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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当鼓声一响起时,康达就跳下床,然后和西塔法及玩伴们夹杂在大人中跑到面包树下去。村中的鼓手已开始在打鼓,并对着鼓猛喊猛叫,好像鼓是有生命的东西。衣冠整齐的群众开始陆陆续续地和着鼓声手舞足蹈。
  这种典礼仪式,每当男人去打猎、婚礼、出生、死亡都会举行,所以康达已看了许多次了,可是从没打动过他的心一一不是他不懂就是无法忍受——就如同现在一样,每位大人似乎都在用肢体表达内心的话。在回旋扭转翻腾的人群中,有人戴着面具。康达几乎不相信自己看到尼欧婆婆突然疯狂地尖叫,抽搐的双手掩住颜面,无名的恐惧使她向后踉跄倒退,又是打又是踢直到她倒地。
  康达转向看着舞者中他所认识的人。在一个恐怖的面具下,他认出那是祭师,全身暴跳扭曲得像攀缘在树干上的蛇。他也看到一些甚至年岁比厄欧婆婆大的老人蹒跚摇晃地步出家门,粗皱的双手在空中飞舞比划,眯眼斜望着太阳,跳出东倒西歪的舞步。让康达眼睛一亮的是他看到平日严肃的父亲竟也高抬膝盖,嘶声呐喊,向后抬抑,全身肌肉抽动,然后往前冲,双手猛捶胸膛,在空中翻滚跳跃,然后砰然着地。
  震耳欲聋的鼓声不仅在康达的耳朵内震动,也开始在他的四肢内翻搅。仿佛一场梦般,他不知不觉地全身也开始颤抖,双手乱抓乱打。很快地,他也紧随其他人又跳又叫。直到最后他终于瘫痪倒地,筋疲力竭。
  他把自己撑起,两腿疲软地移到边侧,深深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的感觉。他头晕目眩,恐惧又兴奋,但看到了西塔法和其他同代的伙伴也正夹杂在大人中舞蹈,因此他又开始跳。村中大大小小的人都通宵达旦地狂舞,没有人停下来吃或喝,只是偶尔停下来喘息而已。当晚当康达瘫痪地倒地睡觉时,鼓声仍咚咚地响着。
  翌日午后,荣民的游行揭开了丰年祭第二天的序幕。游行队伍带头的是村长、祭师、长老、猎师、角力手,还有长老会认为自上次丰年祭以来对嘉福村有功勋的人;其余的人则尾随其后歌唱、鼓掌,而乐师把大家领出村外。当他们在旅人村旁转弯时,康达和他的同伴冲到前头,组成自己的游行队伍,然后来回穿梭于游行的大人间,彼此交换行礼和微笑,精神勃勃且整齐地和着笛声、响铃和哗啷器。游行的男孩们轮流充当荣民,每次轮到康达时,他就会神气地昂首阔步,高抬膝盖,觉得自己很不平凡。穿过大人们时,他瞄到了父母亲的眼睛,他知道他们正以自己的儿子为荣。
  村中每位妇女的厨房内都会提供各式各样的食物,供每位路过或歇脚的人品尝。康达和他的同伴像饕餮般地狼吞虎咽,享受好几盘佳肴美食,甚至山羊和森林猎兽的烤肉也是应有尽有。年轻女孩的特别职责是要在竹篮内装满各式水果。
  还没填饱肚皮时,男孩子们会冲到村外的旅人树边去瞧刚进村的陌生人。有人过夜,有人在前往下一村的丰年祭会前,只在此驻足几个钟头。来访的塞内加尔人用添饰过的布匹架设成五彩缤纷的展览会。其他人则带来满袋高品质的阿尔及利亚可乐果,它们的品级和大小决定了价格。贸易商乘船沿着波隆河上行,满载盐块来交换靛豆、兽皮。蜜蜡和蜂蜜。尼欧婆婆自己也忙着在卖小把整理修剪过的柠檬草根,每份一个玛瑙贝。经常用这种草根擦牙,会去除齿垢,保持口齿清香。
  异教徒的贩卖商总是不间歇地匆忙穿过嘉福村。因为回教徒的曼丁喀族人既不喝酒也不抽烟,所以他们的烟草制品,鼻烟药和蜂蜜啤酒只卖给异教徒。其他很少停留的人是无数来自他村,行动自如的年轻人,他们也正往大村落去——犹如一些嘉福村的年轻人在丰年祭期间离乡他去一样。若康达和玩伴们看到他们,就会上前紧追一会儿,好奇地想探探他们头上顶的竹篓内究竟装什么玩意儿。通常都是放一些旅行途中要给新认识朋友的衣料和小礼物,他们往往会游荡至下次播种季节前才回家。
  村民每天都随着鼓声而醒而睡,而且每天都引来不同的旅行乐师——可兰经、巴拉风和咚咚鼓的专家。假如村民奉上足够的礼物和贡品来谄媚他们,加上群众的舞蹈欢呼和鼓掌,那么他们在前往下一村前会停下来演奏一会儿。
  当史官来到时,村民立即静肃地坐在面包树边聆听古代国王、皇宫家族、古战士、伟大圣战和历史的传奇。宗教家会高呼神的旨意和警语,说大家必须令全能的阿拉神满意,要供承必要的庆祝典礼。这一段话康达现在很熟悉。在他的高声疾呼中,有一位吟唱着赞美诗歌,歌颂加纳、松盖阿和古马里等五国过去的辉煌历史。当他唱完时,有人会私下付钱请他到家里来歌颂赞扬自己的年老父母。当这些老父母走到门口,对着刺眼阳光眨眼、咧开满口无牙的嘴微笑时,大家会齐声鼓掌。吟唱者告诉每个人,下次只要他一听到鼓声的讯息,一定不辞远道前来为他们的葬礼、婚礼或特别的场合吟诵。然后他就匆忙地赶到下一村。
  祭会的第六天下午,一种奇怪的鼓声突然传过嘉福村,康达一听到鼓声内说着侮辱的字眼时,立刻冲到外面,加人其他村民,激愤地聚集在面包村旁。这鼓声,很明显就近在眉睫,它传达了前来挑战的角力手威勇无比,警告着嘉福村的角力手最好躲藏起来。几分钟,当嘉福村的鼓声回应这种头脑简单、有勇无谋的人是在自讨皮肉痛时,全村的人都兴奋地欢呼大叫。
  村民现在都冲到角力场,当嘉福村的角力手穿上短袖上衣,缠上护手布条,全身抹上捣过的滑溜粘稠面包叶浆时,大家听见了吼叫声,意指外来的挑衅者已到达。这些身材粗壮魁梧,个个虎背熊腰的外来客对这些嘲弄他们的群众膘也不膘一眼。他们只管跟在鼓手后面,直接走到角力区,然后用润滑育在彼此的身上涂抹。当村中角力手一出现在鼓手后面时,群众的叫嚣推撞变得难以驾驭,使得双边鼓手必须央求大家肃静。
  双边的鼓传出:“准备!”然后敌对双方就分二人一组,双双蹲伏,面对面瞪视着对方。“开始!”鼓声下令。于是每组角力手就开始展开像猪似的旋转扑打,双边的鼓手则周旋在偷偷靠近的人群中;每个鼓手都击出该村祖宗历代角力冠军者的名字,他们的灵魂在眷顾他们的子孙。
  双方开始放弃佯攻,终于大打出手,互揪格斗。双方激烈地奋战,扑打踢摔使得尘飞土扬,几乎遮蔽疯狂喊叫的观众视线。摔倒对方不算胜利,只有完全让对方失去平衡,四脚朝天,重重被摔到地上才算。每次一有人摔倒——先是嘉福村的冠军手,再是挑衅者——群众就会又跳又嚷,然后鼓手会击出胜利者的名字。当然,就在激动兴奋的群众背后,康达也和他的玩伴进行了一场摔角。
  比赛结束了,嘉福村终于获胜,所以被授予牛角和刚宰杀闭牛的蹄膀作为奖赏。他们把大块的肉放在火上烤,而且也热情地邀请英勇的挑衅者共餐,大家直赞赏他们的精神和体力。未婚少女则在所有角力手的脚踝和手臂系上小铃。在紧接而来的宴会中,嘉福村卡福第三代的男孩子把角力场的红褐沙土扫平。
  火红的太阳渐渐西沉,人们再度聚集在角力场边,可是现在大家都衣冠整齐。鼓声在幕后响起,双方角力队员一齐跳进摔角场,开始做青蛙跳。他们的肌肉结实,身体硕健,围观的人对他们的体力和得天独厚的条件一直赞不绝口。此时鼓声突然加重,所有的少女冲到场内,羞答答地在角力手间招手,而大家则在旁鼓掌。然后鼓声会再加重加快,少女的脚步则要跟上节拍。女孩们个个汗流泱背又筋疲力乏,最后从场内摇晃欲倒般走出来,然后对着沙上丢掷色彩鲜艳的头巾。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想看究竟哪位适婚的青年会去捡那头巾,那就表示他对那少女的舞姿情有独钟,那也意味着他很快就会上门与女方父亲商讨妆奁的事宜。康达和他的玩伴因太小而不知此类的事,认为高潮已过,就跑去玩弹弓了。可是此时好戏才开始上场,不一会儿,大家屏息看到头巾被来访的一位角力手捡起。这是一件大事,一件快乐的大事,不过这位幸运的女郎并不是村中第一位因此种姻缘嫁到别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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