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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鸡仔乔治勒住他的马。
  “这就是吗?”汤姆问道。
  “这是那片乐土吗?”玛蒂达也问。
  “猪和遍地的西瓜在哪里?”一个小孩问道。
  横在前头的是树林内的一片空地,几家木板的店铺零星散布在车辙交错的交叉路口旁,而他们就停在这唯一的车道上。三个白人——一个坐在钉桶上,一个坐在摇椅里,另一个则只用椅子后脚抵住地面,仰靠在楔形墙板上,双腿高抬在桂马柱顶——互相用肘轻推并对这一列布满飞沙的车队和车上风尘仆仆的过客点头。一两个正在玩铁箍的男孩半途停了下来望着他们,铁箍仍顺势继续滚往马路中央,旋转了几圈后倒下来。一个正在扫门阶的年老黑人抬头望了他们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露出浅浅的微笑。另有一只大狗在一只盛雨桶旁扒痒,它侧着头看他们,一只脚则停在半空中,过后,它又继续搔它的痒。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这里是个新殖民地吗?”鸡仔乔治说。他接着又像机关枪似地讲:“这附近大约只住了一百名白人,再加上我们这一车队的人全定居下来,人口就可激增为两倍,我们是在为一个刚刚成长起步的小镇打地基,做砥柱。”
  “除了成长以外,它还能做什么,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小乔治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地说。
  “再等一下,你们就可看到这里的优良农地。”他父亲很爽朗地说,充满期待地搓揉着手。
  “也许是片沼泽地吧。”阿瑟福德喃喃自语,很聪明没有大声地让鸡仔乔治听到。在镇上外围地区,一路延展到劳德岱郡白人所拥有的农田旁——这些已占定最佳的土地,许多白人的农田和他们所有土地的总和一般大。可是三十英亩已远超过他们以前所耕作过的三十倍,而那时就已够他们忙的了。
  暂时仍住在狭窄马车内的各户人家翌日清晨开始挖树根和清理草丛,他们很快就犁好沟畦,种下他们自己第一次的农作物——大部分是棉花,一些玉米、蔬菜和一小片花田。当他们开始下一项工作——锯树、劈木头盖房子时,鸡仔乔治则骑在马上,一块农田一块农田地给大家提出建设方面的意见,并宣扬他已改变了大家的生活。甚至在汉宁镇的白人殖民者中,他也吹嘘这些他带来的黑人将会加速这个镇的成长和繁荣。他当然没有忘记提及他那儿子汤姆不久就要在这地区开设第一家铁匠铺。
  不久后的某一天,当汤姆和他的儿子们正在搅拌沙土准备填塞墙缝时,三个白人骑马朝他的农田过来。
  “你们哪一个是铁匠?”骑在马上的一个人叫道。
  在肯定他甚至还没开业前就已来了第一个顾客时,汤姆很骄傲地走出来。
  “我们听说你们要在镇上开设一家铁匠铺。”一个人问道。
  “是的,我们一直在物色最佳的地点好盖一间。假如没有人捷足先登的话,也许会看中锯木厂旁的那块空地。”
  那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喂,男孩,”第二个人继续说,“不用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你能干铁匠,很好。但如果你是想在这镇上开业的话,你就得为白人开的店工作,你有没有想到过?”
  汤姆的内心立刻涌上一股愤怒,整整过了半晌他才勉强自己缓慢地说:“没有,我没想过。我和我的家人现在都是自由人民,我们正想使自己过得和别人一样好,以勤奋工作达到自己的梦想。”他直视着那些人的眼睛,“假如我不能拥有我自己双手奋斗出来的事业,那这个地方就不适合我们待下去——”
  第三个人说道:“假如你是那样觉得的话,我想你就得在这一州里四处流浪了。”
  “我们已习惯四处流浪了。”汤姆说,“我不想在任何地方惹麻烦,只想做个真正的人。要是我早知道你们的作风是如此的话,我们这些人就不会留在此地打扰各位了。”
  “你好好想想吧,孩子!”第二个白人说道,“反正全由你自己决定!”
  “你们这些人眼睛要放亮点,不要被自由冲昏了头。”第一个人说。
  他们掉过马身,二话不说地骑走了。
  当消息像闪电似地传遍整个农田区时,各户的一家之主纷纷赶来找汤姆。
  “儿子啊,”鸡仔乔治说,“你这一生中都相当清楚白人是什么德性,你为何不听他们的呢?只要你干好铁匠的工作,不消多久,他们就不会来找碴了。”
  “走了那么远的路,现在又得重新打包上路!”玛蒂达大叫道,“儿子,别这样整你的家人好吗?”
  爱琳也附和说:“汤姆,求求你,我很累了!真的累极了!”
  可是汤姆的表情很冷酷坚决地说:“除非我们立场坚定,否则事情永远没有改善的一天。我不要留在一个自由人没有任何权利的地方,而且我也不要求任何人和我一道走。可是我们会整装打好包,明天就离开。”
  “我也跟你一起走!”阿瑟福德愤愤地说。
  当晚,汤姆独自一人散着步,罪恶般思索他加诸家人身上的难题和困境。回忆起这几个星期来全家人一路上所受的颠簸、所吃的苦头……而且他也想到玛蒂达经常说的:“在逆境中努力追求、奋斗,终有一天一定会转为顺境。”
  当一个念头突然冲激着他时,他仍继续散步了一个小时,让这份计划慢慢地在脑中成形。然后很快地大步走回到他家人睡觉的马车去。
  隔日清早,汤姆告诉詹姆士和路易斯为爱琳和小孩们搭个临时的小屋,因为他需要那辆马车。当全家人都很惊讶地在他身旁围观时,维吉尔协助他卸下厚重的铁砧,抬到一块刚锯下来的树干上。未到中午之前他已架起一个临时的锻铁炉,而每个人仍在周围注视着。他再把马车顶端的帆布掀掉,再把侧边的木桩拆掉,只留下空空的马车平台,上面可摆设他那些笨重的工具。此时,大家才渐渐地觉察到汤姆想把他的理想转化为现实的惊人构想。
  当周末来临前,汤姆就已开始驾着他那流动的铁匠铺穿梭于镇间。街上没有一个男人、女人或小孩不但足观看那铁砧、锻铁炉、冷却盆和放着各式工具的箱子,全都用木头牢固地钉在马车上。
  汤姆很礼貌地对每个路过的人点头打招呼——无论白人或黑人——问他们是否需要他为他们服务打铁,他的收费是相当合理的。不到几天,这块新殖民地上越来越多的农场都纷纷找他帮忙,因为没有人说得出他不能在马车上营业的好理由,也没认为不妥。而汤姆也发现这种流动方式的生意比原先想找个店面的构想还要好。此外,他已使得自己成为镇上不可或缺的角色,即使那些白人真要挑衅的话,也收拾不了汤姆离开后所带给整个镇上的不便。可是他们并不真的想找碴,因为汤姆对他们来讲似乎是一个专注自己的工作、只管好自己事情的铁匠,因此他们不得不钦佩尊敬他这点。事实上,没多久之后,镇上的人就看出他们这一家是谦虚虔诚的基督教徒——而且“安份守己”——这是老乔治·强森在镇上一家杂货店里听到一群白人聊天时说的。
  可是老乔治·强森也被视为是“黑人”之中的一员——在商店买东西时,店主人一定服务完所有的白人顾客后才会轮到他。甚至有一次他在一家店里试戴帽子,后来觉得太小而放回架子时,对方坚持说他得买那顶帽子。他事后告诉大家,还把帽子放在每人头上戴戴,弄得大家和他一样笑成一团。“怪不得我觉得那顶帽子一点也不合适,”小乔治嘲笑地说,“你怎会笨到到那家店去试戴。”阿瑟福德当然也气炸了,他还威胁——只是口头上说说——要把那些混蛋的喉咙扭断。
  尽管白人社区和黑人社区之间几乎没什么来往,但汤姆和大家都很清楚他们对这个镇上的商业和繁荣扮演着功不可没的角色。虽然他们大多自己缝制衣服、自己种植和饲养、自己欢用木材,可是过去一两年来他们对铁钉、铁皮和铁线的采购量已证实他们的社区正在成长。
  一八七四年,当他们的房子、谷仓、储藏房和围墙都建好了时,全家人——由玛蒂达带领——把重心转往一项对他们的福扯有同等重要性的工作,也就是建盖一间教堂代替往日临时搭建的礼拜凉棚。那工程几乎花了一年,也花费了他们大部分的积蓄。可是当汤姆、他的兄弟和男孩们完成最后的长凳,和爱琳织好一块漂亮的白布——上面绣着一个紫色的十字架——以及装上他们花二百五十元从西尔斯·罗巴克公司邮购买来的花纹玻璃后,每个人都赞同这个“新希望黑人卫理公会教堂”完全值得所花掉的时间、努力和金钱。
  第一个星期天前来参加礼拜仪式的人相当多,似乎二十英里方圆内每个走得动的黑人都来了,这使教堂一时挤得水泄不通,连门口和周围的草地上都站满了人。但每个人都没有遗漏席拉斯·汉宁牧师所讲道的一字一句。这个牧师是在镇上拥有相当多土地的伊利诺州中央铁路局总执行长汉宁博士家的一名黑奴。当他讲道时,小乔治在维吉尔耳边轻语说那牧师以为自己是汉宁博士,但听道的人对他的讲道热忱是毫不置疑的。
  最后,合唱完圣歌“耶稣的十字架”时,教徒们又再度——由玛蒂达带领,鸡仔乔治从未见过她如此光芒四射一一擦干眼泪,陆续地走过牧师,拍拍他的背,和他亲切地打招呼。之后,大家取回放在门厅里的野餐篮,把席垫铺在草地上,开始品尝带来的炸鸡、猪肉三明治、鸡蛋、马铃薯沙拉、腌菜、玉米面包、柠檬汁,还有无数的蛋糕和馅饼,东西多得连小乔治吃完最后一块时还直喘气。
  当大家坐着聊天或在附近漫步时——男人们身穿外套结领带,年长的妇人则身着白色衣服,女孩们则穿着鲜艳的时装、腰间系着蝴蝶丝带——玛蒂达泪眼模糊地看着她那群孩儿精力充沛地玩着捉迷藏。她最后转向她丈夫,并把手放在他那长着厚茧又满是斗鸡抓痕的手上,静谧安祥地说:“乔治,我永远忘不了今天。自从你第一次戴着那顶礼帽来追求我至今,我们已走过一段很长的岁月。我们的小孩都已长大成人,而且也有他们自己的孩子了,上帝仍保佑着我们齐聚一堂。我唯一的遗憾是济茜母亲若能活着看到这一切不知该有多好。”
  泪水盈眶的鸡仔乔治回望着她说:“宝贝,她现在正在看,她真的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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