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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天,佛世尊独自在极乐净土的宝莲池畔闲步。池中莲花盛开,朵朵都晶白如玉。花心之中金蕊送香,其香胜妙殊绝,普薰十方。极乐世界大约时当清晨。 俄顷,世尊伫立池畔,从覆盖水面的莲叶间,偶见池下的情景。极乐莲池之下,正是十八地狱的最底层。透过澄清晶莹的池水,宛如戴上透视镜一般,把三恶道上之冥河与刀山剑树的诸般景象,尽收眼底。 这时,一名叫犍陀多的男子,同其他罪人在地狱底层挣扎的情景,映入世尊的慧眼。世尊记得,这犍陀多虽是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大盗,倒也有过一项善举。话说大盗犍陀多有一回走在密林中,见到路旁爬行一只小蜘蛛,抬起脚来,便要将蜘蛛踩死。忽转念一想:“不可,不可,蜘蛛虽小,到底也是一条性命。随便害死,无论如何,总怪可怜的。”犍陀多终究没踩下去,放了蜘蛛一条生路。 世尊看着地狱中的景象,想起犍陀多放蜘蛛生路这件善举。虽然微末如斯,世尊亦拟施以善报,尽量把他救出地狱。侧头一望,说来也巧,净土里有只蜘蛛,正在翠绿的莲叶上,攀牵美丽的银丝。世尊轻轻取来一缕蛛丝,从莹洁如玉的白莲间,径直垂向香渺幽邃的地狱底层。 二 这边厢犍陀多正和其他罪人,在地狱底层的血池里载沉载浮。不论朝哪儿望去,处处都是黑魆魆暗幽幽的,偶尔影影绰绰,暗中悬浮着什么,原来是阴森可怕的刀山剑树,让人看了胆战心惊。尤其是四周一片死寂,如在墓中。间或听到的,也仅是罪人恹恹的叹息声。凡落到这一步的人,都已受尽地狱的折磨,衰惫不堪,恐怕连哭出声的气力都没有了。所以,恁是大盗犍陀多,也像只濒死的青蛙,在血池里,惟有一面咽着血水,一面苦苦挣扎而已。 偶然间,犍陀多无心一抬头,向血池上空望去,在阒然无声的黑暗中,但见一缕银色的蛛丝,正从天而降。仿佛怕人看到似的,细细一线,微光闪烁,恰在自己头上笔直垂落下来。犍陀多一见,喜不自胜,拍手称快。倘抓住蜘蛛丝,攀援而上,准保能脱离苦海。不特此也,侥幸的话,兴许还能爬进极乐世界哩。如此,再不会驱之上刀山,也庶免沉沦血池之苦了。 这样一想,犍陀多赶紧伸出双手,死死攥住蛛丝,一把一把,拼命往上攀去。原本是大盗,手并足抵,区区小事一桩而已。 可是,地狱与净土之间,何止千万里!不论犍陀多怎样心焦气躁,要想爬出地狱,真谈何容易。爬了一程,终于筋疲力尽,哪怕伸手往上再升一级,也难以为役了。一筹莫展之下,只好住手,先歇会儿喘口气,便吊在蛛丝上,悬在半空中,一面放眼向下望去。 方才是不顾死活往上攀,总算没白费力气,片刻前自己还沉沦在内的血池,不知何时,竟已隐没在黑暗的地底。那寒光闪闪,令人毛骨悚然的刀山剑树,也已在自己脚下。如果一直这样往上爬,要逃出地狱,也许并非难事。犍陀多将两手绕在蛛丝上,开怀大笑起来:“这下好啦!我得救啦!”那吼声,自打落进地狱以来多年不曾得闻的。可是,基地留神一看,蛛丝的下端,有数不清的罪人,简直像一行蚂蚁,跟在自己后面,正一意在攀登上来。见此情景,犍陀多又惊又怕,有好一忽儿傻不愣登张着嘴,眨巴着眼睛。这样细细一根蜘蛛丝,负担自家一人尚且发发可危,那么多人的重量,怎禁受得住?万一半中间断掉,就连好家伙我,千辛万苦才爬到这里,岂不也要一头朝下,重新掉进地狱里去么?那一来,可乖乖不得了!这工夫,成百上千的罪人蠢蠢欲动,从黑洞洞的血池底下爬将上来,一字儿沿着发出一缕细光的蜘蛛丝,不暇少停,拼命向上爬。不趁早想办法,蛛丝就会一断二截,自己势必又该掉进地狱去了。 于是,犍陀多暴喝一声:“嘿,你们这帮罪人,这根蛛丝可是咱家我的!谁让你们爬上来的?快滚下去!滚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还好端端的蜘蛛丝,竟噗哧一声,从吊着犍陀多的地方突然断裂。这回有他好受的了。霎时间,犍陀多像个陀螺,滴溜溜翻滚着,唆地一头栽进黑暗的深渊。 此时,惟有极乐净土的蜘蛛丝,依然细细的,闪着一缕银光,半短不长的,飘垂在没有星月的半空中。 三 佛世尊伫立在宝莲池畔,始终凝视着事情的经过。当犍陀多倏忽之间便石头般沉入血池之底,世尊面露悲悯之色,又重新踱起步来。犍陀多只顾自己脱离苦海,毫无慈悲心肠,于是受到应得的报应,又落进原先的地狱。在世尊眼里,想必那作为是过于卑劣了。 不过,极乐莲池里的莲花,并不理会这等事。那晶白如玉的花朵,掀动着花萼在世尊足畔款摆,花心之中金蕊送香,其香胜妙殊绝,普薰十方。极乐世界大约已近正午时分。 (一九一八年四月) 艾莲 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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