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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巴强恩躺在豪华套房里的超级大床上,情不自禁地回想着改变自己命运的今天一整天的经历,无法成眠。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还没理出头绪来。先是中午和《第4频道新闻》的访谈,接下来是这间美妙的住处和这些礼物及农饰,然后是和吉儿的晚餐。他第一次体验到被别人像神一样崇拜的感觉,也难怪强恩会搞迷糊了。
  对强恩而言,吉儿美丽、聪慧,却又是那么的脆弱。她也同样对巴强恩充满敬意——一种强恩不配得到的情感。他无法忘怀她柔软的双唇,仍旧可以感觉到它们压在他渴求的唇下的感觉。他的身体对她修长的胴体依然记忆犹新,急切地渴望和她再次接触。然而他了解这是不可能的。一旦她发现巴强恩的真面目——一个骗子而非英雄——之后,一定只会对他嗤之以鼻而后转身离去。
  还有她所提到的他在越南的同事又是怎么回事?就他的过去采访他们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个疑问只能加深他的不安。一想到明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巴强恩就在床褥间辗转难眠,直到清晨4点左右才逐渐陷入不安的睡眠中。
  他梦到自己坐在环道滑车上,只是这辆环道滑车没有上坡的时候,而是一直在往下冲,不断地加快速度,愈来愈快。他听到尖叫声,但既然他是车上唯一的乘客,那尖叫声必定是由他喉咙里发出来的。他很想下车,但是那机器开得太快,如果他跳车一定会摔死。他只能紧抓着安全杠大声尖叫,祈祷环道滑车会停下来。
  第二天早上,巴强恩睡到很晚才起来。吉儿从电视台打电话通知他一小时后要在第4频道录像,她会派车来接他。这时他才醒来。
  “记住别跟任何人说话,强恩。不管你到任何地方,记者都会像秃鹰一般跟随你。他们会一直监视着你,但是用不着理会他们,而且不要回答任何问题。”
  强恩摇摇晃晃地下床,在喷头下站了12分钟,先用热水冲去身上的疲乏,然后再以冰冷的水让自己清醒一下。当他淋浴完出来时,殷勤的客房服务部早已备好热腾腾的咖啡、松软的牛角面包,配上进口小菜等着他享用了。
  他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但还是啜了几口热咖啡。托盘上放着今天的报纸,包括当地的报纸和一份《纽约时报》。强恩瞄了一眼头条,内心一阵畏缩。
  《芝加哥先锋报》的头版是这么写的:《英雄今日获百万》;《芝加哥号角报》则是《英雄的报酬,绝妙的百万美元》;甚至连严肃的《纽约时报》也在它的头版右下角报道了他的故事。至于《今日美国报》则以红蓝白三色为底作了占满头版半页的标题报道:《104号班机天使直上云端》,还登了一张强恩昨晚从餐厅出来,在前拥的人群和闪光灯中的照片。
  (口欧),上帝!强恩暗咒一声丢开报纸。我该怎么阻止这闹剧继续演下去?在事情没有闹大前,我必须和吉儿谈谈。
  他研究衣橱,小心地选择了他认为是最便宜的衣服,因为它们看起来和他多年来所穿的类似。一旦他告白之后,这些东西将不再属于他,而所有时髦的意大利西装也得归还。他不想从第4频道骗取除了身上以外的其他任何东西。要是巴强恩知道他穿的那件T恤价值250美元、裤子275美元、夹克900美元,甚至那件罩在最外面的薄风衣都要值1000美元,只怕他会围着饭店的浴巾到电视台去了。
  强恩希望能在开播前找到吉儿,但却不可能;整个电视台一片乱糟糟。而且巴强恩一见到被聚集在摄影棚里的旧日同胞,顿时又忘了所有的事。这些人曾和他并肩作战,是他多年没见、情同手足的战友。韦汤姆朝他伸出粗大结实的手臂,强恩奔上前去,两个大男人欣喜万分,不禁相拥而泣。贝查理也在那里,还有其他一大群人。强恩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吉儿正看着他们的重聚,她眼眶湿润地微笑着。她给他们15分钟叙旧,但是摄影棚的时间很宝贵,而且开播时间也快到了。
  “20多年前,”吉儿叙述着,“刚刚踏出高中校门、只有17岁的巴强恩已相当突出。在绝大部分被征召的士兵中,他是自愿从军的,而且是参与越战年纪最轻的军人。”
  第一个被访问的韦汤姆是个40出头的强壮黑人,他曾在查理带领的巡逻小队中中了埋伏而几乎丧命。他以沙哑的声音叙述当时的情景。
  “接下来我只记得自己躺在医院里,旁边病床上躺着另一个也参加了巡逻的伙伴,原本我认为遭遇突袭时他已经阵亡了。我问他:‘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兄弟?我们是死了还是活着?’他回答我说:‘那个疯狂的弟兄巴强恩,是他折回来救我们脱险的。’”韦汤姆直视着摄影机。“他应该被报道、受颁奖,”他坚定地说道,“然而阴错阳差的是,当时现场却没有半个军官目睹此事。”
  下一个上沙奇镜头的是贝查理。“这疯子冲到稻田里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拉出来,总共6个人。嘿,所以我一点也不惊讶是巴强恩到飞机里去救了人!”
  这是感人的一幕,足以叫观众哭湿手帕。经过了20年后,当初参与那场血腥、无意义战争的同胞再度重聚;一个已被这社会遗忘多年的男人因为又一次无私地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去拯救别人而再度被记起;他20年前的老战友们站出来证明他早已是一个英雄,而104号班机事件不过是他的另一个事例罢了。
  “在情绪激动的团聚之后,”吉儿述说着,“强恩的老战友们目睹了电视台经理卫查理颁给他一张百万美元的支票的情景。”
  巴强恩没料到这笔钱会在摄影机前交给他。他本想在此之前向吉儿坦白一切,但没有人给他这个机会。而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他只能满面笑容地接受这张象征性的大支票。不过他心里也形成了一个稍微可以减轻他罪恶感的计划。
  “正当巴强恩要对突如其来的财富有所反应的时候,国防部长也带来了参议院的紧急决议,授予巴强恩荣誉勋章。”葛吉儿难以掩示声音中的感动。她为能置身这件事而激动,为她自己,也为强恩兴奋不已。“这项荣誉是对他20年前只因当时没有高级军官见证或报告而受到埋没的事迹而颁发的。稍后我将与他谈到他生活上突然的转变。”
  巴强恩谦虚、可爱却又有男子气概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一开始他以温和、羞怯的声音回答着吉儿的问题,接着逐渐掌握了主动权,终于有力地说出他的决定。
  “嗯,我……不觉得自己……应该拥有这么多钱,葛小姐。这些钱对一个人来说太多了。我想要捐……呃……大部分钱给不同的机构,例如给无家可归的越战老兵之类的机构,还想发起一些慈善活动。你知道,我流落在寒冷的街头、睡在桥下或车子里时,最糟糕的事——甚至比饥饿和酷寒更糟的事——就是那种感觉……那种自己是如此平凡……无用的感觉。就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人在意你,没人需要你。”
  沙奇采用了脸部特写,强恩哀伤黝黑的双眼显露出无限的痛苦。那双眼睛看过太多世间的残酷,有钱人坐拥财富却吝于付出。然而它们所表露出来的却不是全然的幻灭,它们还燃烧着希望、情感和英雄气质。
  “我想当我……那么做时……其实是想救自己的性命胜过一切。”巴强恩继续说道。此刻他说的是事实。他不是在指104号班机事件,不过观众并不了解。他是在说自己今天的行为和他的计划。“我想让自己再回到人群中……再成为社会中的一分子。你必须靠帮助别人来达到这目的,你需要扮演某种角色,即使是个非常卑微的角色,也能带给你生存的价值。”
  “我问及巴强恩有关荣誉勋章的事。”吉儿以旁白方式配合镜头上强恩诚挚的面孔和严肃的眼神。
  “谈到那枚勋章……嗯,它是为我和我的弟兄们20年前在越战中所做的事而颁发的。所以假使我今天是个越战英雄,那么上星期当我在收破烂、睡废车时也是个越战英雄。我不认为一枚勋章可以创造一名英雄。你不需要用机关枪或燃烧的飞机来证明自己的……英勇。每天都有人做英雄的事,只是没有人在一旁照相或颂扬他们。小事情就可以成就一个英雄。帮助别人,每天一点一点地付出而不是一夕间……全部掏空地帮助他人。也许……也许我们全部都是英雄。”
  伊琼恩剪辑着影片,轻吹了一声口哨。她及时转身瞥见吉儿在暗暗拭去泪水。“他在现实生活中真是这样的吗?”她质问道,“如此伟大?”
  吉儿笑着点头。“他真的是很……不平凡。”她轻声说道。
  她的脸上和声音里洋溢着的某种光辉激起了琼恩的警觉。
  “你不是……对他有兴趣吧?”她尖声问道。
  “别傻了。”吉儿转身不让琼恩看见她的眼睛。“我是个记者。”
  “记者就没有荷尔蒙吗?”
  “记者必须凌驾于荷尔蒙之上。”吉儿平静地答道。而琼恩也意识到这是个敏感话题,遂转回身去面对她的屏幕和控制盘。
  第4频道电视台的经理卫查理看着剪接好的影片,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他是个人才。”一个可以让他的电视台锦上添花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应运而生。
  全美国的观众都在深深为巴强恩的谦虚诚实而感动。潘乔伊135在起居室里看见他妈妈边看节目边落泪,连粗里粗气的艾里也被感动了。欧丹娜和她男朋友躺在床上看着如此诚实的告白,和她每天在工作上所面对的无赖简直是天壤之别,不禁令她喉咙哽咽起来。奇克在夜影酒吧的吧台后边擦拭玻璃杯边看着电视。连美国总统也在看这节目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伸手去握第一夫人的手。
  潘柏尼是唯一看巴强恩的采访而不被感动的人。他也是唯一知道强恩底细的人。看着原本该属于自己的100万美元支票落入巴强恩手中令他怒火中烧,而巴强恩虚伪的英雄式演讲更是让他无法忍受。
  “我们全都是英雄,呃?”他对着电视不屑地说道,“50美元赌这混蛋连越南都没去过。”
  另一个身材魁梧的囚犯转身凶恶地对他吼道:“闭上你的嘴,垃圾!这家伙是个真正的英雄,而你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堆愤世嫉俗的狗屎。”
  柏尼沉着脸准备张嘴反驳——这么做无疑地会导致一顿痛揍,甚至就此被“消灭”。幸好铃声——或者该说是警卫——救了他。
  “潘柏尼!”他叫着,“姓潘的?”
  柏尼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吗?”
  “你被保释了。来吧,我们走。”
  保释?他怎么可能被保释?柏尼的保释金是25000美元,也就是说在被保释人可以出面负担剩余90%的保释金之前,必须有人先筹措2500块美金——现金。谁会为潘柏尼出这2500美元呢?他唯一想得到的人是芙琳,但是不可能。第一,他不想让芙琳——尤其是乔伊——知道他被关的事;第二,即使芙琳有这2500美元,她也会留着给乔伊上大学用,而不会把它花在为柏尼这种人渣争取短暂自由的事上。何况她并没有这笔闲钱。
  所以到底是谁呢?这事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法官大发慈悲,减低了他的保释金。
  卫查理的脑筋已由新闻报导转到《真人真事》节目上去了。巴强恩对观众而言是个很好的收视点,何不在黄金时段播出一集特辑呢?这事很简单:找104号班机的生还者来重演一次坠机事件,让巴强恩再实际表演一次救人的过程,让观众有机会目睹事件的经过。卫查理爱极了这个构想。这个念头太棒了。身为老板,他毋须向谁报告此事。他可以马上开始行动。
  巴强恩对卫查理的计划一无所知,直到他从房间里的大屏幕电视上看到了预告片。
  首先,屏幕上出现一些在飞机失事现场所拍摄的画面,混合一些“障眼”的照片,还有巴强恩本人的一些事前与事后配上发型和高级服饰的画面。震撼的音乐配上强有力的旁白:“巴强恩本人!加上其他20名104号班机的生还者!看事件中的主角重演飞机里的恐怖经历!”
  搞什么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巴强恩惊讶地瞪着电视屏幕。
  “冲出黑暗,逃离炼狱。”旁白者像在朗读《旧约圣经》般吟诵着,“挣脱恐惧的梦魇,到104号班机天使身旁来。巴强恩拯救了54条人命。这是他和他们共同的故事,一出由真正经历那恐怖时刻的人所演出的戏。没有编剧,没有音乐,没有演员,这是个真实的故事!星期四晚上,第4频道。务请收看!”
  噢,狗屎!强恩的一颗心直往下沉,抓起话筒拨了吉儿摄影棚的电话号码。他既生气又惊慌,更主要的还是恐惧。他找不到吉儿,只好找狄杰姆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
  “不高兴!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卫查理质问道。
  狄杰姆耸耸肩。他对这整件事并不大热中,认为卫查理重演的事有点玩得过火了。“他说他不是个演员。”
  卫查理用力咬着他的烟斗。“他本来就不该是个演员!这就是重点。他是真实生活里的英雄,而他所要做的只是演得像个真的英雄。这是整个构想的精华之处、新颖之处。她有没有给他回电话?”
  狄杰姆竖起拇指指向吉儿的私人办公室。她正在打电话说服强恩演这出戏。“她正在和他谈。”
  卫查理皱眉道:“我们付了他100万美金,你最好能让他合作一点,帮助提高我们的收视率。”
  吉儿走进狄杰姆的办公室。“进行得如何?”新闻导播问道。
  吉儿点点头。“他同意了。”然后她转身指责卫查理道:“你真的应该先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他可能会拒绝。”卫查理指出。
  潘柏尼花了40分钟换上他原来的衣服,交回身上的囚衣,然后被释放出牢房。当他走出来看到他的律师欧丹娜坐在她的汽车上等他时,他告诉自己真的是法官把保释金减低了。
  丹娜不悦地看着柏尼。他看起来比上次她看到他时还糟。他的胡子该刮了,头发也该剪了,而且看起来在牢里瘦了一圈。他的肩膀比以前塌得更厉害,夹克松垮垮地挂在瘦小的身上。他全身上下都写着“失败者”三个字。
  柏尼上车,要求他的律师载他去儿童医院。丹娜点点头开始小心地在车阵中穿梭。
  “他们仍无法证明你和那个偷信用卡的贼有关系,所以可能得撤销对你的指控。”丹娜说道。葛吉儿不肯合作,还是坚持她的信用卡和皮包一并在104号班机爆炸中烧毁了。没有受害人的正式指控,警方根本无法办案。他们束手无策。
  “这就是他们减低保释金额的原因,呃?”柏尼问道。
  欧丹娜突然不安起来。“他们并没有减低保释金额。”她低声说道,“我告诉过你除非你告诉他们那些信用卡是哪来的,否则他们绝不会降低你的保释金。”
  潘柏尼扭曲着脸愤怒地说道:“哼,我已经把真相告诉他们50遍了!那你到底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年轻的女律师咬咬下唇并深吸口气。“我用我的汽车和电脑去贷了款。”她极度尴尬地说道。
  柏尼转头瞪视着她。“你?”他质问道。
  丹娜的语气是防卫性的。“我是受到那个英雄舍己救人的启示,他涉险——”
  “那个冒牌货‘启发’你把2500美元借给一个失业的人?”柏尼冲口而出。他快要中风了,简直气炸了。“一个你认为很可能得服刑的人?你是个律师啊,老天!你应该有很好的判断力才是!”
  眼泪在丹娜的眼眶里打转,可是她的自尊硬是把它们逼回去了。“很好,正如你所说的,潘先生,我是缺乏经验,而我的天真此刻是帮了你的忙。”
  柏尼仔细地看着她,了解到这小女孩已受了伤害而且快要哭出来了。他不该这么不解人意而又粗鲁。“哎,你说得没错。”他比较平静地说道,“我很高兴你把我弄出来了,真的很感谢。你可以叫我柏尼,既然我已经欠了你2500美金。老天!”
  “我看过缓刑官的报告,”丹娜说道,“我不知道你告诉了他些什么,不过看来对你并不十分有利。”
  “那家伙是个白痴!”柏尼轻蔑地怒骂着。
  “你为什么要在儿童医院下车,潘先——柏尼?”欧丹娜问道,“你儿子病了,是不是?”
  柏尼沉着脸摇头道:“我从电视上知道那个混账大善人今天下午3点半要去那儿探访生病的儿童。”
  丹娜警觉地望着他。现在他到底想做什么?“你是指巴强恩?潘先——柏尼,你是在保释期间,我不认为——”
  “听着,那混账不只欠我100万美元,他还是个该死的疯子!看看他对你的影响;他会让人们疯狂!”
  欧丹娜无声地摇着头。她无法和这个着了魔的小个子争执,只是让他在儿童医院前下车、任由他登上台阶消失于旋转门后实非明智之举。丹娜担心她的当事人会惹上或惹出什么麻烦,然而她却无法说服潘先——柏尼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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