不可能是。”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我想我应该觉得受宠若惊了?”
  “至少觉得有趣吧!你晓得你自己坐在那里有多诱人吗?你知道我必须有多强的意志力,才能不伸手把你抱进怀里吗?我晓得你的唇有多温暖甜蜜,晓得你的胸部刚好贴合我的掌心。我见过你的眼睛变成两潭深蓝色的欲念之海,我还想再看到那种眼神,想得都快疯了。我还想要--”他突然住口,咽进下面的话,嘴唇抿得紧紧的。他把椅子推开,豁然站起来,掉头走了几步,双手抱住颈背。然后他转过头来,说道:“我很抱歉。”
  雅安站起来,走向门口,把门推开。她的手握住门钮,回过头来,看见若维仍然背对她站着。红色法兰绒衬衫里面,宽肩虎背,直束到窄腰下,贴着合身的长裤。足踝锁着铁镣,定定地把他拘在囚笼之中。
  她安安静静地开口道:“我也是。”
  雅安是真心的后悔。她很抱歉自己居然会想出囚禁杜若维的主意,而且还伤了他,她也后悔他变成了那么一个要命的迷人的男人,使她被他似是而非的论证所蛊惑,而把自己给了他,更抱歉她无法再继续他们已经开始的亲密接触。但那没有差别,她还是不能放了他。
  如果她放了他,他终究会再跟默雷碰头,结果似乎是无可避免的。如果她不放他,日久天长,人家一定会知道他在飘梦楼,她的名声就会毁了。现在她是左右为难。更糟糕的是,她不能把若维锁一辈子,总有一天,不是他没有耐心再耗下去,自己想办法出去,就是她终于受不住良心的苛责而放了他。她没有多少决定的时间,也许只有一、两天。可是她能想出什么办法?
  天亮的时候,雅安还是没找到答案。她起身很早,换上一件家常的麻布长衫,扎了一条简单的围裙。坐下来梳头盘成发告时,她看见镜中的眼睛下面有两个黑圈。她看起来真像是死神的姊妹,不过那也无所谓。反正她哪里也不去。至于说若维,如果他发现她没有那么迷人,反而要好得多。
  她还要再去看他,躲着总不是办法。她一再提醒自己,她有责任让他过得愉快一点。虽然他不见得想再见到俘虏他的女人,不过调侃她好象是他的乐趣之一,她也不介意拨些时间给他。
  她步出寝室,发现整幢屋子安安静静的,这才想到今天是星期天,农场休工。
  雅安在厨房找到丹妮,她正在做早餐的面包。雅安等她结束厨房的工作,跟着她到储藏室,帮忙搬一些存粮出来。丹妮又想到许多该补该添的事物,雅安坐下来开列清单,打算回纽奥良再去补齐。等到一切事都做完了,她还有时间赶上马休端着她和若维的早餐往机房去。
  雅安打开销,推开门,然后自马休手上接过餐盘。她微笑点头,把他遣走,这才转身走进屋里。
  今天的天气仍旧阴沉,所以小屋里的光线格外黯淡。雅安只能约略看见若维背对着她躺着,一头黑发枕在雪白的枕头上。她站了一会儿,才悄悄地走到桌旁放下盘子。
  壁炉的火熄了,她拨开灰烬,找到剩下的炭决,重新起了火,添上木柴,让火苗窜高。敞开的门外穿进一阵冷风,她又回去关上门。
  食物渐渐凉了,她又饥肠糖辎。雅安等了几分钟,想看看炉火的哗剥声会不会吵醒若维。没有,他睡得死沈,她只好走到床边。她晓得,有些人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是照睡不误。
  她很愿意尽一个做主人的义务,可是却无意在客人睡着时,自己站在一旁捱饿。
  她俯视床上熟睡的人,肩膀和脖子的肌肉虽然放松了,仍旧暗蓄强力。英姿飒爽的五官上,黑色的睫毛密密垂在脸颊上。在那一刻,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感觉,仿佛他本就脆弱易碎,即使在睡梦中也得戒备着,才不会受到伤害。雅安望着他,只觉得喉头发紧。在心底深处,竟有种奇怪的绞疼和怜爱。她真是大白痴,这个人杀了吉恩,可能的话,还会再杀掉默雷,她怎么会对他产生这种感觉呢?白痴!
  她探出手去,轻轻地摇若维的肩膀。她的手才碰到他的肩,他就刷的翻过身来,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绕到她后面,下一秒钟她已结结实实地摔在床垫上,差点透不过气来。两只铁箍般的手圈住她的手腕,牢牢按在头的两边。一条坚实的大腿范住她的膝盖,制得她完全动弹不得。她惊得瞪大眼睛,望着若维闪着泥笑和满足的黑眸。
  “早安!”他说。
  雅安勃然大怒,握紧了拳头,想要挣开他的掌握,身体也拼命扭转。然而她挣了比不挣还糟糕,因为她可以感觉到下面的裙子越挤越高。最后,她只好气喘吁吁地停止挣扎。
  “这就好多了。”他好整以暇地说。
  她怒目相视,咬牙切齿。“猪!放开我。”
  “求得好听点,说不定我会答应。”
  “我要先看你下地狱去!”
  “随便你,”他挑高一边眉毛说。“我倒是满喜欢你在我床上的,不过我看你好象不太舒服的样子。”
  她冷笑一声。“万一这是马休,你可不是丢脸透了。”
  “一定的。不过就算有干军万马,我也听得出你的脚步声,万无一失。”
  “你听得出?这是诡计!你根本没有睡着!”
  他躺在那儿等着逮她时,她居然还在为他难过!她不是白痴,她是猪。
  “你那样大声,我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有些人就是死睡。”她也觉得自己像在强辩。
  “如果我也这样,只怕已经死过不下数十次了。在尼加拉瓜,最流行的运动是趁人睡着时割断他的脖子。关在地牢里头时,一个人如果睡得太熟,醒过来时常会发现他已经被人剥得精光,如果他还醒得过来的话。”
  “很好,”她憋着气道。“我了解了。现在,如果你对这场闹剧有任何解释,请你尽快说明,好让我起来吃早餐。”
  “噢,是的。”他答道,声音温柔似水。“我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望进他的黑色瞳孔中反映出自己的脸,望着那里头有一簇欲火慢慢燃起。然后他的头低下来,挡住光线,他的嘴贴住了她的。他的唇上有轻微的咖啡昧,瘦削的双颊则带着刮胡水的干净气味。看来马休一定早就送刮胡水和咖啡来过了,他竟然提都没提。一瞬间过后,这股思绪立刻没入纯粹的感官欲念之中了。
  他的嘴真暖和,他的动作全凭直觉,却精确的出奇。他慢慢地摩拳她的唇,非常非常温柔地碰触那道已经痊愈的小伤痕,点过她唇上的每一处角落,刻意地挑起它们敏锐的感觉。他的吻灼人欲融,直到最后,她终于不得不轻启朱唇。
  他抓住她那一刻的脆弱,辗开她紧咬的牙齿,柔转曲绕,滑过它柔嫩的表面,越探越深,越是胶着。她的气味柔腴芳香,他只觉得吸饮不尽。
  雅安领受那分细心的爱抚。是谁教会他这种耐心求爱的艺术呢?她从来不知道,生命的活力竞会在片刻间流遍全身。她只觉得自己像一朵缓缓绽开的花朵,渴望被紧紧抱住,忘记时间、地点和这个人的身分,把自己沈进这一片崭新的、不可思议的狂喜之中。
  若维察觉到她渐渐软化,便松开她的手腕,把她的脸捧进手里,指端轻抚嫩颊,然后滑落颈间,终于来到缥缈峰峦。他温柔地占住一片峰峦,大拇指透过蓝色麻布,轻轻搓揉峰巅,直到它巍然挺立,迎向他的掌心。她把刚获得自由的那只手插进他的黑发中,将他压下来,黏紧他的吻。
  她在干什么?随着一波波热流涌上来的,是强烈的自责和懊恼。她的指甲捐进他的头皮,疼得他猛抽一口气,不觉松开她的唇。雅安趁势转开头,发现她的右腕只是给松松地扣着,一用劲就挣了开来,她两手合力狠狠推开他。
  若维措手不及,一推就给推到床边。他忙着在床沿稳住身体,免得跌出床外。雅安乘机坐起来,从他身上滚过去。若维才恢复过来,立刻一把抓向她。他捉住了雅安的脚,雅安摔到地板上,两手急忙撑起来。她的腿也没闲着,拼命朝后乱踢,刚好踢到他的肚子。若维呻吟了一声,只好松开手。她就势滚开,裙子转了一大圈,又被他把围裙捞在手里。雅安马上反手解开围裙的系带,把围裙留给他,自己拔腿就跑。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把围裙揉成一团丢到角落,他身上一丝不挂,唇边拧成一抹邪恶的笑意,向她大踏步逼过去,脚上的铁链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轧声。他对她的需要委实怵目惊心,下半身的苍白和上半身经过赤道阳光漂晒的赤褐色形成截然对比。他的样子像是半人半兽,一步一步踏过来,充满危险的恶意。直到现在,她才真真正正尝到害怕的滋味,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两只膝盖几乎直不起来。她蹒跚后退,慢慢感觉到壁炉后面的热气。
  他唇边的笑痕更深了。在那同时,她才知道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可恶,她逃错方向了。他站在她和门口之间。虽然铁链牢牢嵌进墙里,给她足够错身而过的空间,可是若维的手臂那么长,难保她能全身而退。如果她的裙子不要那样蓬,说不定她还闪得过,现在他一定拦得到她的裙把。更糟糕的是,如果她靠壁炉太近,只怕裙摆也会着火烧起来。
  她越往角落退,背后已经贴着放餐盘的桌子。碟子给她一撞,碰得叮当作响,挂在一只水瓶上的玻璃杯也给碰得掉在桌上。水瓶!她几乎想都没想,反手抓起水瓶,向他兜头泼了过去。
  一股水柱迎面浇下来,他闷喊了一声,连躲的机会都没有,就变成了落汤鸡。一滴滴冰凉的水珠沿着发梢滚下来,直落到胸前,再滑下小腹。他就那样瞪着她,又惊又怒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惊得那么厉害,可见他其实并没有恶意,她也没有危险。色欲当然免不了,可以却没有那么恐怖,也许她真正信不过的还是她自己对他的反应。然而无论如何,她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我觉得,”她沉着脸说,一边把水瓶放回桌上。“你的热火需要冷静一下。”
  “是这样的吗?那你的呢?”他环顾左右,发现他的刮胡水还在洗水槽里头,便朝那边走过去。
  “若维!你不能!”她发现他的目的后,急急地喊了出来。那盆水浸满肥皂泡沫和胡渣,已经变得很冷了。
  “我不能吗?”
  他端起水盆,转过身来,一步又一步朝她逼近,黑眸闪闪发光,他身体仍然带着水珠,泛起一大片鸡皮疙瘩。她紧紧抵住后面的桌子,举起一只手,像是要挡住他的攻势,一双眼睛牢牢地盯住水盆。
  “你,你不能!你是一个君子!”
  “我以为那是很可疑的事。”
  “不!真的不?”
  “你就不必多费唇百了。”
  如果她的动作够快,也许可以及时冲到门口。可是只要她一动,他必定也会跟着动,而且绝对不会落空;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我起初以为你不是,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真的,她说的是真话。她诧异地发现这事实,整个人竟呆住了,只是茫然地望着他。
  “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在我做过那些事情之后,我又如何证明自己是个淑女?”
  他看得出来,他真的吓着她了。她的脸色异常苍白,眼中流露着戒备。可是她不再防范了,也不再轻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当他是一个粗人,只为了确保她关心已久的安全,随随便便就可以把他关起来。他不再想要报复,转身放下水盆,便走到床边,拾起床脚马休给他的一件黑色睡衫,迅速套上去,三两下就扣上一排扣子。
  他一边转头说道:“有些东西不需要证明。不过有件事是确定的,我的热情的确冷下来了。”
  他在给她找台阶下。突然间,她非得讲对话不可,一些不刺激、不挑衅,就只是搭讪的话。“你的早餐也冷了。你把自己擦干,我去给你换早餐。”。
  “没有关系,”他转过身来,对她悲哀但温暖的一笑。“你没碰咖啡壶我就感激不尽了。至于早餐,我只要在炉上热几分钟,就可以将就过去。”
  她舔了舔唇。“事实上,那也是我的早餐。”
  “我真荣幸,”他淡淡地说。“你当然可以随你的意思去做。”
  “我相信这样就很好。”她说,急急转过去重新整理好杯盘。”
  咖啡和蛋卷放在炉上烘的时候,他们趁空整理房间:刮胡水倒进水槽,雅安的围裙从角落找出来摊平,地上的水渍用毛巾擦干。床铺好了,桌上的棋盘先搬到床上,腾出空间来摆早餐。他们一起收拾这一切,可是两人之间仍然有股紧张的气氛。他们默默地坐下来吃早餐,糖舀进咖啡杯里,搅得叮当作响。雅安啜着咖啡,甚至不敢咽出声来,免得泄漏自己的紧张。
  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如此不安地面对过一个男人,如此分明地感受到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下颔肌肉跳动的样子,他腕上细致的手毛,他的双手优美强劲的形状。她也不曾俘虏过一个男人,或者跟谁发生过亲密的关系,更不曾背叛过人,或者被人背叛过。跟若维在一起想要自在,那是奢望;只要他们彼此不再怀着敌意就够了。这或许够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希望能够化解紧张的气氛。
  若维用餐巾抹了抹嘴唇,把它丢在盘子旁边。他靠回椅背,手指绕着咖啡杯的杯沿打转,眼睛直视她,眉尖轻蹙。
  “告诉我一些事。”他终于说。
  “什么事?”
  “你为什么来这里?我并不是说我不欢迎,天晓得我有多高兴看到你。只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把我当作你的客人。”
  她抬眼望他,又垂下头,拿着叉子在碟子里画线。“我们之间的事反正也无所谓礼数了。只是你不能再待下去了,很快你就得回纽奥良去。一定有个办法,可以阻止你和默雷再度发生冲突。一定有的,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为了找到这个办法,我必须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可以问。”
  “我怎么知道我听到的会是正确的答案。”
  他的脸色一紧,随即又放松下来。“你会不会下棋?”
  “什么?”
  “从一个人游戏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很多特点,下棋尤其能够看出一个人的心性。”
  “我以前常和父亲下棋。”她慢慢道。
  “你愿意跟我下几盘吗?”
  她的第一个直觉只想拒绝。他说话的口气好象棋艺精湛,她未必会是他的对手,虽然以前她有时也可以击败她的父亲。不过,这还不是主要的理由。如果像他说的,她可以从棋品棋艺中看出他的心性弱点,他当然也能看出她的。他为什么想这么做呢?她无法想象,不过她可以肯定那绝不是一个随便的提议。他一定有他的理由,而除非她在棋盘前跟他对弈,她便无法找到答案。
  她从一桌的残肴中抬起头来,迎视他的目光。慢慢地,她嫣然微笑。“是的。”她说。“是的,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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