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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行,参议员,现在请朝这边看……稍微转过来一些……就这样,这样很帅,富有男子气,我很喜欢这副神态。是的,棒极了。现在我需要3分钟时间。”那导演身穿投弹手外套,头戴网球运动员帽,脸绷得紧紧的。他从摄影机前下来,用英国腔高声嚷着发号施令:“杰里,把窗幕拿到那里去,阳光太强了。我们能不能在他眼睛上做点文章?需要在他眼里稍许添上些东西。埃伦呢?你看他右边肩上的那片亮光,挡住它,亲爱的。把领子扯平,他的领带上能见着话筒,我在他的头发里看不到颜色,露点灰色出来。伙计们,把地毯拉拉平,这样他走路时就不会绊一下。来,请动手,我们要错过这片明媚的阳光了。”
  康纳和我站在一边,身旁是聪明伶俐的制片助理,名叫戴比。她胸前捧着一块书写板,意味深长地说道:“导演是埃德加·林恩。”
  “难道我们非得知道他吗?”康纳问道。
  “他是世界上要价最高、最受欢迎的广告节目导演。他是个伟大的艺术家。埃德加拍摄过奇妙的广告片《1984年的纽约》……呃,还拍过许多广告节目。他还导演过一些著名的电影。埃德加是第一流的。”她停了一下,又补充说道:“而且并不过分狂热,确实如此。”
  对着摄影机的是约翰·莫顿参议员。他心平气和地站在那儿,4个人忙不迭地摆弄他的领带、外套、头发,给他进行化妆。莫顿穿一身西装。他站在一棵树下,背景是一片起伏不平的高尔夫球场和贝弗利山的摩天大楼。拍摄人员铺设了一条地毯,他将顺着这条地毯向镜头走去。
  我问道:“参议员这个人怎么样?”
  戴比点点头。“很行。我认为他有希望。”
  康纳问道:“你的意思是他有希望问鼎总统宝座?”
  “是的,如果埃德加能施展他的魔力,希望就更大。我是说,让我们面对现实,莫顿参议员并非完全是梅尔·吉布森式的人物,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他的鼻子很大,还有些谢顶。那些雀斑也不好办,因为它们在镜头中如此引人注目,会使你忽视他的眼睛。而这双眼睛恰恰是让公众接受一名候选人的关键。”
  “这双眼睛。”康纳重复着她的话。
  “哦,是的,人们靠他们的眼睛而当选。”她耸耸肩,仿佛这是尽人皆知的常识。“不过,要是参议员听从埃德加的安排……埃德加是个艺术家,他可以使这一切变成现实。”
  埃德加·林恩和摄影师心急火燎地打我们身旁走过。“老天爷,把眼睛下面擦干净,”林恩说道,“要突出下巴,在下巴上来些醒目的阴影,使它显得坚韧有力。”
  “行。”摄影师应道。
  制片助理打个招呼便走开了,我们等在那儿继续观望。莫顿参议员仍然离我们有一段距离,任搞化妆和整理衣服的工作人员在摆布着。
  “是康纳先生和史密斯先生吗?”我转过身去,一个身穿蓝色细条子西服的青年男子正站在我们身旁,他看上去像是参议员手下的办事人员:穿着入时,态度殷勤,彬彬有礼。“我叫鲍勃·伍德森,在参议员办公室工作。感谢你们光临。”
  “别客气。”康纳回答道。
  “我知道,参议员热切希望和你们谈谈,”伍德森说,“很抱歉,拍片拖延了些时间,我们本该一点钟结束的。”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我想,也许还得等上一会儿。不过我知道参议员想跟你们聊聊。”
  康纳问道:“你知道他想聊什么吗?”
  有人在高声喊道:“排练一遍!准备摄像、录音。”
  围在莫顿四周的那伙人迅速离开了,伍德森的注意力转向摄影机。
  埃德加·林恩回过身来,透过摄影机镜头看着。“灰色还不够。埃伦呢?你得在他头发上添加灰色,现在显不出效果来。”
  伍德森说道:“但愿导演不要使他显得太苍老。”
  制片助理戴比说道:“这只是为了摄像。这样拍效果不好,所以我们要加些灰色。瞧,埃伦在给他太阳穴上加颜色,这样会使他显得十分尊贵。”
  “我可不希望他老态龙钟。尤其是他疲劳的时候,他有时看上去真上了年岁。”
  “别担心。”助理说道。
  “唔,好了,”林恩说道,“现在这样行了,参议员。我们从头到尾来排练一遍,好吗?”
  莫顿参议员问道:“从哪儿开始?”
  “台词呢?”
  提台词的姑娘说:“也许像我一样……”
  莫顿说道:“这么说我们第一部分已经拍完了?”
  埃德加·林恩说:“不错,亲爱的。我们从你的脸转向摄影机时开始,你要气宇轩昂、充满男子气概,直截了当地看我们一眼,然后说‘也许像我一样’,好吗?”
  “行。”莫顿应道。
  “要记住男子气概,记住炯炯有神,记住成竹在胸。”
  莫顿问道:“我们可以拍了吗?”
  伍德森说:“林恩会使他厌烦的。”
  埃德加·林恩说道:“好吧,把彩排拍下来,现在开始。”
  莫顿参议员朝镜头走去。“也许像我一样,”他说道,“你们为我们国家的地位在近几年来每况愈下而感到担忧。美国依然是头号军事强国,但是我们的安全取决于我们能否在军事上和经济上捍卫我们自己。正是在经济上,美国如今江河日下。差距有多大呢?唔,在上两届政府在职期间,美国已经由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负债国;我们的工业已落在世界其它国家的后面;我们的工人文化素养低于其它国家的工人;我们的投资者急功近利,使我们的工业畸形发展,无法着眼于未来。其后果是我们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我们的后代前景凄凉。”
  康纳轻轻地嘟哝道:“有人确实这么说。”
  “在这个充满民族危机的时刻,”莫顿继续说道,“许多美国人又增添了一重新的忧虑。由于我们经济实力的衰退,我们无法抵御一种新的侵略。许多美国人害怕我们会变成日本或是欧洲的经济殖民地,尤其可能变成日本的经济殖民地。许多美国人感到那些日本人正在蚕食我们的工业,我们的娱乐场所,甚至我们的城市。”他用手指著作为背景的高尔夫球场和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
  “这样下去有些人担心,眼下日本已经有力量安排和主宰美国的未来。”
  莫顿在树下停了一下,做出在思考的模样。
  “这些对美国前景的担心有几分道理呢?我们的担心应该到什么程度呢?有些人会对你说,外国投资给我们带来了福音,有助于我们的国家。另一些人持针锋相对的观点,认为我们正在出卖宝贵的生而有之的权利。哪一种观点正确呢?哪一种应当——哪一种是——哦,见鬼!什么台词来着?”
  “停,停,”埃德加·林恩叫道,“休息一会儿,我需要处理几件事情,然后我们就可以正式开拍。很好,参议员。我很满意。”
  提台词的姑娘说道:“参议员,是这样的,‘我们应当把哪一种视为美国的未来呢’。”
  他重复着台词:“我们应当把哪一种视为美国……”他摇摇头。“怪不得我记不住。我们把那句台词换掉。玛吉呢?我们把那句台词换掉。没关系,把脚本给我,我自己来改。”
  那伙搞化妆和整服装的工作人员又拥到他的周围,又是给他补妆,又是拍拍打打,使他浑身放松。
  伍德森说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设法让他跟你们聊上几分钟。”
  我们站在嗡嗡作响、由汽车牵引的野外工作室旁,几根电缆从工作室里拖出。莫顿刚要朝我们走来,他的两名助手一面挥动着厚厚的一叠计算机打印纸,一面也跑了过来。“约翰,你最好看一下这个。”
  “约翰,你最好考虑一下这个。”
  莫顿问道:“这是什么?”
  “约翰,这是最新的盖洛普和菲尔丁民意测验结果。”
  “这是选民年龄等级的对照分析。”
  “怎么?”
  “最底下一行,约翰,总统是正确的。”
  “不要跟我说这个,我正在和总统进行竞选。”
  “可是,约翰,他说以C开头的那个词是对的。而你在电视竞选广告中不能说以C开头的那个词。”
  “我不能说‘保护’①?”
  
  注:①英语中“保护”一词的首字母为“C”。

  “说了就完蛋,约翰。”
  “统计数字表明了这一点。”
  “你要我们把统计数字重复一遍吗,约翰?”
  “不。”莫顿回答道。他朝康纳和我瞥了一眼。“我马上过来。”他笑着说道。
  “可是你听我说,约翰,保护就意味着缩小生活方式的选择余地。人们的选择余地已经在缩小,他们不愿再进一步受到束缚。”
  “然而,那是错误的,”莫顿反驳道,“情况并非如此。”
  “约翰,选民就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这样认为就错了。”
  “约翰,你想教育一下选民,那也好。”
  “是的,我确实想教育一下选民。保护和缩小生活方式选择的余地并非是一回事。保护与更多的财富、权力,还有自由才是同义词。我们的办法不是靠节衣缩食来凑合着过日子。我们的办法是用较少的天然气和石油来保持眼前的一切——依然给你的屋子供暖,依然让你开你的车;让大伙儿屋子里有效率更高的取暖器,街上有高效节能的汽车;让空气更清新、身体更健康。这是可以做到的,其它国家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日本已经做到了。”
  “约翰,请注意。”
  “别提日本。”
  “在最近20年里,”莫顿说道,“日本产品的能耗降低了60%,可是美国毫无进展。日本商品的生产成本低于我们的商品成本,因为日本在有效利用能源的技术上大力投资。保护是竞争。而我们现在却对竞争无动于衷。”
  “好吧,约翰。保护和统计数字。实在叫人厌烦。”
  “没有人会在乎,约翰。”
  “美国人民会在乎。”莫顿说道。
  “约翰,他们压根儿就不在乎。”
  “他们不会来听这一套。你听我说,约翰。这里有个年龄回归问题。尤其在55岁以上的选民中,他们对这个议题态度十分明确,而这些人是最稳定的选举层。他们不希望缩减开支,也不要保护。美国的老年人不希望这个。”
  “可是老年人有子孙后代,他们得想着未来。”
  “老年人才不操心未来呢,约翰。这是明摆着的事。他们认为,孩子不关心他们,而事实也是如此,所以他们也不为孩子们操心。这是再简单不过的。”
  “不过,孩子们当然……”
  “孩子们不参加选举,约翰。”
  “约翰,请听我们说。”
  “不要说保护,约翰。要说竞争,要着眼未来,要正视问题,要有一种新精神,这些都不错。然而,不要说保护。只要看一下数字就能明了,别这么干。”
  “请别这么干。”
  莫顿说道:“我考虑考虑,伙计们。”
  两名助手似乎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再取得更多的进展,于是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脑打印纸。
  “你要我们叫玛吉来重写台词吗?”
  “不,我正在捉摸着呢。”
  “也许,玛吉该草拟几句台词。”
  “不必。”
  “好吧,约翰,就这样。”
  “要知道,”当他们离开时,莫顿说道,“有朝一日,一名美国的政治家将按照他自己的主意行事,而不是按照民意测验的结果来行事。这看上去会使人感到是一种革命的举动。”
  两位助手一齐转过身来。“约翰,得啦。你累了。”
  “这是一次长途旅行。我们可以理解。”
  “约翰,这件事情请相信我们,我们有数据嘛。我们有95%的把握告诉你,老百姓是怎么想的。”
  “我对他们怎么想的清楚得很,他们感到灰心丧气。我还知道原因何在。15年来他们几乎无人领导。”
  “约翰,我们不要再这样做了。现在是20世纪。领导艺术在于百姓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
  两名助手走开了。
  伍德森立即走了过去,手里拿着手携式话筒。他刚想说话,莫顿举起手来做了个手势。“现在不,鲍勃。”
  “参议员,我认为你需要这个……”
  “不是现在。”
  伍德森退了下去。莫顿看了看表。“你们两位是康纳先生和史密斯先生吗?”
  “是的。”康纳回答道。
  “我们一起走走。”莫顿提议道。他离开那伙拍摄电影的人群,朝俯视着地势起伏的高尔夫球场的小丘走去。这天是星期五,打球的人寥寥无几。我们离摄制组的人有50米远。
  “我请你们光临,”莫顿说道,“因为我知道你们两位警官负责处理中本公司事件。”
  我正打算表示异议,说明情况并非如此,负责处理这事的是格雷厄姆。这时,康纳开了腔:“不错,是我们负责。”
  “关于这个案子我有几个问题。我猜想,眼下案子已经解决了?”
  “好像是这样。”
  “你们的调查结束了?”
  “就具体目标而言,是的,”康纳回答道,“调查已经结束。”
  莫顿点点头。“他们告诉我,你们两位警官对日本特别了解,是吗?有一位在日本呆过一阵子?”
  康纳微微点了下头。
  “就是你今天和花田以及安坂一起打的高尔夫球?”莫顿问道。
  “你的消息很灵通。”
  “我今天早上还和花田先生聊天来着。我们一直有交往,在别的方面。”莫顿猛地转身说道:“我的问题是这样:中本公司的事件与微电脑公司有没有关系?”
  “这话怎么讲?”
  “向日本人出售微电脑公司一事递交到了参议院财政委员会,我是委员会的主席。科学技术委员会方面一直想听取我们对这笔买卖的意见,因为实际上得由他们来批准这笔买卖。你们知道,人们对此意见不一。原先,我一直持反对态度。原因很多。这一切你们都清楚吗?”
  “清楚。”康纳答道。
  “我对此仍然存有疑问,”莫顿说道,“微电脑公司的先进技术部分是靠美国纳税人的钱才得以发展的。现在,美国的纳税人竟然是把钱花在了一项准备出售给日本人的科研项目上——而这些日本人将利用这项研究来和我们的公司竞争,我实在感到义愤填膺。我坚定不移地认为,我们必须保护美国在高技术领域的能力。我认为,我们必须保护我们的智力资源。我觉得,我们应当限制国外资本在我国公司和大学里的投资。但是我的观点似乎和者甚寡。在参议院和工业界我找不到支持者。商业界也不会对我助一臂之力。商业部的代表担心,这样做会妨碍大米谈判。大米。甚至五角大楼也反对我的观点。我只是想知道,既然赤井陶瓷公司是中本公司的子公司,那么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件与他们提出的那笔买卖是否有联系?”
  他停了一下,全神贯注地看着我们。看来,他指望我们对情况会有所了解。康纳回答说:“我没有发现两者有什么联系。”
  “中本公司为了推动这笔买卖,有没有什么不诚实或不正当的举动?”
  “对此我不清楚。”
  “你们的调查已正式结束了?”
  “是的。”
  “我只是希望弄清楚这一点。因为,倘若我放弃反对这笔买卖的立场,我可不希望发现我的手被夹在毒蛇笼子里。有人会说,中本公司举行宴会的目的是企图争取这笔交易的反对者,所以改变立场使我心神不定。要知道,在国会里,他们可以用这种事情使你飞黄腾达,也可以使你身败名裂。”
  康纳说道:“你打算放弃反对这笔买卖的立场?”
  一名助手在草坪的另一边喊道:“参议员呢?他们已为你做好准备,先生。”
  “好吧。”莫顿耸耸肩。“这件事情使我四面楚歌,没有人同意我在微电脑公司问题上的立场。我个人认为,这又是一个好孩子公司事件。不过,要是这一仗打不赢,那么,还是不打为好。不管怎么说,要打的仗还多着呢。”他挺起身子,平整一下自己的衣服。
  “参议员?如果你已准备好的话,先生,”那名助手又补上一句,“他们担心会错过阳光。”
  “他们在担心阳光。”莫顿一面摇摇头,一面说道。
  “别让我们再耽搁你啦。”康纳说道。
  “不管怎么说,”莫顿说道,“我一直希望听取你们的意见。我理解你们的意思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件与微电脑公司毫不相干。案中涉及的人与这笔买卖毫不相干。我不希望下个月在报上看到,某人在幕后玩弄花样,企图促进或阻挠这笔买卖。我不想看到那种事情。”
  “就我所知,不至于会有那种事情。”康纳说道。
  “先生们,感谢你们光临。”莫顿说道。他和我们两人握手后,便离开了。接着,他又回过头来。“我想,这件事最好不要张扬。因为,要知道,我们得小心谨慎。我们正在和日本打仗嘛。”他狡猾地笑了一下。“嘴巴不紧,会葬送整个舰队。”
  “是的,”康纳应道,“要记住珍珠港的教训。”
  “老天,一点不错。”他摇摇头说道。他压低了嗓门,变得像孩子一样。“你知道,我的一些同事说,要不了多久,我们又得再扔一颗炸弹。他们认为,结局就是那样。”他微笑着。“不过,我可不那样看。通常不是那样。”
  他笑嘻嘻地回到那伙拍电影的人群中去。他一面走,人们一面朝他聚拢来,先是一名负责更改台词的女子,然后是一名整装的男子,接着是一名负责音响的男子,那人正在忙着摆弄话筒和调节他腰上的电池盒,接着是一名搞化妆的女子,最后参议员的身影消失了,只见一伙人像一群无头苍蝇似的在草坪上来回忙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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