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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欢乐剧场关了一整个冬季,重新开幕时,换了一个“幻化剧院”的名字,不过对不习惯改变的市民而言,还是它的老名字顺口一点。不管它叫什么名子,今晚剧院门口车水马龙,水泄不通,连挤到人口处都不太容易。门外挤了一群没有收到邀请函的绅士淑女,正在睑红脖子粗地跟门房吵得不可开支。雅安和麦尔、嘉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挤了进去。从外面的盛况看来,就可以想见这一场盛会受瞩目的程度。
  进到剧院里头,人好象也不见得比外头少些,嗡嗡的人声几乎盖住了乐团的伴奏。放眼望去,座位上都是珠光宝气、农香鬓影的淑女。在场几乎看不到深一点的颜色,因为绅士们不是躲在餐厅避难,就是站在包厢后面,保卫他们妻女的安全和舒适。沿着一排香肩看过去,有种整齐划一的动作。现是因为天气暖和,加上屋里的人气和煤气灯热,小姐太太一个个都摇着手里的小扇子,远望就像一只只只小蝴蝶。
  韩家的画位离舞台很近,此刻正如嘉培所担心的,已经给人捷足先登。占位的是一个傲慢的农场夫人和她两个体态丰满的侄女儿。雅安本以为要把她们请起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可是麦尔本事不小。他只消站在包厢后面,随随便便批评这儿的座位不好,非仅嘈杂,离出口又远,天晓得万一发生火灭怎么是好?接着他就绘声绘影地谈起几年前这儿发生过的一场大火,离出口远的人吃了多大的亏,没被烧死的也给踩死了。他说得活龙活现,惹得座位上的三位女士对他频频注目。他便趁机殷勤地说,靠窗那边好象还有三个空位。如此这般三言两语,他就把那三个女士请走了。雅安马上抢上去,当中坐下,左边的位置放披肩,右边放望远镜和手套,随时准备和下一个想来争座位的人奋战一番。
  还好她没有等多久,罗莎和凯馨就跟来了。麦尔和嘉培看见三位女士都已坐定,便离开包厢,到餐厅去补充体力。默雷本来想留下来。凯馨却老实不客气地告诉他,如果他再站在她背后,非把她闷死不可,他这才乖乖地离去。隔座的女孩探过头来跟凯馨打招呼,原来是她在主日学校的同学。这会儿说不上三句话,她就迫不及待地要给凯馨看她刚收到的订婚手镯。
  罗莎趁女儿聊天的空档,转过头对雅安说;“现在你不必担心有人偷听,可以告诉我你和嘉培是在说什么了吧!”
  雅安心思转了一圈,决定用一种淡然的态度说:“我们在谈若维和游行。”
  “不要骗我了,雅安。我虽然年纪大了,耳朵可还灵得很。我听到你们谈到我的名字,还说到有关婚姻的事情,不是吗?”
  虽然嘉培没说,可是雅安晓得他一定希望她能保密。她也愿意,可是罗姨多年来一直是她的密友,分享过她无数的少女情怀,长大后又总是听她谈论增加飘梦楼生产的计划。她没有办法拒绝她。
  “不是很重要的事。”雅安终于说。
  “我不同意。一想到你和嘉培在背后谈论我,我就觉得不对劲。”
  “不是那样的。我们只不过在随意闲聊。”
  “如果真的这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嘉培会不高兴的,你当面去问他好了。”雅安近乎辞穷地说。
  “我当然会,不过我也想听听你的说法。”
  雅安镇住眉尖。“你不会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罢?那太荒谬了!”
  “那就请你证明吧!”罗莎耐心地坚持道。
  一个主意突然惊过雅安心头。一个遁辞,至不济也可以交换一点她想知道的消息。“我也不一点困扰。以前我问过你一次,可是你没有说得很清楚。说不定你现在再想一想,可以回答我。”
  罗莎抿着唇,然后谨慎地说道:“可能。”
  “那是若维上一次向我求婚时说的一句话。你向我解释清楚,我就告诉你嘉培的话。”
  如果她以为罗莎会保护若维,让她也保护嘉培,那她就太低估她的继母了。罗莎立刻就牺牲若维。“当然,只要我能够的话。”
  “他在求婚的时候,”雅安慢慢说,把那一夜的情景又带回心中。“他说他相信你会记得‘最近的约定’,好象你欠他一份什么情,所以你就算不愿意,也不能拒绝他向我求婚似的。”
  罗姨蓦然面色凝重,几乎是下意识地别过头去看她的女儿。“当然,我记得。”
  直到再度提起这件事,雅安才了解当时她自己有多么困扰。突然间,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变成最重要的事,就算影响她和嘉培以后的关系也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雅安等待继母回答,开始觉得胃裹在打结。罗姨一直不开口,她抑制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这件事有点复杂,牵涉到其它人。”
  “当然。”雅安想象得到,可是她不明白罗姨为什么又要别过头去。
  “我想你也知道。我不太满意凯馨选择的婚姻对象。”
  “我知道你要求她和默雷再等一阵子。”雅安谨慎地回答。
  “我希望他们的关系会淡下去。直到目前为止,却还没有这种迹象。”
  “凯馨心肠特别软。”
  “是的,而且默雷是个最殷勤的情人。她没有他几乎就活不下去。”
  雅安挑高眉毛。“那是一种错误吗?”
  “也许不是,可是我实在不喜欢凯馨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呢?你到底不喜欢他哪一点?”
  罗莎动一动圆墩墩的肩,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也许因为他就要带走我的女儿。也许因为他是美国人,而不是克罗依人。也许他总是让我觉得他像一只教养太差的小狗,你一转过身子,他就会偷偷地咬家具的腿柱,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雅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罗姨!”
  “那纯粹是想象,可是我还是想也许在一个要求表现绅士气节的情形下,凯馨会发现他缺乏勇气,因此了解他不是她要的男人。”
  雅安立刻跳到一个明显的结论。“圣查尔斯舞会上的挑战。”
  罗莎重重地点个头。
  “但你是怎么安排的?你如何说服若维做这件事?”
  “很简单。我送给他一张邀请卡,请他过来一趟。当他来时,我就告诉他我要什么,我希望他和默雷吵上一架。起初他拒绝了,他说那违反他的原则。然后他发觉我知道他和嘉培参加的集会。”
  “你知道?”雅安倾过身去,很快地抓住老妇人的胳臂。
  “拜托,你弄痛我了!我当然知道。”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嘉培告诉我是为了义警团,我想他没有理由骗我。”
  “义警?”当然。那群人是反对腐败的一无所知党。雅安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释怀,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我不知道若维会肯受人威胁。”
  “不管怎么说,他的确是答应了。借由你向默雷挑衅就是他的计划。本来凯馨是最直接的选择,可是他说为了未婚妻一般人都会奋战到底,至于未婚妻同父异母的姊姊,他就未必会那么踊跃了。可是凯馨跟你的感情那么好,如果默雷不肯挺身护卫你,她只怕会更加失望。”
  雅安点点头。现在她总算知道若维为什么会打破他们之间的默契,但是她为什么没有比较快乐一点呢?
  “你错了!”她说。“默雷非但挺身而出,而且还主动提出挑战。”
  “是的。”罗莎叹了口气道。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他们其中一个可能因此而丧生,你的良心怎么过得去呢?”
  “我不相信默雷会有这么大的勇气,更不相信事情竟会演变到决斗的局面。一旦事情开始之后,就停不下来了。只有你找到一个阻止的办法,你打伤若维,损害他的名誉,结果我欠他的就更多了。我怎能拒绝他向你求婚呢?你想想看。”
  “是他造成的。”
  “是你在搧风点火。”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以为默雷是个懦夫。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晚我们遇到劫时,他枪杀了那个人?”
  “显然是我错了。”罗莎说道,口气立刻转回来。“现在你可以把嘉培说的话告诉我了吧!”
  雅安只犹豫了一会儿。她答应过,而且她也实在想看看继母的反应。“大致上说来,他就是在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向你求婚的理由。”
  “他喜欢事情各归原位,社交生活和私生活分得一清二楚,我在这一边,他的混血情妇在另一边。”
  “你知道她的事?”
  “我不是傻瓜。”
  “也许不是,但是你也错怪嘉培了。”一片阴影袭上雅安心头。干涉别人的生活永远是错的。
  “是吗?”
  “如果他相信你会接受,他一定会向你求婚。那个情妇只是一个障眼法,为了保全你的名声。他爱你。”
  雅安到底希望罗姨会有什么表示呢?她也说不上来,脸红、羞涩不是她继母的个性,就像粗言恶语也不是一样。然而,她多少希冀得到的回答多一点。
  “真的吗?”罗莎就说了这么一句,便摇着扇子别过头去,加入女儿的聊天了。
  雅安落了单,一个人坐在那儿沉思。若维和嘉培,秘密的义警团组织。这是真的吗?还是嘉培哄罗姨的?如果是真的,他们的潜力竟然大到连无能的警方都要干涉的地步?义警团,意味着什么呢?替天行道?也许他们之中的确有人怀抱崇高的理想,可是也可能有的人只是想取当局而代之,不是吗?谁敢保证他们肃清政府中的败类之后,不会一样的腐化呢?权力永远是一种腐化人心的东西。
  奇怪的是,果真若维属于义警团,想杀他的人或者是想杀她的人又会是谁?飘梦楼的歹徒和他们遇劫那一晚的抢匪有没有什么关联?难道真的有人蓄意要她的命,例如那些阿拉伯人的攻击?
  不!她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他们第一次碰到的抢匪纯粹是意外,是因为他们为了躲开交通阻塞,不小心误入偏辟的街道才碰到的。意外就是意外,她不能再牵强附会。
  底下宽敞的舞台上出现一个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布幕后本来一直都有些碰撞低语的声响,这会儿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台前到观众席也寂然无声,那个穿晚礼服的人举起一把金笛,吹出一声悦耳的笛音,然后大声宣布:“当各位下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时,就是表示午夜时分。不过现在它是用来揭开第二届瑞威众神画景舞会的序幕。敝人谨代表瑞威众神,竭诚邀请各位尽情享受今夜的狂欢。现在,就请欣赏众神的风采。”
  手臂一挥,那个司仪便退出舞台中央,后面的布幕跟着翩然拉开。四周立刻响起一片惊叹声,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舞台上美轮美美的画景。所有的神话人物和景致都妆点得栩栩如生,每一尊天神凝立台前,周围布满了鲜花异卉,还有珍禽怪兽。在舞台灯光探照之下,颜色仿佛爆开了似的,绢纺灿烂地烘托出神仙世界的至善与极恶、光荣与黯败。
  这样的美景不晓得要多少人力、财力方能砌得出来。有些人不禁摇摇头,感慨道:“浪费,真是浪费。”可是更多的人仅仅是张大了憧憬的眼睛,满心享受这一片视觉美景。
  慢慢地,观众席上又响起嗡嗡的人声。
  “看,那边那只蝙蝠。好象!”
  “天鹅耶!真漂亮。”
  “可怜的亚特拉斯,负担那么重!”
  “他们怎么做到的?”
  若维在第三幅画景上。雅安坐在那儿、看着他扮成牧羊神的模样,原本应该很可笑的,但是竟然一点也不。她忍不住一直盈盈笑着。他真像一个爱之神,就像一个天神那么俊美,而黑眸黑发又正像爱情本身那么变幻不定。他摆的姿势完美之极,温柔而又充满威胁的迫力。他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后面的灯光流离宛转地照着他发上缠绕的葡萄藤,照着他一片古铜色的肌肤,照着他仿佛就在山林原野中游走,专门迷惑年轻的男女。
  他看不见她,雅安忍不住要谢天谢地。为什么她一定要爱他呢?为什么仅只是看着他,心里就会燃起一股绝望的渴慕?她觉得自己一直要被他吸引过去,仿佛分离是错的,仿佛过去七年来她并没有真正地与他隔绝。简直就像是那个虚荣的神批一时兴起,使他们两人凑在一块儿,注定要在爱与恨、嫉妒与毁灭的漩涡中挣扎。他们做不了自己的主人,甚至无法逃避,因为外面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帘幕又拉上了,一直在旁边轻柔伴奏的乐队扬高了乐音。接下来的,就是化装人物的巡场。包厢里的仕女们开始响起一阵骚动,一个个在梳头整衣。待会儿巡场,她们之中有些人会接受瑞威诸神的邀请,加入巡场的行列。巡完会场之后。就是舞会开始。不过,一切都要照规矩来。穿晚礼服的男士都不能下场,穿戏装的男士也不能上包厢。司仪会喊出被选中的女士芳名,然后他们再走下来和躲在面具之后的男伴相会。
  巡场开始,众神在台前一列排开,让观众再看一眼他们的丰姿。短暂的过场之后,第一位女士芳名开始报了出来。很快地,一个接着一个的女士便莲步跚跚地步下台阶,寻找点她们名的人。只见台上乱成一团,各色名字此起彼落,生怕搭错了伴。最有趣的还是那些还留在看台上的女孩,脸上故意装得不在乎,心里却是热呼呼的,恨不得下一个点到的人就是自己,可以拔了腿就跑,最怕的是凄凄凉凉地坐在冷板凳上替人家打拍子。
  “韩小姐,韩雅安小姐!”
  那个唤声起初不甚清楚,第二声却像是当头棒喝,喝得雅安呆在座位上,作声不得。若维!在他们那样分手之后,她没想到他会选她做舞伴。司仪又唤了一声,雅安还是文风不动。他在想什么?索性证实了别人的蜚短流长?别人不可能认不出他,因为比起其它诸神,他几乎没什么化装或面具。
  罗莎推她一把。“你在等什么?去呀!”
  “我怎么能去?”
  “今天是狂欢日,你怎么不能?”
  的确,为什么不能?雅安站起来,款款地步下台阶,若维就在舞台边缘等着她。她看着他,一颗心没来由地开始怦怦乱跳,微颤的手指搭住他正式伸过来的手腕。
  他侧过头,热烈的眼神扫过她全身上下,注意到她双顿一抹红晕,还有衣衫映在她眼里的流光闪烁;她的头骄傲的斜度,她的酥胸隐在礼服下温柔的起伏。他不敢确定她是不是会下来;如果她让他一个人怔在舞台前,他也不会觉得意外。也因此,他总觉得像是得到一次胜利,虽然不晓得谁胜了谁。现在,只要他设法控制自己,不要在那些虎视眈眈的老太太眼前对她施暴,待会儿跳舞时脚下这双羊蹄形的靴子不要太作怪,他就真的可以谢天谢地了。这一会翩然转身,他带着她走进巡场的行列。
  “我想你大概知道,”雅安低声道。“你刚刚证实了关于我们两人最坏的谣言。”
  “我想是我扮演你的救命恩人的角色吧?只怪你那迷人的轻装使服,我怎能不心醉神迷、神魂颠倒呢?”
  “便服?我穿得再正式不过的!”
  “算了,你可否告诉我,你找出推理错误的地方了吗?你最好别再瞪着我,不然那些三姑六婆又有得好想了。”
  她给他一个甜蜜蜜的笑容。“我很快就了解你的意思,可是我一直不能决定到底哪一种比较糟糕。我收到的到底是一分义务的求婚呢,还是出于男性需要的冲动求偶?”
  巡场开始了。他们后面的人跟上来,前面的人又还没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等到他再开口时,是种认命的口气。“我早该知道,你会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想成最坏的意思。”
  “因为它们本来就是那个意思!不过你不必再重复一次了,罗姨不会再帮你讲话。我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拒绝你,威胁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慢着,”他柔声问道:“谁说会有第二次呢?”
  “喔,没有了?那我真是感激不尽!”她的眼睛深冷如海。
  “我希望你没有把罗莎夫人的安排告诉倪默雷吧?”
  “当然没有!”
  “那就好,他恐怕未必能够充分地谅解。万一他知道了,只怕更会带着一股正义的怒火来找我,重拾我们好不容易才丢开的事情。”
  “我真希望让他去会你,看你现在还会不会这样趾高气扬!”没有人会像他那样惹火她。从来没有。
  “当然不会,”他好声好气地说。“我说不定已经含恨九泉了。”
  巡场结束,乐队开始奏起轻扬的华尔兹舞曲,一对对巡场的人面对面,就着音乐旋转开来。若维不给她拒绝跳舞的机会,左手握紧她的细腰,右手挎住她的左手,便舞进华尔兹舞曲之中,很快便融成了一体。
  含恨九泉?这个想法让雅安不寒而栗。他是那么强壮,怎么可能转瞬间就灰飞烟灭?可是,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恒永不变的呢?她的爱?她那颗无路可逃的心?如果她突然说:“若维,我爱你。”他会相信吗?就算相信,他会不会哈哈大笑?或者是利用此一弱点?还是无动于衷?甚至更糟糕的,变成同情?
  他不是在场唯一半裸的男人,然而他自然是最出色的一个。包厢上半数以上的女人都把望远镜瞄向他,而且大部赛人都会乐于牺牲闺誉,但求能在舞会上被他选中。
  为什么女人就是喜欢无赖?她们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喜欢冒险的滋味。她不能当一只愚蠢的蛾。
  “今晚你的母亲来了吗?”她问道,再一次环视包厢上的女人。
  “我劝不动她。”
  “不是身体欠安吧?”
  “不,不!事实是,她们的文学圈子今晚也要聚会,她宁可到那儿去。她的病只有在不顺心的时候才会发作。可能她的心脏是有点衰弱,可是我发现当她要我做什么时,心脏就特别脆弱。”
  “比如说,要你放弃去年冬天的尼加拉瓜之行,留在纽奥良?”
  “她一想到这个就会严重心悸,我简直拿她没办法。”
  他的口气温柔得牵动人心。“那么她总有去看游行吧?”
  “去了,还说我的戏服虽然不太庄重,可是效果非常好。”
  “眼光独到。”雅安认真地说。
  效果的确好。在公共场合如此贴近他半裸的身躯,让她觉得体内有股热流缓缓溢上来,仿佛他就是牧神的化身在蛊惑她。
  若维垂视她酿红的双颊,轻声道:“很高兴你也喜欢。”
  雅安搜索枯肠,急切想换个话题。“我还没有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他摇头。“没有我,你也救得了自己。”
  “我的命对我意义非常重大,我不能不表达谢意。”
  “它对我的意义也一样重大。”
  她跟着他转了一个圈,无言地咽进那句话。他们开始配合无间,舞成一个和谐的整体。他的手拥住她的腰,准确地踩节拍,而她随着他旋转,仿佛变成了他的一部分。撕裂便是伤害。他从来不要放她走,今生今世绝对不能放她走。
  音乐停止时,周遭响起一片掌声。雅安和若维意犹未尽地退开,她再度把手搁在他的腕上。包厢上,凯馨坐在那儿,两手托腮,一睑的羡慕。罗姨正和她的朋友闲聊,嘉培就在她身后。麦尔和默雷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为了打破他们之间僵紧的沉默,雅安说:“凯馨不能跳舞实在很可惜。”
  “她哪里不对吗?”若维问?
  “不!只是她除了麦尔和默雷,又不认识别的人,偏偏他们两人都穿着礼服,不能下场。”
  “我可以请她跳舞。”
  她的目光射向他,可是他正专心看着回座的路。“你当然可以,但是那样不太合规矩吧!”
  “我守规矩守得有点累了。”
  “我刚刚还以为你在担心默雷正义的怒火呢!”
  “刚刚你还希望我跟他一决雌雄。告诉我,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这一次你打算想什么办法救他?”
  “不要说废话!”
  “也许不是废话,也许我们最好回到起点,才能做个了结。”他低头望着她,黑眸深沉冷硬。
  “你在吓我!”
  “你会被吓着吗,雅安?”
  “你发过誓,绝对不会主动去向默雷挑衅!”她的胸口紧得发疼,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不会。我只是想请一位受到冷落的小妹跳一支舞而已。”
  “那就是挑衅!”
  他邪恶地微笑着,眼里却闪着戒备的神色。”现在,如果我把你拖进怀里,一边吻你甜蜜的唇,一边解开你美丽的衣服,那才叫挑衅。”
  “那个,”她咬牙道。“叫做自杀。我会亲手宰了你。”
  “牡丹花下死,做个风流鬼也值得。”
  他们已经接近阶梯。雅安迫切地说:“若维,你不会真的去惹默雷吧?”
  “你可以给我另一个种选择。”
  “什么意思?”她狠狠地望向他。
  “答应找另一种私人的娱乐。”
  当她领会他的意思时,脸上血色尽褪。她等着怒气勃发,可是涌上来的却只是痛楚。这儿有些事她不了解。他的话、他说话的态度,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他。好象他不再关心她的想法,她像他就只想激怒她,可是又还有一点别的,到底是什么?
  她隔了好一会儿;终于沉声道:“我会先看着你被人吊死。”
  “这又是何必呢,亲爱的雅安?为什么你要否认我们之间共享的乐趣?”
  她无话可说,也不需要说,因为一个始终隐身在阶梯阴暗处的人影冒了出来,是麦尔。他的神色兴奋得出奇,可是仍然文质彬彬地鞠躬致意。
  “我相信在那张面具后面的杜若维,又再一次骚扰雅安小姐。你一直在打扰她,总该有人出面阻止你了。”
  若维的眼睛陡然大睁,暗暗骂了一声。等到那一瞬间的意外过后,他又好整以暇地隐在他的面具之后,镇定地开口。
  “而你打算当那个阻止的人?”
  “如果有必要。”
  “你对她的关心真是令人感动。”
  “你对她的骚扰更令人看不惯。”
  “你是什么意思?”他柔声质问道。
  “我是说你配不上她,你的行为就像你们扮演的美国式神怪世界那么野蛮!”
  “麦尔,不要!”雅安惊呼道。
  “不!”默雷也跟着走上阶梯,一下子就在他们中间冒出来。“身为美国人,我拒绝接受这种侮辱。”
  麦尔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我先解决这条恶狗,再跟你算帐。”
  愤怒终于使雅安冲口而出:“你们这群白痴,为什么一定要小题大作?”
  “我必须请你离开我们,雅安小姐。”麦尔礼貌地说。“这件事跟女人无关。”
  “当然有关”,我是当事人!我不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你们任何人因为我而丧生。”
  “你无法阻止。”
  嘉培显然被门外的声音吸引,也跟着下来一探究竟。他环视三个年轻人,冷静地说:“你们在吵什么?惊动了女士不说,雅安小姐先要给你们吓死了。”
  “对,”麦尔说。“我们到别处去谈吧!”
  “何必呢?”默雷问道。“我们立刻就可以解决事情,只是谁先站在决斗场上的问题而已。”
  “胡说!”嘉培斥道。“事情不是这样蛮来的。”
  “我坚持要一个满意的答复。”默雷道。
  在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凯馨就站在包厢门口,两手捂着嘴。突然间,她双膝一软,就晕了过去。
  麦尔本能地就要去扶她,可是他看见罗莎已经抢先。他便转向默雷道:“先生,这里没有你坚持的余地,那个特技属于杜若维。”
  “这才对。”嘉培同意道。
  “省省吧!”若维跟麦尔说。“我不会跟你决斗。你是吉恩的弟弟。”
  “所以还是由我来提出挑战,”默雷说道。“我是雅安未来的妹婿,我有这个权利。”
  “你没有,”麦尔转向默雷道。“如果你想挑战,就得排队。”
  “我看你们干脆先交手,”若维又好笑又好气地说道。“活着的那一个跟我比好了。”
  麦尔回过身来,冷冷地看住他。“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杜若维。就算你不肯接受我的挑战,为了你骚扰曾是我哥哥未婚妻的雅安小姐,我也不可能放过你。”
  “很好!”若维突然爆发地说。“让我们先交换名片,再各自去找朋友准备替我们收尸。明天是圣灰日。如果我们死了,就可以不必面对四十天吃斋的日子。如果我们活下去,面对忏悔的节日,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好好忏悔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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