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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局当时位于金银匠堤岸。警察局长在一个小花园的市道上踱来踱去。他对待佩拉德的态度,犹如对待监视苦狱犯的末等狱吏。
  “先生,一八○九年以来,您已被排除在公职机构之外,这并非没有原因……您难道不知道您给我们惹了什么是非,您自己惹出了什么麻烦吗?……”
  这一顿斥责最后导致一场晴天霹雳。警察局长用严厉的口气向可怜的佩拉德宣布,不仅他的年度补助已被取消,而且他本人要受特别监视。老头以世界上最镇静的姿态接受了这一瓢冷水。被当头敲了一棒的人显出的木讷和无动于衷,是任何别的东西所无法比拟的。佩拉德早就在赌场上输光了钱。莉迪的父亲本来指望得到那个职位,而现在一无收入,只好求助于他的朋友科朗坦的施舍了。
  “我当过警察局长,我认为您说的完全正确。”老头平静地对这位摆出一副庄重姿态的官员说。对方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惊跳了一下。“但是,尽管我丝毫不想表示道歉,请允许我向您指出,您完全不了解我。”佩拉德继续说,向局长轻轻瞟了一眼,“对于一位驻荷兰前警察署长来说,您的话说得太重了;如果对一个普通密探,这话又说得轻了。不过,局长先生,”佩拉德看局长不作声,停顿一下又补充说,“我十分荣幸再要对您说几句,请您记住:我不想插手您的警务,也不想为自己辩解。您将来一定有机会看到,在这件事情上,有人受了别人欺骗。此时此刻,这个人就是鄙人;而将来您会说:“啊,原来是我上了当!”
  他说完向局长告辞。局长为掩饰自己的惊讶,而沉默不语。佩拉德回到家里,手脚酸痛,对德·纽沁根男爵怀着一腔怒火。埋藏在贡当松、佩拉德和科朗坦三个人头脑中的一件机密,被这个矮胖的金融家一个人给泄露了。老头责怪银行家一旦达到目的,就想赖帐。他与银行家只见过一面,但已完全能看透这个最奸诈的银行家的心计了。“他跟谁都要算帐,包括跟我们,但是,我会报复的。”老头心里说,“我从来没有求科朗坦办任何事,我这次将求他帮我向这只愚蠢的钱箱报仇。可恶的男爵!你有朝一日会发现自己的女儿名誉扫地,你就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可是,他爱自己的女儿吗?”
  这一灾难打破了老头的一切希望。当天晚上,他显得老了十岁。他跟朋友科朗坦聊天时,想到自己将给宝贝女儿、他的偶像、掌上明珠和献给上帝的供品留下阴暗的前程,不禁悲戚地掉下了眼泪。
  “我们注视着事情的进展,”科朗坦对他说,“首先必须了解男爵是不是告密的人。我们过去依靠贡德尔维尔是否明智?……这个老马兰欠我们的债大多,所以不会不设法陷害我们,为此我也派人监视他的女婿凯勒。凯勒在政治上愚蠢无能,但善长策划某些阴谋,目的是推翻长系,扶植幼系上台……明天,我就会知道纽沁根出了什么事,他是否见到了他的情妇,冲着我们的这股子劲是从哪里来的……你别难过。首先,警察局长在这个位子上呆不了很久……这时期正孕育着革命。革命一来,我们就能混水摸鱼了。”
  街上响起一声异样的口哨声。
  “这是贡当松,”佩拉德说,一边将一盏烛火放在窗前,“有点关于我的私事。”
  过了一会儿,忠实的贡当松出现在警察局的两位地神爷面前。他把这两人当作神一样崇拜。
  “有什么事?”科朗坦说。
  “新鲜事儿!我输得精光,从—一三号①出来,你们猜,我在房廊下看见了谁?……乔治!这小子被男爵给辞退了,男爵怀疑他是密探。”
  
  ①指王宫街一一三号,是当时一家进行轮盘赌的有名赌场。

  “这是我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的效果。”佩拉德说。
  “噢!微微一笑而产生的祸害,我见得多了!……”科朗坦说。
  “还不算用马鞭抽打引起的祸害,”佩拉德影射西默兹事件(见《一桩扑朔迷离的案件》②),说道,“那么,贡当松,后来怎么啦?”
  
  ②书中描写洛朗兹·德·圣西涅用马鞭抽打科朗坦,科朗坦要蓄意进行报复。

  “后来是这样的,”贡当松继续说,“我叫乔治买酒,喝了好多杯各种各样的酒,他喝得醉醺醺的,话就多起来了。我呢,嘿,怎么喝也喝不醉。我们这位男爵吃了许多春药,到泰布街去了。他在那里碰上了你们知道的那个标致女人。但这是一场成功的滑稽戏,那个英国女人不是他的‘不知名的女郎’!……而他为了买通贴身女仆,却花了三万法郎。一桩蠢事!这笔钱不少,他花大本钱办小事。把这句话反过来,那就是能干的人解决问题是花小本钱办大事。男爵回到家里,其状着实令人可怜。第二天,乔治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对主人说:‘老爷为什么要用这些恬不知耻的坏蛋呢?如果老爷原本将此事托付给我,我大概可以找到这个不知名的女郎。老爷对她进行了描述,这对我来说已经够用了,我要把整个巴黎翻个底朝天。’‘那好吧,’男爵对他说,‘事成之后,我会好好赏赐你!’乔治把这些都给我讲了,还夹着一些离奇古怪的细节。可是……事情并不那么单纯。第二天,男爵收到一封匿名信。信的大致内容是:‘德·纽沁根先生狂热地爱上了一个陌生女郎,他为此花了大量金钱,但一无所获。如果今夜十二点他能到纳伊桥头,登上一辆马车,车后站着他在万塞纳森林见到过的那个保镖,他再让人蒙上眼睛,那么就会见到他所爱的女子了……由于男爵先生家财万贯,可能担心提出这项方案的人居心叵测,那么,他可以由他的心腹乔治陪同前往。另外,车里空无一人。’男爵没有对乔治说任何话,便带着乔治一起去了。他们两人都被蒙上眼睛,头部盖上一块头巾。男爵认出了那个保镖。那辆马车走起来就像路易十八(但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这位国王是谙熟治安的!)的马车一样快。两小时以后,马车在一座树林里停下。有人给男爵摘下眼罩,男爵便看见那个不知名的女郎就在一辆停着的马车里,可是那女郎……哎!……一下子又不见了。那辆车(具有与路易十八的车同样的速度)把男爵重新送回纳伊桥头,他在那里再坐自己的马车。有人将一张便条塞到乔治手里。便条上写着:‘男爵先生已与他的无名女郎相会,他准备扔出多少张一千法郎的钞票?’乔治把便条递给主人。男爵毫不怀疑地认为乔治与我,或是与您佩拉德先生,串通一起诈骗他。他便把乔治赶出了家门。这个银行家真是大笨蛋!他也应该‘跟无名女郎羞(睡)一觉’①再解雇乔治呀。”
  
  ①贡当松模仿男爵的口音。

  “乔治看见那个女人了吗?……”科朗坦问。
  “看见了。”贡当松说。
  “那么,”佩拉德大声说,“她长得怎么样?”
  “哦,”贡当松回答,“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她真如天仙一般!……”
  “一些比我们厉害的家伙耍了我们,”佩拉德喊起来,“这些狗崽子会向男爵高价出卖自己的老婆。”
  “Ya,mein Aerr②!”贡当松回答,一听说你们在警察局遇到了麻烦,我就叫乔治把肚子里的话都倒了出来。
  
  ②德语:是的,我的老爷。

  “我很想知道是谁耍了我。”佩拉德说,“我们倒要较量较量!”
  “我们不要多露面。”贡当松说。
  “他说得对。”佩拉德说,“我们钻进缝里,听动静,等时机……”
  “我们来研究一下这一说法,”科朗坦高声说,“眼下我什么也没法干。佩拉德,你就乖乖地呆着吧,咱们始终听从警察局长先生的吩咐……”
  “德·纽沁根先生尽可以让人放血,”贡当松说,“他血管里一千法郎的票子太多了……”
  “不过莉迪的嫁妆已经到手了!”佩拉德凑近科朗坦的耳边说。
  “贡当松,咱们走吧,让我们的佩拉德老爹睡觉吧……明……明天见!……。”
  “先生,”贡当松到了门口对科朗坦说,“这老头算计得多么可笑!……嗯!用……的钱来出嫁女儿……!啊!啊!拿这题材倒可以写一部生动的剧本呢,而且是道德剧,题目就叫《一个姑娘的嫁妆》。”
  “啊!你们这些人,多么善于安排……你耳朵还真灵呢!……”科朗坦对贡当松说,“社会造物主肯定给予他的每个造物以必要的品格,以便使他们作出他所期待的奉献!社会,是又一个造物主!”
  “你所说的话很有哲学味道,”贡当松大声说,“一个教授可能会把它发展成一个学说体系呢!”
  “德·纽沁根先生那里的一举一动,你一定要及时掌握,”科朗坦说,他微笑着与这个侦探沿街走去,“看他对这个无名女郎如何动作……总的说,……不要要花招……”
  “看看烟囱是不是冒烟!”贡当松说。
  “像德·纽沁根男爵这种人,不可能是一个得到幸福而不张扬的人。”科朗坦继续说,“何况,对我们来说,人就是手中的一张张牌,我们决不能受他们捉弄。”
  “见鬼,这简直是囚犯用割刽子手的脖子来取乐。”贡当松叫起来。
  “你总有话逗人。”科朗坦回答,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微笑,在他那石膏面具般的脸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皱纹。
  这件事,且不说它造成什么结果,就其本身来说就极为重要。如果不是男爵出卖佩拉德,又有谁出于自己的利害关系去见警察局长呢?对科朗坦来说,就是想弄明白自己手下人中是否出了叛徒。他上床就寝时,心里想着佩拉德也念叨过的这句话:“是谁去向警察局长告发的?……这个女人到底属于谁?”就这样,雅克·柯兰、佩拉德和科朗坦虽然相互并不了解,却不知不觉地越来越接近。可怜的艾丝苔、纽沁根和吕西安必然被卷入这场已经开始的争斗中。警察局这班人特有的自尊心可能使这场争斗变得更加激烈。
  多亏欧罗巴的机智,压在艾丝苔和吕西安身上那六万法郎债务中最棘手的部分得以偿还,债主竟没有动摇对他们的信任。吕西安和拖他下水的那个人可以有时间喘一口气了。他们像两头被猎人追逐的野兽,到一个沼泽旁舔了几口水,又能继续沿着危岩绝壁奔跑了。在这条路上,强者不是把弱者送上绞刑架,就是让他达到荣华富贵。
  “今天,”卡洛斯对被他造就的人说,“我们是孤注一掷了。幸好牌边上作着记号,而赌徒又是那些乳臭未干的娃娃!”
  有一段时间,吕西安按照他这位可怕的谋士的命令,对德·赛里奇夫人十分殷勤。吕西安也确实不会叫人怀疑他养着一个妓女作情妇。另外,在为人所爱的快乐中,在社交生活的驱使下,他找到了一股外来力量自我沉醉。他听从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的安排,只在布洛涅森林或香榭丽舍大街与她见面。
  艾丝苔被关到守林人屋内的第二天,那个使她感到可疑,使她感到惶恐不安、心情沉重的人来了,要她在三张空白印花公文纸上签字。那三张纸上写着令人触目惊心的字。第一张是:承兑六万法郎!第二张是:承兑十二万法郎;第三张是:承兑十二万法郎。总共承兑三十万法郎。上首加上“凭单”字样,开的便是一张票据。“承兑”说明是汇票,到时候不付款就要受到拘禁。有了这个字样,谁要是糊里糊涂签了字,就会蹲五年监狱。这么重的刑,轻罪法庭几乎从来不判,只有重罪法庭对那些罪恶累累的歹徒才判这种刑。关于拘禁的法律,那是野蛮时代遗留下来的。愚蠢而无用,从来惩治不了恶棍(见《幻灭》)。
  “事关摆脱吕西安的困境。”西班牙人对艾丝苔说,“我们背着六万法郎的债。有了这三十万法郎,我们也许能渡过难关。”
  卡洛斯把这些汇票的时间倒签六个月,然后叫一个“未被轻罪法庭赏识的人”把这些汇票开请艾丝苔兑付。这个人干的那些冒险勾当,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很快被遗忘而消逝,一八三○年七月大型交响乐的喧嚣声将它掩盖住了。
  这个年轻人是胆大包天的骗子,是巴黎近郊布洛涅地方一个执达吏的儿子,名叫乔治—玛丽·德·图尔尼。父亲因境况不佳,不得不卖掉自己的官职。他在给儿子提供良好教育后,于一八二四年弃世,将这个儿子留在了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窘境中。这是小市民为自己子女干的蠢事。这个年轻的成绩优秀的法学系学生在二十三岁时就已经背弃了自己的父亲,他在名片上将自己的名字写成:
  
  乔治·德·埃斯图尔尼

  这张名片给这个人物以贵族的芳香。这个大胆的时髦青年乘坐高级马车,雇用青年马夫,经常出入俱乐部。一句话可以说明这一切:他跟一些由情人供养的女人来往密切,拿她们的钱到交易所去做生意。最后,他落入轻罪法庭之手,被指控赌博诈骗而出庭受审。他有一些同谋,一些被他拉拢的年轻人。这些都是他的亲信,附庸他的风雅和信誉的同伙。他被迫逃往外地,又没有向交易所偿付差额。整个巴黎,包括巴黎的金融资本家俱乐部,林荫大道上的店铺以及工业家,对这桩双重事件案子都还感到惊惶不安。
  乔治·德·埃斯图尔尼是个俊俏的小伙子,性情温和,像盗贼头子一样慷慨大方。在他走红的时候,他保护过“电鳐”几个月。假西班牙人就是把他的算计建筑在艾丝苔和这个著名骗子的交往上。艾丝苔与他的关系是这一阶层女人在生活中所特有的。
  乔治·德·埃斯图尔尼由于屡屡得手,胆子越来越大。他曾经保护过一个人,此人从外省的穷乡僻壤来巴黎做生意。在报界掀起反对查理十世政府的斗争中,他被判刑,并勇敢地承受了下来。到了马尔蒂尼亚克内阁时期,迫害有所减轻,自由党想补偿他所遭受的损失,便赦免了这个绰号叫做“勇士赛里泽”的报馆经理塞里泽。
  赛里泽表面上受左派权威人士支持。他开了一家商号,既是事务所,又是银行和代办所。他的职务就像商业小广告报上登的自称能承揽一切业务的家庭仆役相似。赛里泽庆幸自己能与乔治·德·埃斯图尔尼拉上关系。埃斯图尔尼造就了他。
  根据有关尼侬①的传说,艾丝苔可以被认为是乔治·德·埃斯图尔尼一部分财产的忠实受托人。一张签上乔治·德·埃斯图尔尼名字的空白背书汇票使卡洛斯·埃雷拉成了他制造的那个数目的主人。只要艾丝苔小姐或她代理人能到期付款,这张假票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卡洛斯摸到赛里泽商号的内情后,发现了这样一个深藏不露,但决心大发横财而且是……合法地发财的家伙。
  
  ①尼侬:伏尔泰小说《不忠实的受托人》中的人物。小说叙述古尔维尔一六六二年被迫流亡国外,将六万利弗尔存放在妓女和自由思想者尼侬·德·朗克洛处,并将同一数额的钱托付赦罪院的负责主教保管。古尔维尔一六六八年回国时,她将钱如数奉还,而那位主教却没有还。

  赛里泽是德·埃斯图尔尼的真正受托人。他一直拥有大笔款项,在交易所看涨时投入进去,使他得以自称银行家。这一切都发生在巴黎:在那里,人们可以鄙视一个人,但不会鄙视金钱。卡洛斯去看望赛里奇,想按照他的办法对他施加影响,因为卡洛斯恰巧完全掌握着这位与德·埃斯图尔尼相称的同伙的全部秘密。
  “勇士赛里泽”住在格罗什内街一套中二层房间里。卡洛斯神秘地叫人放出风声,说他从乔治·德·埃斯图尔尼那边来。他意外地发现,这个所谓银行家听到这一情况时脸色变得惨白。卡洛斯在一间简朴的书房里看到一位身材矮小、头发稀疏而金黄的男子,根据过去吕西安向他描述,他知道此人便是出卖大卫·赛夏尔的犹大①。
  
  ①见《幻灭》。

  “我们在这里说话,不用担心被人窃听吧?”西班牙人说。他现在突然打扮成英国人,红头发,戴着蓝眼镜,收拾得跟一个去听布道的清教徒一样干净利落。
  “为什么问这个,先生?”赛里泽说,“您是谁?”
  “威廉·巴尔凯先生,是德·埃斯图尔尼先生的债主。不过,我想还是有必要把门关上,既然您也愿意这样做。先生,您从前与帕蒂—克洛,库安泰,赛夏尔·德·安古莱姆……有什么关系,我们都知道。”
  赛里泽听了这句话,便奔向门边,把门关上,又走向另一扇通向卧室的门,将它闩上。然后他对这个陌生人说:“再小点声,先生!”他打量了这个假英国人,对他说:“您要我做什么?……”
  “哦,天哪!”威廉·巴尔凯继续说,“这世道,人人都为自己打算。那个德·埃斯图尔尼怪人的钱,放在您这里……您放心,我不是来向您要这钱的。不过,这个该上绞架的骗子——咱们私下说说——在我的催逼下,给了我这几张票据,并对我说有可能贴现。由于我不想用我的名义去继续办理,他对我说,您不会拒绝使用您的名字的。”
  赛里泽看了一下汇票,说:“但是,他已经不在法兰克福了……”
  “我知道,”巴尔凯回答,“不过,开汇票的时候,他可能还在那里……”
  “但是,我不想担当这个责任。”赛里泽说。
  “我不要求您作这个牺牲。”贝尔凯又说,“您只管收下这些票据,办理贴现。我负责去收回这些款项。”
  “德·埃斯图尔尼这么不信任我,真使我感到吃惊。”赛里泽说。
  “设身处地为他想一想,他的事情也够多的,”巴尔凯回答,“不能责备他分兵多路嘛。”
  “难道您认为……?”小个子生意人问,一边将已经贴现、符合手续的汇票还给假英国人。
  “……我认为您一直想留着他的那些钱,是不是?”巴尔凯说,“这一点,我能肯定!这些钱已经扔在交易所的绿台毯上了。”
  “我的发财全靠……”
  “把这些钱公开输光。”巴尔凯说。
  “先生!……”赛里泽大叫起来。
  “您听着,亲爱的赛里泽先生,”巴尔凯打断赛里泽的话,冷淡地说,“您帮我一个忙,让我能顺利地收回这些钱。请您为我写一封信,您在信中说,您替德·埃斯图尔尼将这些贴现的票据还给我,并说追查此事的执达吏应视持有此信的人为这三张汇票的拥有者。”
  “您能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吗?”
  “不写名字!”英国资本家回答,“就写‘持此信及汇票者……’您这番好意将会得到丰厚的酬报……”
  “怎么酬报?……”赛里泽问。
  “只用一句话。您将一直呆在法国,是不是?……”
  “是的,先生。”
  “那好。乔治·德·埃斯图尔尼永远不会回法国来了。”
  “为什么?”
  “据我所知,有不止五个人要谋杀他。他自己知道这一点。”
  “怪不得他要我搞一批货去印度呢!”赛里泽叫起来,“但是,可惜他已叫我把所有的钱买了公债。我们已欠了杜·蒂耶公司的差额。我是过一天算一天呢。”
  “您应该及时脱身啊!”
  “啊!我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赛里泽大声说,“我的发财梦落空了……”
  “跟您最后说一句话,行吗?……”巴尔凯说,“务必守口如瓶!……您是能做到的。可是,说到忠诚,恐怕没有那么有把握了。我们后会有期,我会让您发财的。”
  卡洛斯在这个卑鄙的灵魂中撒下了一线希望,这希望将使那个人对此事长期保持缄默。接着,卡洛斯仍然扮成巴尔凯,去见一个他能依靠的执达吏,委托他取得对艾丝苔的最后判决权。
  “一定会付钱的,”他对执达吏说,“这是一件关系到名誉的事,我们只想按规定办事。”巴尔凯叫一个商事诉讼代理人代表艾丝苔小姐在商业法庭上出庭,以便使判决自相矛盾。他请执达吏温和行事。执达吏便将所有诉讼文件放入封套,亲自来泰布街查封家具。他在那里受到欧罗巴的接待。查封一旦宣布,艾丝苔便公开成了欠债三十多万法朗的人,这已是无可争辩了。卡洛斯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多少新花样。这种假债务的滑稽戏经常在巴黎上演,巴黎有“副”高布赛克和“副”吉戈奈们把自己出借,用作“文字游戏,”取得一笔赚头,用这种无耻的花样寻开心。一切都在笑谈中实施,包括杀人。人们就这样去勒索固执地不给钱的父母或吝啬的情人,他们面对这种无可争辩的必要性或所谓名誉问题,也就照办了。马克西姆·德·特拉叶曾经常常用这种方法。这是老剧目中翻新的喜剧。只是卡洛斯·埃雷拉想拯救自己的道袍的名誉和吕西安的名誉,使用了一套没有任何危险的伪造票据。这种事情出现很多,以致司法部门如今对此也有点无动于衷了。据说在王宫市场附近还开了一家假票据交易所,在那里,你付三法郎就能得到一个签名。
  这十万埃居准备用作守候卧室的门。卡洛斯着手解决这个问题前,决心先叫德·纽沁根先生另外再付十万法郎。经过情形是这样:
  根据卡洛斯的吩咐,亚细亚打扮成熟知那个陌生女郎的老太婆,来到堕入情网的男爵面前。迄今为止,风俗画家画了许多男高利贷者的形象,但是人们却忘了女高利贷者:今天的极为奇特的人物“财源夫人”①。她被体面地称为“服饰脂粉商”②。她有两家商店,一家在神庙街,另一家在纳弗—圣马克街,两家都由她手下一些女人经管。凶狠的亚细亚可以扮演这个角色。“你穿上德·圣埃斯泰弗夫人的衣服吧!”卡洛斯对她说,他想看看亚细亚穿上这衣服的模样。
  
  ①财源夫人,是法国作家让—弗朗索瓦·雷尼亚尔(一六五五—一七○九)的《赌徒》中的一个人物。
  ②指上门兜售服饰脂粉的女商贩,她们常常兼放高利贷。

  这位假媒人来了,穿着锦花缎连衣裙,那是某个被查封的客厅中摘下来的窗帘做成的。她披着一条卖不出去的破旧开司米披巾,这种披巾只能在这些女人肩背上度过它们的最后时日。她戴一个细布绉领,花边华丽,但已经磨损;还戴一顶十分难看的帽子,一双爱尔兰皮革的皮鞋,脚上的肥肉从鞋沿鼓出来,就像黑色丝绸做成的垫圈。
  “还有我的腰带扣呢!”她让人观看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金银饰物,说。她那厨娘的肚子似乎不爱接受这一扣子。“嘿嘿,瞧瞧我的风度!可是,我的腰身……叫我显得多么难看!哦,努里松太太胆子真大,给我穿这么一身!”
  “首先,要显出柔情蜜意的样子,”卡洛斯对她说,“要小心翼翼,像母猫那样精心提防,特别要使男爵因使用警察而感到羞愧,而你在警察面前不要显出发抖的样子。最后你用若明若暗的话实实在在地让他知道:你不相信世界上有哪—家警察会知道那个美人在什么地方。千万不要露出马脚……当男爵可以让你敲着他的肚子喊他‘老色鬼’时,你要显得更加狂妄,厚着脸皮叫他听从你的安排。”
  纽沁根受到警告:如果他再搞一点点侦探,他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媒人了。他秘密地步行去交易所的途中,拐到纳弗—圣马克街的一个简陋的中二层住房中去见亚细亚。那堕入情网的百万富翁在这些泥泞的小路上,不知走过多少次,又怀着何等狂喜的心情,这只有巴黎街道上的铺路石才清楚。德·圣埃斯泰弗夫人让男爵时而满怀希望,时而又悲观失望。男爵难以忍受,要“不惜一切代价”获悉那位不知名的女郎的全部情况……
  这时候,执达吏正在行动。由于没有遇到艾丝苔的任何抵抗,他的进展十分顺利。他按规定期限行动,连二十四小时也没有浪费。
  吕西安由他的谋士引导,到圣日耳曼的艾丝苔幽禁处看过她五六次。这位狠毒的谋士认为这些会面很有必要,可以防止艾丝苔萎靡不振,因为艾丝苔的美貌已经被当作一种资本。在离开守林人屋子时,他把吕西安和可怜的妓女带到一条荒凉的小路边,那里可以望见巴黎,而别人不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三个人在初升的阳光下,面对由塞纳河流水、蒙马特高地、巴黎、圣德尼组成的一种世界上最壮丽的景观,坐到一段被砍倒的杨树上。
  “孩子们,”卡洛斯说,“你们梦一般美妙的生活结束了。你,我们的小姑娘,你再也见不到吕西安了,或者,如果你见到他时,你应该说是在五年前只与他相识过几天。”
  “这么说,我的死期来到了!”她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哎!你已经病了五年,”埃雷拉继续说,“设想你得肺病死了,没有用哀歌来打扰我们。然而,你看到你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我们走吧,吕西安,你去收获十四行诗吧!”①他指着离他们几步远的一块田野对吕西安说。
  
  ①暗指吕西安的诗集《雏菊》。

  吕西安向艾丝苔投去一束乞怜的目光。这是那种软弱、贪婪、心中充满柔情而性格极其卑怯的男子特有的目光。作为回答,艾丝苔向他点点头,那意思是说:“我将听听刽子手怎么说,以便了解我应该怎样将自己的脑袋置于刀斧之下,这样我就有勇气从容去死了。”这动作是那样优雅,同时又那样令人恐惧,诗人不禁掉下了眼泪。艾丝苔向他跑过去,将他搂住,舔干他的泪水,对他说:“放心吧!”这是用手势,用眼睛,用癫狂的声音说出的一句话。
  卡洛斯开始说明吕西安艰险的处境,他在格朗利厄公馆的地位,如果获得成功,他将有多么美好的前程,所以艾丝苔必须为他的这一锦绣前程作出自我牺牲。他说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常常用一些非常确切而可怕的字眼。
  “应该怎么办?”她发狂似地喊道。
  “一切听从我的安排。”卡洛斯说,“你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要为你创造一个美好的前途,这全看你自己了。你即将像你那些古代朋友杜莉亚、弗洛丽娜、玛丽艾特以及瓦诺布尔夫人一样,成为一个腰缠万贯,但并不为你喜爱的男人的情妇。一旦我们的事情办成,我们的这位堕入情网的男人将有足够的钱使你过得幸福……”
  “幸福!……”她向天空抬起眼睛说。
  “你过了四年的天堂生活,”他继续说,“难道不能靠这样的回忆继续生活吗?……”
  “我听从您的安排。”她回答说,一边抹去眼角上的泪水,“其余的事,您不用担心了!您曾经说过,我的爱情是一种致命的病症。”
  “我还没有说完呢。”卡洛斯接着说,“你必须保持自己的美貌。你二十二岁半,由于获得了幸福,你处在美貌的顶峰。总之,你要重新成为‘电鳐’。要变得调皮,狡猾,大手大脚地花钱,对于我交给你的那个百万富翁,不要有任何怜悯心。你听我说!……这个人是大交易所的诈骗犯,他对很多人毫不留情,他搜括孤儿寡母的钱财养肥自己,你就是这种人的复仇女神!……亚细亚将用出租马车来接你,今天晚上你就返回巴黎。如果你引起别人怀疑四年来你跟吕西安的关系,那就等于向吕西安头上开一枪。人们问你这些日子去干什么了,你就回答说,有个嫉妒心很重的英国人带你去旅行了。你过去编瞎话很机灵,把这机灵劲儿再拿出来吧!……”
  你曾否见过美丽的风筝,那装饰着金纸,飞翔在空中的童年时代的蝴蝶王?……孩子们一时忘了风筝的线,一个过路人将它割断了,用中学生的话说,天空生气了,风筝便疾速地掉落下来。艾丝苔听到卡洛斯的话,就是这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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