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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二天,若热到部里去了,最近以来他一直没有去。可是,停留的时间很短。看到街道、生人和熟人都感到难受,觉得人们都“知道了”;从最自然的目光中他都看到含着恶意,从最真诚的握手中他也觉得对方故意用力以表示痛心;看到马车在眼前经过,他就怀疑这辆车曾拉着她到幽会地点;每所房子都像是可耻的“天堂”。回到家里,心情更加阴沉不幸,感到生活毁灭了。来到走廊,听见露依莎从前一样哼着《曼多林纳塔》!
  她正在穿衣服。
  “你怎么样?”他把手杖放在屋角,问道。
  “很好。今天好多了。还有点虚弱……”
  若热默不作声地在屋里走了几步。
  “你呢?”她问。
  “还这个样子。”他的口气太冷淡了,露依莎放下梳子,披散头发走过来,非常亲切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怎么啦?一定有什么事。这几天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奇怪,和原来不一样了。有时候像戴着面纱似的……怎么回事?你说呀!”
  她的眼睛寻找着他的目光,他心神不安地看着别处。
  她拥抱他,坚持让他说,让他把一切都告诉“亲爱的妻子”。
  一说呀,你怎么啦?”
  他死死盯了她一会儿,突然下了狠心:
  “好吧,我告诉你。既然你现在好了,可以听了……露依莎!两个星期以来,我像在地狱里生活。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你好了,对吧?好吧,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实话!”
  他把巴济里奥的信递给她。
  “这是什么?”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折叠着的信纸在手中抖动。
  她慢慢把信打开,看到了巴济里奥的笔迹,马上就猜到了。她盯着若热,看样子瞬间惊呆了,伸出胳膊却又说不出话来,像受了伤似地猛地抱住脑袋,晃了几晃,用沙哑的声音叫了一声,蹲下来,躺在了地毯上。
  若热大叫一声。女佣们跑来了,把她放到床上。他叫若安娜快去叫塞巴斯蒂昂,自己却像个石头人一样站在床边望着她;玛丽安娜哆里哆嗦地给女主人解开束胸衣。
  塞巴斯蒂昂马上来了。幸亏有乙醚,让她吸一点。她刚刚慢慢睁开眼睛,若热就扑过去:
  “露依莎,你听我说,你说话呀!没有,没有问题!你说,说呀!你怎么啦?”
  听到若热的声音,她又晕过去了,浑身抽搐。塞巴斯蒂昂跑去叫朱里昂。
  现在,露依莎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脸色像蜡一样惨白,两只手放在臀部,两滴眼泪在脸上慢慢滚动。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朱里昂气喘吁吁地来了。
  “她突然觉得不好……你看看,朱里昂,她情况很不好!”若热说。
  又让她多吸了一些乙醚,她又清醒过来。朱里昂一边为她诊脉,一边对若热说了句什么。
  “不,不,谁也不要来!”她把手抽回去了,又不耐烦地接着说:“不,你们走,我不要……”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为了不惹她生气,他们走出了卧室,却又听见她叫了一声:“着热!”
  他跪到她床边,靠近她的脸说:
  “你怎么啦?那件事不再提了,过去了。你不要病啊。我向你发誓,我爱你……无论怎么样,我都不在乎。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看到她要说话,他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我不想听,只想让你好起来,不要再得病!你说呀,说你好了呀!你怎么啦?明天我们就到郊外去,把什么都忘掉。那事算过去了……”
  她声音微弱,只是说:
  “啊!若热!若热!”
  “我知道……可是你现在会再幸福起来……你说呀,感觉怎么样?”
  “这里,”她把手抬起来,指着脑袋,”这里疼!”
  他站起来去叫朱里昂,但她把他拦住了,用烧得发红的眼睛急切地看着他,脸往前贴了贴,伸出嘴唇。他诚心诚意地亲吻了她一下,亲吻中充满原谅的情意。
  “啊!我这可怜的头呀!”她叫道。
  太阳穴在跳动,干热烧得她的脸变了色。
  由于她患有习惯性偏头痛,朱里昂安慰他们,让她安静,不要动,在她脚上敷了芥子泥——他一会儿就回来。
  若热留在床边,一声不响,时而惊恐,时而产生不祥的预感,间或叹一口气。
  下午4点,天空雾气蒙蒙,下起了细雨,卧室里光线阴森。
  “没关系……”塞巴斯蒂昂说。
  露依莎在床上挣扎着,头越来越疼,干渴难忍,两只手紧紧包着脑袋。
  玛丽安娜蹑手蹑脚地收拾屋子,恍恍惚惚觉得这个家有一种恐怖气氛,自从来到这里,看到的不是生气就是得病。她的脚步再轻,露依莎也受不了,像是铁锤在头上敲打一样。
  朱里昂很快回来了。刚一进门,就被她的样子吓得心神不宁。他划一根火柴,凑到她脸旁边,这点光线也使她像冰冷的铁棍穿透了头颅一样大叫一声。
  她那瞪着的眼睛闪着金属般的光,但一直很安稳,因为任何微小的动作都让她的后脑勺像切开似地疼痛。她只是偶尔带着宁静的焦虑无声地朝若热笑一笑。
  朱里昂立刻叫他们放三个枕头,让她的头高一点。外面露出潮湿的晚霞。人们都提心吊胆,踮着脚尖走动,甚至取下了挂钟,免得发出单调的嘀嗒声。现在,她开始发出无力的喃喃声,不时猛然动一下,疼得喊起来。或者一动不动,一直痛苦的呻吟。他们用一个长长的芥子泥布条把她脚裹起来,但她感觉不到。9点钟,她开始精神错乱,舌头又白又硬,像涂上了一层肮脏的石膏。
  朱里昂马上叫他们在她头上放冷水浸过的布,但精神错乱却更加厉害了。
  时而发出含混的梦呓,时而发出昏睡的鼾声——梦呓中不时出现莱奥波尔迪娜、若热和巴济里奥的名字。后来,她拼命撕身上的衬衣,弓起身子,两只眼睛像银色的红木树果一样转动,瞳孔却越来越小。
  稍微安静了一些,不时露出甜蜜的傻笑,慢慢摸一摸或者拉一拉床单,仿佛享受着什么温暖;随后又开始急促地呼吸,脸上露出恐怖的表情,想钻到枕头和褥子下面,以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疯狂地抱着脑袋,请求别人把它打开,说里面装满了石子,让人们怜悯她——一串串泪珠流到脸上。感觉不到芥子泥,伸出光着的双脚让放有芥子泥的开水薰,屋里充满了酸味。若热把安慰和乞求的话说尽了:请她安静下来,认不认识他;然而,她突然气急败坏地喊起来,要那封信,咒骂儒莉安娜——或者说些爱情的话,数着有多少钱……若热担心她在梦吃中向朱里昂和女佣们透露出一切、头发根上出汗了——而她,觉得自己在“天堂”里,在通奸的亢奋之中叫着巴济里奥的名字,要喝香槟酒,还说了些淫荡的话,着热晕了,跑出卧室,来到黑咕隆咚的客厅,扑到长沙发上,一边抽咽一边揪着自己的头发咒骂。
  “危险吗?”塞巴斯蒂昂问。
  “危险!”朱里昂说,“至少感到芥子泥就好了!这种脑部发烧太糟糕……”
  看到若热走进来,头发蓬乱,脸色阴沉,他们不再说话了。
  朱里昂拉着他的胳膊走到外边:
  “你听我说,必须剪掉她的头发,剃光头。”
  若热愣愣地看着他:
  “头发?”说着抓住他的胳膊,“不,朱里昂,不行,嗯?别的事可以做,这你知道,剪头发不行,不行!看在上帝份上,不行!她病情并无危险,为什么要这样?”
  可是,这一头浓密的头发,活见鬼,阻碍着水起作用!
  “如果需要的话明天再剪!明天!等到明天吧……谢谢你了,朱里昂,谢谢你了!”
  朱里昂满心不情愿地同意了。于是,他让人不停地弄湿她头上的布。玛丽安娜颤抖得厉害,笨手笨脚,把枕头都弄湿了,于是塞巴斯蒂昂坐到床头,整整一夜不停地挤一块蘸了水的海绵,让水一点一点慢慢往下滴;客厅的阳台上放着一罐水,为的是让水冰凉。深夜,她的梦呓稍稍缓和了一些,但目光却令人胆寒,瞳孔缩成了一个小黑点。
  若热坐在床后边,两手抱着脑袋看着她,恍恍惚惚她得肺炎时的一个个夜晚:后来她好了,甚至更漂亮了,稍微苍白的脸使她的表情越发甜蜜。等她这次康复的时候带她到郊区去,租一间小房子,他晚上乘车回去时看见她在温暖的下午穿着浅色衣裙,在大道上朝他迎来。……只要她呻吟一声,他就惊愕地抬起眼睛:觉得她变了样,觉得她即将消失在屋子里充满发烧的空气中,这卧室里芥子泥气味很浓,死一般寂静。他忍不住抽咽了一声,接着又一动不动了。
  若安娜正在上面祈祷。蜡烛又高又直的火苗熄灭了。
  最后,似有若无的晨曦映到玻璃窗的白窗帘上。天快亮了。若热站起来,走过去朝街上望了望。雨停了,人行道干了,空气似乎带着钢铁的颜色。一切都在沉睡,只有阿泽维多家几个姑娘忘在窗口的一块桌布在寒风中静静飘动。
  他走进卧室的时候,露依莎正在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话:她非常模糊地感到了芥子泥,但头痛没有停止。她又开始躁动,紧接着又说起胡话来。这时候,朱里昂决定剃光她的头发。
  塞巴斯蒂昂去叫醒了学校街的一个理发师——他马上来了,只见他吓得哆里哆嗦,领子竖起,上牙打着下牙,马上开始用满是发膏油污的手慢慢地从皮口袋里掏出剃刀和剪刀。
  若热躲进客厅,觉得他的幸福砸成了碎块,和被剪毁掉的秀发一起掉下来;他抱着头,回想起她过去的一些发式,想起激情的欢乐中披散着的头发,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回到卧室,感到剪刀干巴巴的金属声;桌子上,一个肥皂盒里是一个刷子,上面满是泡沫……他低声叫过塞巴斯蒂昂:
  “告诉他,让他快点!他们要用慢火把我烧死啦!”
  他走到餐厅,又在家里转了一圈:寒冷的上午亮了;起风了,把惨白色的云吹成一片一片,送到远方。
  他再回到卧室,理发师正慢慢腾腾地把剃刀装进口袋,接着拿起无檐帽,用凄凉的口气嘟囔着,踮着脚尖出去了:
  “希望快点好起来。上帝一定不会让出什么事……”
  果然,一个小时以后她的精神狂乱减轻了,安静下来,稳稳当当睡了很长时间,两唇间不时发出内心怨叹生命将尽的呻吟。
  这时候,若热已经对塞巴斯蒂昂说过想请卡米尼亚医生来,这位老医生曾为他母亲治过病,他们结婚的第二年露依莎患肺炎也是他治好的。若热一直对他过时的名声怀着感激和崇敬。现在,若热的希望焦急地转到他身上,等待他到来,就像等待圣徒显灵一样。
  朱里昂立刻同意,甚至愿意让他这样做。塞巴斯蒂昂跑下楼到卡米尼亚医生家去了。
  露依莎有一会儿脱离了昏迷状态,感到他们在低声说话。她用微弱的声音叫若热:
  “他们剪了我的头发……”声音凄凉。
  “这是为了你好……”若热几乎和她同样难过,“很快会长起来的,甚至更漂亮……”
  她没有回答,两滴泪水顺着眼角默默流出来。
  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清醒:长时间的昏迷使她越来越不能动弹,只是脑袋偶尔在枕头上慢慢地动一下,但一直发出疲乏而悲切的呻吟;皮肤越来越苍白,像窗户上的玻璃一样,后面的光在渐渐熄灭;还有,街上的嘈杂声对她已经毫无影响,像是从远方传来的掉在棉花上的声音一样。
  中午,费里西达德太太来了。看到她病成这个样子,一下子惊呆了:她本来是叫露依莎一起去附体神庙或者逛商店的。她马上摘下帽子,留下来,收拾一下卧室,拿走脸盆和用过的芥子泥布,整理一下床——“因为对病人来说,没有比屋子不整齐更糟糕的了”。并且,她还非常勇敢地鼓励露依莎。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是卡米尼亚医生,他终于来了!……他裹在那件红黑格子外衣里,抱怨说天气太冷——随后摘下厚厚的开斯米手套,很有条理地放在帽子里,一边用梳子梳理着已经贴在头上的几绺花白头发,一边迈着有节有奏的步子走进卧室。
  卧室里只有他和朱里昂。
  其他人围着若热,只见他脸色像蜡一样白,两只眼睛像烧红的炭。
  “在后脑勺上放苦性剂。”朱里昂出来说。
  若热用焦急的目光看着卡米尼亚医生不紧不慢的戴上卡斯米手套。医生说:
  “看看苦性剂怎么样吧。情况不好……不过有的病情更糟。我还回来,朋友,我还回来。”
  苦性剂毫不见效。她毫无感觉,一动不动,脸色煞白,表情痛苦,脸上的神经不时突然抽搐一下。
  “她无可救药了。”朱里昂低声对塞巴斯蒂昂说。
  费里西达德太太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马上提出来应该举行圣礼。
  “干什么?”朱里昂不耐烦地咕哝说。
  可是,费里西达德太太坚持说应当去教堂,露依莎有致命的罪孽。她把若热叫到窗外走廊里,哆里哆嗦地说:
  “若热,别害怕。不过最好去作圣礼……”
  他惊愕地低声说:
  “作圣礼!”
  朱里昂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几乎愤怒了:
  “不要胡闹!作什么圣事!为什么?她听不见,不懂,感觉不到!必须再敷些苦性剂,也许要拔拔火罐。这才是正经事!这就是圣事!”
  然而,既害羞又激动的费里西达德太太哭起来。“你们都忘了上帝,而药在上帝手里!”她攥攥鼻涕,发出很重的响声。
  “上帝对我这样……”若热稍稍镇定了一些,叫道。他拍着手,像是对什么不公正的事怒火冲天,“我做了什么坏事,让我这样呀?我作了什么……”
  朱里昂让人又加上苦性剂。现在,这个家里人们像产生幻觉似地活动着。若安娜哭得眼睛通红,突然端来一锅汤,可谁也没有要过。玛丽安娜在屋子一角只顾哭泣。费里西达德太太在屋里来回走着,后来又躲到客厅去祷告,许愿,还说该去请巴尔勃萨医生、巴拉尔医生。
  然而,露依莎却一动不动,憔悴的颜色使她的脸显得凹陷、僵硬。
  朱里昂精疲力尽了,要了一杯葡萄酒和一片面包。这时候人们才想起来,从头一天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大家来到餐厅,哭成泪人儿的若安娜端上了汤和鸡蛋,但找不到餐勺和餐巾。她祈祷着,请求原谅;若热呢,眼睛肿肿的,皱着脸,盯着桌边,两只手不停地折叠桌布。
  一阵忙乱之后,若热轻轻放下餐勺,回到卧室。玛丽安娜正坐在床边。若热打发她去照顾先生们。她刚一出去,若热就,跪在床前,抓住露依莎的手,先是低声呼唤,随后嗓门越来越高:
  “你听我说呀,看在上帝份上,听我说呀。别这样,好起来吧。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别的亲人了。答应我呀。至少打个手势答应我。我的天,你听不见!”
  他焦急地看着露依莎,她却一动不动。
  他把胳膊举到空中,像是中了邪,绝望地喊:
  “我的上帝,你知道我相信你。救救她,救救她吧!”他把自己的灵魂扔到高空,“我的上帝,你听我说呀!听我说呀!发发善心吧!”
  他看看四周,指望发现什么动静,听见什么声音,出现什么偶然,产生什么奇迹!可是,一切似乎都更加纹丝不动。露依莎苍白的脸更加凹陷;包着脑袋的手巾开了,露出稍稍发黄的光头。他把手放在她的前额上,恐惧地犹豫了一下:好像已经冷了!他咽下一声喊叫,跑出卧室,看见卡米尼亚医生正在进来,一边走一边慢慢腾腾摘手套。
  “博士!她死了!你看看!她不说话,凉了……”
  “好了!好了!”他说,“不要嚷!不要嚷!”
  他开始为露依莎诊脉,手指下的脉搏像游丝一样渐渐隐去。
  朱里昂马上来了。他同意卡米尼亚的看法,火罐没有起作用。
  “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医生弹了弹手指上的鼻烟。
  “让她喝一杯香槟酒怎么样?”朱里昂突然提醒说,但看到医生惊奇的目光,“有时候这种昏迷症候并不说明大脑已经破坏,可能只是疲劳的神经失去功能。如果真的不可救药地死了,那么也不会失去什么。如果仅仅是神经系统虚弱,可以救活……”
  卡米尼亚医生耷拉着嘴唇,怀疑地摇摇头,咕哝说:
  “什么理论!”
  “在英国医院里……”朱里昂开始争论。
  卡米尼亚医生轻蔑地耸耸肩膀。
  “可是,如果博士读读……”朱里昂换而不舍。
  “我什么都不用读!”医生厉声说,“已经读得太多了!书就是病人……”他弓弓身子,讥讽地说,“如果这位有才华的同行想试一试的话……”
  “拿杯香槟酒或者白酒来!”朱里昂冲着门口说。
  卡米尼亚医生舒舒服服坐下来,准备享受有才华的同行的失败。
  人们抬起露依莎,朱里昂把香槟酒给她灌下去。把她放下之后,她仍然一动不动,昏迷不醒;卡米尼亚医生掏出怀表,看看时间,等了一会儿;焦急地沉默;最后,医生站起来,量量脉搏,摸摸越来越凉的四肢;接着默默地走过去拿起帽子,开始戴手套。
  若热跟着他走到门口:
  “怎么样,博士?”他神经错乱地抓住医生的胳膊。
  “尽力而为吧!”老人耸耸肩膀。
  若热呆呆地站在小平台上看着他下楼。医生在楼梯上慢慢腾腾的脚步声在他的心里产生可怕的反响。他伏在扶手上,低声叫了他一声。医生停住脚,抬起眼睛;若热伸出手,焦急而又低三下四地说:
  “这么说没任何办法了?”
  医生作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指了指天空。
  若热回到屋里,靠在墙上。后来又走进卧室,跪在床边,抱着脑袋,不停地低声抽泣。
  露依莎死了:那两只如此漂亮的胳膊,她常常对着镜子深情地抚摸的胳膊,已经瘫痪了;那一双眼睛,那曾经冒出激情之火、流出情欲的泪水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云雾,混浊了。
  费里西达德太太和玛丽安娜在圣母受难像前点上一盏灯,跪下不停地祈祷。
  凄凉的晚霞满天,似乎带来了悲惨的宁静。
  这时候,门铃轻轻响起来;不一会儿,亚卡西奥的身影出现了。费里西达德太太马上站起来;看到她满脸泪水,顾问沉痛地说:
  “我来履行我的义务,帮助你们渡过难关!”
  他解释说,他偶然碰到了善良的卡米尼亚博士,他告诉了这个不幸的消息!然而,他非常谨慎,不肯走进卧室,坐在一把椅子上,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两只手支着额头,低声对费里西达德太太说:
  “接着祈祷吧。上帝的天命不可测。”
  卧室里,朱里昂正在为露依莎量脉搏,看了看塞巴斯蒂昂,对他作了个什么东西飞起来消失了的手势。……人们走近若热,只见他一动不动跪在那里,脸伏在床上。
  “若热。”塞巴斯蒂昂声音非常低。
  他抬起头,那张脸已经变了形,显得非常苍老,头发耷拉到眼上,眼圈很黑。
  “你出去,来了。”朱里昂说。看到他惊恐的目光,又说,“没有,她没有死,还在昏睡……会来的。”
  他站起身,顺从地说:
  “好吧,我走。我还好……谢谢。”
  他走出卧室。
  顾问站起来,走过去表情严肃地拥抱他:
  “我的若热,我来了!”
  “谢谢,顾问,谢谢。”
  他在屋里踱了几步,眼睛似乎注意着桌上的一个包袱;他走过去摸一摸,解开包角,看见是露依莎的头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拿起来,从这个手放到那个手里,嘴唇哆嗦着说:
  “可怜!她生前多喜欢这头发……”
  他又走进卧室。可是,朱里昂拉住他的胳膊,想让他离床远一点。他轻轻挣扎了一下,看到床头小桌上点着一支蜡烛,就指着说:
  “那光亮也许让她不舒服……”
  朱里昂激动地说:
  “若热!她已经看不见了!”
  他挣脱朱里昂的手,伏到她身上,抱起她的头,动作非常轻,唯恐伤了她,望了她一会儿,随后在她冰冷的唇上吻了一下,又一下,又一下,喃喃地说:
  “永别了!永别了!”
  他直起身子,张开胳膊,倒在地上。
  人们都跑过来,把他抬到长沙发上。
  费里西达德太太伤心地哭着把露依莎的眼睛合上。这时,一直把帽子拿在手里的顾问交叉双臂,摇着令人肃然起敬的秃头对塞巴斯蒂昂说:
  “多大的家庭不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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