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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亲爱的父亲和母亲,自从我动身希望见到你们以来,到现在已整整一个星期了,这是可怕的一星期。啊,我那时的希望与现在的希望是多么不同啊!然而谁知道,这些可喜的瓦片会产生出什么样的结果呢!
  不过,我现在要告诉你们,我怎样被朱克斯太太打了。这是千真万确的!经过的情形是这样的:

  我焦急地要到花园里去散步,看看出现了什么符合我所希望的事情。但是这位邪恶的朱克斯太太说,没有她陪同我不应当出去;而她又没有空和我一起去。我们为这件事口舌交锋,大大地争吵了一番;我对她说,我只是想独自到花园中散散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连这样的要求都遭到拒绝,而必须有人对我跟踪和监视,好像我是个贼似的,这种情形我难以忍受。
  她以她所接到的指示为理由进行辩护,说,她不放心让我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我对您实说,”她说,“您最好安下心来,老实地待着;因为我要执行严格的指令,这种指令是您从没有见到过的。”她又说,“您曾问威廉斯先生,附近有没有身份高贵的人士,难道我不记得了吗?这使我怀疑,您想逃到他们当中一些人的家里去,然后把您所谓的凄惨遭遇唠唠叨叨地说给他们听。”
  我听到她的这个暗示感到心痛,我担心她已经发现我藏在瓦片下面的信了。不过她见我吃惊和恼怒,终于说,“好吧,既然您决意要去,那您就去转一圈,一分钟以后我就跟您在一起。”
  我走到她从窗子里看不见我的地方时,就向那个寄托希望的地方加快走去;但是马上就被迫放慢步伐,因为我听到了她那讨厌的声音。“哎呀!为什么步子这么麻利,快腿快脚地想要赶到哪里去呀?”她问道。“什么!您在追赶逃学的孩子吗?”我停下来等着她,直到她摇摇摆摆地走到我跟前为止;她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抓住我的胳膊,于是当我经过那个寄托希望的地点时,只好连看它一眼也不敢。
  园了正在稍远的地方工作,我停住脚步观看他在干什么,并开始跟他谈谈有关园艺方面的事;这时她又轻声地对我说,“我接到的指示是,不让您跟仆人们亲近。”“您是害怕我跟他们拉帮结伙来抢劫主人吗?”我问道。“也许我是害怕,”这位讨厌的女坏蛋说,“因为在他看来,您所能从事的最坏抢劫就是把您本人从他那里抢走。”
  “请问,”我们继续向前走时,我问,“我怎么变成他的财产了?除了像贼一样,他认为他对偷来的东西有权利外,他对我还有什么权利?”“谁听过这样的话!”她说,“我看,这是明目张胆的反抗!好,好,小羊羔,”(这个责人时常这样称呼我)“如果我处在他的地位,要把您当成财产就不会长期拖延不决。我不会像他那样优柔寡断,举棋不定,而会让您和他全都从您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耶洗别①,”我情不自禁地说道;我还想再说些别的话,但是她在我肩膀上狠狠地打了一拳。“请接受这一拳吧,”她说,“你骂谁耶洗别?”
  ①耶洗别(Jezebel,公元前?—843?年):据《圣经·旧约全书》,她是古代以色列王亚哈的妻子,残忍淫荡。她阻挠希伯来人对雅赫维神的崇拜,无视百姓的权利,蔑视先知以利亚和以利沙,挑起希伯来人互相残杀。为了霸占一个百姓的葡萄园,竟诬告他亵渎上帝,诽谤国王;随后把他拉出去,用石头打死。几年后,亚哈在同叙利亚人作战中阵亡;又约10年后,以利亚的继承人以利沙另立军人耶户为以色列王;耶户处死了耶洗别。
  我感到极为吃惊,因为亲爱的父亲和母亲,你们这辈子从来没有打过我;我向四周看看,指望有什么人来帮助我,但我没有看到任何人;于是我把手伸到肩膀上去抚摸打过的地方,“难道在您接到的指示中也有这一条?您是可以打我的吗?”说着就号啕大哭起来;我们当时正走在一条长草的过道上,我就随即扑倒在上面。“耶洗别!”她怒气冲冲地重复道,“耶洗别!哎呀这是怎么的!我看有个魔鬼附在你身上了!我非得把你管得服服帖帖不可;你这个叫人冒火的小东西,我要好好地收拾你!喂,起来吧,我们到屋子里去,我要把你锁起来;请你相信,你将没有鞋子,你也别指望我会好好对待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责怪自己说话太不谨慎,有失分寸了;现在我让她得到某些借口了;哦,我想,由于我的冒失,我已经毁坏了我留下的唯一计划,真不是时候。
  园丁看到所发生的事情;但是她向他喊道,“你瞪着眼睛看什么,雅各布?请照料你自己的事情吧。”于是他就走到另一个地方去,看不见了。
  唔,我心想,看来我还是稍微装聋作哑一些为好,但她粗鲁地抓住我的手。“喂,起来,”她说,“到屋子里去。我要像耶洗别那样对待你!”“哎呀,亲爱的朱克斯太太!”我说。“快把你亲爱的和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收起来!别来这一套!”她说,“为什么不再叫我耶洗别了?”我看到她大发雷霆了,就责怪自己不该触怒了她;“如果你不自动起来到屋子里去,”她说,“那我可要把你这种细挑个儿夹在我胳膊底下,夹着你进去,你不知道我的力气吧。”“我知道,”我说,“知道得很清楚;我到屋子里以后,您对我是不是能比现在好一些?”说着我站起身来。她一路上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说,“我对您这么好,反倒要成了耶洗别了,”等等。
  我走近屋子时,先在一条高背长靠椅上坐下来,说,“唔,朱克斯太太,除非您原谅我,否则我就不到屋子里去了。如果您原谅我用那个外号骂您,我就原谅您打我。”她在我身旁坐下来,说了几句生气的话之后,说,“好吧,我想,我这次就原谅您,”然后吻了我一下,作为言归于好的表示。我对她说,我希望她能让我知道她接到的指示是什么,以及她能容许我享有哪些自由;这样一来她就会看到,如果可能,我将把我自己的活动约束在规定的范围之内、而不去指望从她那里得到超过她所能许可的东西。
  “这话说得还差不离,”她说、“我巴不得把您所要求的一切自由全都给您,因为您知道,把您系在我的裙子上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要尽自己职责的人总一定会有一些麻烦;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主人效劳;这个主人无疑是极好的主人。”“是的,”我说,“除了对我以外,他对每个人都好!”“他太爱您了,”她答道,“这就引起您的不满,因此您必须按捺住性子忍受着。”“爱?”我重复着说道,“这种爱比他的恨还要坏一千倍。”“喂,”她关照我说,“别让那个丫头看到您一直在哭,也不要把我们的任何事情告诉她,我知道您不会说得很恰当。我会派她来陪伴您;只要您愿意,您可以在花园里再散一会儿步,这样您吃午饭时胃口会更好些;您吃得太少,这样不能维持身心的健康。您全身上下里外,全都美极了,”这位古怪的女坏蛋又说,“要不然您吃得这样少,休息也很少,又无缘无故地烦恼和啜泣,就不会像现在看上去这样漂亮了。”邪恶的女人,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心里想,这样我就可以摆脱你,不用听你的邪言恶语,也不需要你讨厌地在身旁跟随了。她离开了我,派了那位女仆与我一起散步。我现在希望能找到一个机会到那株向日葵那里去。为了避免怀疑,我走了另一条路,在回来时再到那个地点去。
  我不得不硬找些话来跟那位女仆闲聊,但谈的都是一般性的话题,因为我发现,她接到嘱咐,对我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很留意。当我走近那个地点时,我说,“请到那个园丁那里去,求他给我采集一个做色拉用的蔬菜。”她大声呼喊:“雅各布!”我对她说,他离得很远,听不见她的话。当她离开我约一箭之地时,我弯下身去,从瓦片中间取出一封没写上寄达地址的信塞进胸间。在我还没有把它塞妥之前,她已经回到我的身边;我哆嗦得像个傻瓜一样,担心这样就会露出马脚来了。“您似乎受惊了,夫人,”她说。“我是受惊了,”我答道;这时我急中生智,突然产生了一个巧妙的想法,“刚才我弯下身子去闻向日葵花,突然有只讨厌的大虫子正往地底下钻,可把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看到虫子就受不了。”“向日葵是没有香味的,”她说。“我也发现是这样,”我答道。然后我们就走进屋子里去;朱克斯太太说,“你们在外面待的时间不长,下次还可以去。”
  我上楼到我的内室,把自己锁在里面,打开信,看到它的内容如下:

  “我对您的痛苦感到无限忧虑。我极为真诚地希望,我能够为如此清白、美丽与优秀的人效劳,把她拯救出来。我全靠B先生生活,由于他的恩惠,我近期内可望被任命为候补牧师。然而我宁肯失去我在他身上寄托的一切希望(其他的一切我信赖上帝为我作出安排),而不愿意如有可能时不来帮助您。在我看来,B先生在您这件事中表现出一种不同的品德,我过去从来不曾用这种眼光去看待他。当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浪荡公子。但我肯定地认为,只要可能,您应当从他的控制中逃脱出去,特别是由于您现在正落入朱克斯太太的手中,受到她极为恶劣的控制。
  “我们这里附近有一位寡妇琼斯夫人,她是一位女财主,并且是一位玉洁冰清、品德贞淑的女人;还有一位年老的西蒙·丹福德爵士;他的夫人是一位善良的女人;他们有两个女儿,都是贞洁无暇的小姐。其余全是普通的一般人,顶好也不过是商人。如果您愿意,我将把您的情况跟琼斯夫人或丹福德夫人说一说,希望她们能为您提供保护。我估计在这件事情中很难把我自己隐藏起来;我在上面已说过,我愿担当一切风险来为您效劳;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像您这样亲切可爱与天真无邪的人;您的艰难处境已经使我完全甘愿听从您支配了。我知道,正如您曾恰当地表达的那样,如果我能在这桩事情中为您效劳,我将会通过这一行动履行教规的全部要求。
  “关于戴弗斯夫人,如果您愿意,我将转交一封信给她;但是一定不能从我们的驿馆①寄送。我希望通过这件事提醒您注意,您在其他方面也要同样小心;因为传送信件的人是靠B先生吃饭的,他的职务也是仰仗B先生得来的。我同他在一起开怀痛饮时,从他无意中透露出的片言只语中,我相信他也已接到B先生的指示。您还不知道您是怎样被团团包围住的;一切情况都使我确信您的意见是正确的。不论他表面会说出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但对您并不打算做出什么高尚体面的事情。我很高兴,在这方面并不需要提醒您保持警惕。
  ①古代用马或马车传递文书、信件的机构,相当于现代的邮局。
  “请允许我说,我以前曾经听到过许多称赞您的话,但是我认为,同您应当受到的称赞比较起来,这些赞语都远远不够,不论是在容貌方面还是在心灵方面都是如此。我的眼睛使我看到了您的容貌,您的信件使我看到了您的心灵。我将不再多说,我在这里只想让您相信,在我竭尽全力的范围内,我是,并将是
                         您忠实的朋友和仆人
                         阿瑟·威廉斯

  “我每天早上到花园去一次,晚上学校放学以后再去一次,看看有没有您的信。如果我看到平静无事时,我将走进花园然后回来,不走进屋子;否则我将走进屋子里去,以免引起怀疑。”

  我立即写了下面的信,来回答他上面那封令人高兴的信。
  “尊敬的先生,
  “您善意的信与您的职务和身份是多么相称啊!愿上帝为它而保佑您吧!我现在觉得我要开始交好运了。为了我的缘故要让您吃亏受害,我将感到遗憾;不过如果您真的吃了亏受了害,那么我希望,您如此忠诚为他服务的上帝会对您的损失给以百倍的补偿。如果有朝一日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为这种补偿作出微薄贡献,那我就非常荣幸了。不过唉!为我服务,那一定得仅仅是出于为了上帝的缘故才好,因为我只是个人微命薄的人。但是在思想上,我力求自己是高尚的,即使我可以得到一个王国,我也不屑去做一件下贱或卑鄙的事。我话说得太多,已经把时间耽误了。
  “您提出的任何好办法我都乐意采用,因为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向他们提出请求才适当。您诚恳地提示我要对那位在驿馆工作的人保持警惕,我感到很高兴。我本来正在考虑,如有机会我就采用寄信的方式来打开一条达到我目的的出路;但是我愈来愈清楚地看到,四周都有危险,我确实被可怜地包围在中间;对主人的那些表白是不能信赖的。
  “先生,如果那些女士当中有哪一位表示同意,那么我想总可以利用您的钥匙通过某种方法逃出去的;我现在受到监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采取行动,因此先生,我想您是否可以按照您钥匙的样子让人再做一把,下次有机会时把它放在向日葵下面!我想不能再延误时间了;因为朱克斯太太是个考虑周密、琐碎小事也不会疏忽的人,我奇怪她对这把钥匙怎么没有注意提防呢!不过先生,如果那些女士们不愿意让我到她们那里去藏身避难,那么只要我有钥匙,我还是能够从这里逃出去的。一旦我逃出了这个宅第,那他们就找不到任何借口强迫我重新进去了;因为我没有干任何坏事,而且我希望,我的遭遇对任何有怜悯心的人都能产生影响;若采用这个办法,就不会让别人知道您做过的事情了、请您相信,严刑拷打也不能逼迫我说出任何对您不利的话。
  “善良的先生,我想再讲一件事情。您与主人在贝德福德郡的家是否没有通信联络过?这里我附上一封信。是一位骗人的坏蛋,约翰·阿诺德给我的(因为我什么事情都能信任您),这封信的内容将会告诉您,我为什么要把它附寄给您、也许我可以通过约翰来了解主人的行踪,特别是他要到这里来的意向与时间。我毫不怀疑,他会来的。这是我所害怕的事情。先生,您将会看到,约翰好像由于他以前对我的背信弃义而正想赎罪补过呢。我向您提供这个线索,供您进一步去做工作。尊敬的先生,我是
                      您永远知恩和感激的仆人

  “先生,我希望,通过您的帮忙,我能不时地把一个小包设法送交给我的父母亲。我存了一小笔钱,大约五六个基尼;我能把一半交到您手中,作为一个人、一匹马或其他各种小事情上的费用开支吗?”

  我刚刚把这封信誊写好,就被喊去吃午饭了。我把那封给威廉斯先生的信(里面装着一张封信用的胶纸)塞进胸间,待有机会时把它放在瓦片中间。
  在花园中所有的花卉中,向日葵无疑是最可爱的了。对我来说,它是个吉利的花!我的计谋取得了多么大的成功!但是我开始担心我所写的信件会被发觉;因为这些信愈来愈厚了。我把迄今为止所写的信全都维在亚麻布裙子下面的衬裙里面。要是那个女坏蛋来搜查就糟了!我必须设法讨她欢喜,那样她就不会进行搜查。
  我刚刚从花园里散步回来,并采用了一个简单的巧计把信放好了。我弄到一些马蚕豆。我们在花园中溜达着前去钓鱼。她在钓钩上装上鱼饵,我拿着钓钩,不久就钓到了一条美丽的鲤鱼。“调摆①它!调摆它!”她说。我调摆了它,并把它拉到岸上来。这时我头脑里突然产生了伤感的想法;我把鱼从钓钩上轻轻地取下来,重新扔进池塘里;啊当它获得自由、身体跳动着钻进池水里时,它显得多么高兴啊!“为什么这样?”她问。“啊,朱克斯太太!我刚才想到这可怜的鲤鱼就是不幸的帕梅拉。我把自己比做那不规矩的主人,就像我欺骗并钓上了这条可怜的鲤鱼一样,我也被鱼饵般虚假的引诱物所陷害了;当您说,‘调摆它!调摆它!’的时候,我心里想到,我刚才陷害了这条鱼,现在竟居然拿它的灭亡来玩耍;于是我只好把它重新抛到水里去了;您没有看到它蹦蹦跳跳离开我们时的那份高兴吗?啊,要是有什么善良、仁慈的人用同样的方式让我得到,自由该多好啊!因为我不能不想到我有着同样的危险呢!”
  ①即让鱼拉动钓线来使它疲乏。
  “愿上帝保佑您吧!”她说,“这是什么想法呀!”“唔,我不能再钓鱼了,”我说。“让我来试试我的运气。”她说,并把钓竿拿过去。“行,”我答道,“当您在这里破坏生命的时候,如果我能种植,我将去种植生命。这里有一些马蚕豆,我想把它们种到花园沿边的一个花坛里去,看看它们多久会生长出来;我要把种马蚕豆的苗床称做我的花园。”
  亲爱的父亲和母亲,采用这个简单的巧计之后,即使我本人不能逃走,我也希望将来有机会把信传递给你们;如果那位邪恶的女人笑我天真无知,那就让她笑吧;我现在有了一个借口可以向那个地方移动脚步了;如果泥土看去有些湿润,那就不会引起很大的怀疑。
  她对这点没有产生什么怀疑;我走过去把豆子播种在向日葵两边各处,每边约有十九英尺长①;同时很容易地把信放好了。我为想出这个巧妙的办法感到有些洋洋得意。毫无疑问,最终总会有办法的!
  ①原文为five ells。ell是古时英国长度的名称,1个ell等于45英寸。 5个ells为225英寸或18.75英尺。
               星期五,星期六

  我刚才把我玩弄的一个花招告诉了你们;现在我则把这个邪恶女人玩弄的一个花招也告诉你们。她走到我跟前,“我有一张支票,”她说,“要到明天才能兑换成现金;但有一位商人立刻需要拿到他要的钱,我又不喜欢没付钱就把这些做买卖的可怜家伙打发走;您身上有钱吗?”“我有一点,”我答道,“要多少才行?”“啊!”她说,“我需要十英镑。”“哎呀!”我说,“我只有六个基尼,还有零零星星几个银币。”“把您的钱借给我吧,”她说,“只借到明天。明天我准会把它送还给您。”啊,我是多么傻呵!我把六个基尼给了她,她就下楼去了。当她重新上楼时,她哈哈大笑道,“嗬,我已把钱付给那位商人了。”“我希望,”我说,“您明天会还给我。”这位女坏蛋高声大笑,口答道,“喂,您有什么理由需要用钱呢?老实告诉您吧,小羊羔,我并不需要钱。我只是担心您会把它派作不好的用场罢了;现在我可以放心让南陪您出去,次数可以比以前多一些了;尤其是因为我有了您旅行包的钥匙;这样您既不能用钱也不能用贵重物品来收买她了。”
  从来没有什么人比我更傻的了!我这样愚蠢地上当受骗,心里感到多么焦急啊!特别是,因为我已向威廉斯先生暗示过,我将把一部分钱交给他,用来支付把我送到那里去的费用。我苦恼地哭了!亲爱的父亲,如果现在我要逃走,那就只剩下五个先令可以让我使用了。难道过去有过这样的傻瓜吗?说真的,我还偏巧正在这个时候为我想出的巧计而自鸣得意呢!“在您接到的指示中也有这个卑劣的诡计吗?小狼?”我问她;因为她把我称为小羊羔,所以我就把她称为小狼。“孩子,您的意思是说我是耶洗别!”她说。“唔,我现在是真心诚意原谅您了;让我们相互亲亲,做个朋友吧!”“呸!可耻!”我说。“我不能容忍您。”但是我不敢再用难听的话来骂她了,因为我害怕她那只大爪子的重量,那是我曾经领教过一次的。
  我愈想这件事就愈悲伤,而且也就愈责怪自己。
  这天夜间,从驿馆来的那个人捎来一封给朱克斯太太的信,其中附有一封给我的信;她把它带到楼上来给我。“唔,好主人没有忘记我们,”她说。“他给您寄来一封信,现在来看看他给我写些什么。”于是她就念道,他希望委托她照看的美丽人儿健康,快乐和满意。他毫不怀疑,她会关心我并和善地对待我;她不论对我多好也不会过分。
  “您看主人对您多好!”她说,“您肯定会爱他和为他祈祷的。”我要求她念信的其余内容。“不,不,”她说,“我不再念了。”“信里有没有把我的鞋子脱掉的命令?”我问道,“有没有打我的命令?”“没有,”她说,“他也没有把我叫做耶洗别;不过我想我们已经相互原谅过了。”
  他给我来信的抄件如下;

  “亲爱的帕梅拉,
  “我曾经答应你,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我将不来看你;我现在已开始后悔,因为我已被这个许诺约束住了。你是否能向我表示充分信任,邀请我到你那里去?请相信,你向我表示谦和有礼,满足我的这个要求,以后是不会感到后悔的。不妨想想,是谁敦促你允许他到他自己的宅第中来,并以此作为你对他的一种恩情的呢!朱克斯太太告诉我,由于你的行动自由现在受到限制,你对这感到十分沮丧;你吃得不好,休息得也不好;然而在我跟你交谈之前,我还不能取消这种限制(这些交谈的结果一定会使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们当中的一位)。正因为如此,我更加恳切地要求你同意我来。可爱的姑娘,为了缩短对你限制的时间,请允许我不再受我许诺的约束吧,这也是符合你的利益的。约翰从你那里回来之后,把你忧虑不安的情况告诉了我;我必须承认,他的言辞使我感到有些吃惊。当然,你的怨恨不致于促使你鲁莽行事,乃至鼓励你去从事大胆的冒险。这个人在表示对你极为忧虑的同时,也向我隐约透露,朱克斯太太曾苛刻地对待你。在我到达那个宅第之后,若发现情况确实如此,那么我将把那个女人完全交给你管;如果你愿意,你就把她解雇,永远不再为我服务;杰维斯太太或你所喜欢的其他人将代替她来侍候你。
  “在我跟戴弗斯夫人把两三项重要问题解决好之前,我认为我不能把有利于你的一些打算随意地作出进一步的解释。但是你可以放心,我会极为高尚体面地对待你;因为你高尚优良的品行与清白无邪的心灵给我留下了十分亲切的印象。你应该相信我。我想对有些人表示善意,但他们却不相信我,这是我不能忍受的。
  “你应我的请求,写了那封给你父母亲的信(他们看到信以后完全放心了),我把这看作是你信任我的一个事例,这种信任正是我希望得到的。我再说一遍,你将不会为此感到后悔。
  “朱克斯太太会把你的答复传递给我。但愿你的答复正是我所希望得到的,我将对你表示难以形容的感激。
                          你忠实的朋友”

  忠实的朋友!邪恶的人!啊亲爱的父母亲!他为了糟蹋一个年轻的人儿,他的仆人,就想法去取得她的信任,这算是一个什么忠实的朋友呢!我毫不怀疑他的意图。他可能认为,让我成为一个由他供养起来的卑鄙女人,有吃有穿,不为生活操心,这就是高尚体面地对待我了!十分可惜,也许有些人会认为,这样高贵的一位人物,提出了这样优越的条件,那就不能算是不高尚体面了。但是亲爱的父母亲,你们曾经对我进行过良好的教导,决不会允许我同样有这种想法。像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在关系到我的事情上,戴弗斯夫人与他之间会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的呢?如果有,而他相信我会认为那对我真正有好处,那他能不把它的秘密告诉我吗?啊这个诡计多端的骗子!他说,我清白无邪的心灵给他留下了十分亲切的印象!然而他不仅正着手损害我,而且还设法摧残我,从而使我成为一个放荡无耻的坏女人!我过去曾经多次听你们谈过这些话题,这些男人不是存着多么虚伪的心吗?
  他这封信使我对他卑鄙的意图深信不疑;我把信中的内容与他过去对我所玩弄的诡计加以比较,又与我现在受这位女坏蛋监视管束的处境加以比较,我更加焦急地希望得到威廉斯先生的来信,它可能为我逃避这令人惊慌的危险带来希望。
  在朱克斯太太的陪同下,我做了一次晚间散步。到了那个地方时,我停住,说,“朱克斯太太,我昨天种下的豆子,到现在有扎根的吗?”她大笑道,“您是个拙劣的园丁;但是我喜欢看到您找些事情来消愁解闷。”
  她继续往前走时,我发现我善良的朋友已经在那里寄存了信件,就把它偷偷地塞进胸间(因为她背对着我)。“这里有一颗,”我手中拿着一颗豆,说,一边抓住她的袖子让她转过身来,“但是毫无变化。”“当然是这样。”她对我说了一句极为下流的笑话,那是不应当由女人的嘴中说出来的。当我回到屋子里时,我急忙走进我的内室,读到下面的信:

  “我很遗憾地告诉您,我遭到了琼斯夫人的拒绝。她说,她对您的情况表示关切;但是她不愿意树敌结冤。我也向丹福德夫人提出请求,并以我所能想出的动人语言向她陈述了您悲惨的遭遇;我又把您更为动人的信给她看。我发现她一片慈心善意,但是她说,她要跟西蒙爵士商量一下;这里顺便说一下,西蒙爵士并不是一位以道德高尚著称的人。她当着我的面跟他商量了;他说,‘哎呀,我亲爱的,这算得了什么呀,只不过是我的邻居看上他母亲的侍女罢了!如果他注意照看,那她就什么也不会缺少,我看对她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伤害。他做这种事情并不危害其他任何家庭。’”

  由此可见,亲爱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对穷苦人们的贞洁似乎根本不当一回事。

  “‘我认为,威廉斯先生,在所有人当中,您尤其不应当插手这件事去反对您的朋友与恩人。’
  “他说话的语气斩钉截铁,因此他的夫人听后一声不吭,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我只好请求他对我提出的这件事置若罔闻,不必理会。
  “我也把您的情况向这个教区的牧师彼得斯先生提了一下;但是我遗憾地告诉您(因为他享有无可指摘的名声),他竟认为我怀有自私的目的,仿佛我这样热心是想赢得您的感情。我向他陈述了我们的职业理应担负的责任等一类意见,并声明我毫无私心,这时他很冷淡地说,我为人很好,但我还年轻,对人情世故太不了解。这确是一件令人痛惜的事,如果他与我竟想要在这方面来改造人类,那我们手头就会有做不完的事了。他说这一类事太司空见惯、太普遍流行了,若由牧师个人去大声疾呼,坚决反对,那是不会成功的。然后他就目前教堂神父们对待本区域内首要显贵人物的态度发表了一些感想,借此证明他在这个问题上持冷淡态度是正确的。
  “我向他陈述,您的情况与其他人的情况相比具有独特之处。其他女人是在她们自己同意的情况下生活在有罪的状态之中,而为您效劳,则是把一个清白无邪的人拯救出来,如此清白无邪的人是很少见过的。然后我把您的信拿给他看。
  “他说,信写得很好,他为您感到惋惜;您善良的意图应当得到支持。‘但是,’他说,‘您想要我做什么呢,威廉斯先生?’‘唔,先生,’我说,‘如果她能从那里逃出来,那么我希望您跟您的妻子和侄女能让她在您家里藏身避难,直到她能前去她的亲人那里为止,您看这怎么样呢!’‘什么,让我跟B先生那样有钱有势的人物牵连到一起吗!请您相信,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想请您考虑一下您这是在干什么?B先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从您对我所说的情况和您给我看的信来看,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达到他的目的。’他又说,‘我为这位姑娘感到惋惜;但是依我看,我们卷进跟他这种人的纠纷里,帮不了她什么忙。非常可惜,这一类事情太司空见惯了!如果像您所说,她长得十分漂亮,那她可能会落到更坏的人手中;何况B先生倒不是一个吝啬苛刻的人,而且除了这件事情外,他也不是个荒淫放荡、十分邪恶的人。所有有身份的年轻先生们都会干这样一类事。’
  “这就是彼得斯先生所说的话;真的,我为他感到十分遗憾。可是我并不会因为遭受挫折就灰心丧气;只要我能为您效劳,不论我个人会遭到什么命运,我都将不遗余力地去做。
  “我恳求彼得斯先生对我向他提出的请求听过就算,不必外传;他答应了。我相信我可以信赖他的诺言。我想,您如能平安无事,他会感到高兴的。只是,这位可怜的先生!他像我们当中许多人一样,当事情涉及有权有势的人物时,他就缺乏勇气,这样的人真是太多了。
  “我现在还没有听说B先生要来。我很高兴读到您信中关于那位不幸的约翰·阿诺德所作的暗示,从那里也许能想出一些可能有用的主意来。
  “至于您的小包,如果您把它封好,放在平时的地方(如果您觉得它没有受到怀疑),那么我会寻找机会把它传递出去;倘若它的体积太大,您最好千万小心。我发现,那个坏女人不相信我。
  “我刚才听说,那位先生快要死了,B先生曾经答应我,在他死去之后,就把他的俸禄给我;鉴于我现在所作所为完全违背他的意愿,因此我有些踌躇不决,是不是要接受这份俸禄;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他会因此而感谢我的。
  “至于钱,现在请不要去考虑它。凡是我力所能及可以为您办到的事,请毫无保留地嘱咐我去做吧。
  “我想,一旦听到他要来到的消息时,最好就利用那把钥匙,我马上就会给您一把;我还能为您借到一匹马,并在离那个后门半英里的地方等候您,那个后门是通向一个牧场的;然后由我自己或别的人设法把您护送到一个当即可以得到安全的地方去。为此,我要求您不要烦恼不安。卓越的帕梅拉,我是
                        您忠诚的朋友,等等”

  这位正直先生的善意来信的前一部分,曾使我焦急地对它反复进行思考;如果不是他最后部分给了我希望,我本会以为我的事情已到了穷途末路,无可挽救了;于是我就写信给他,极为诚挚地感谢他所作出的善意努力。他向那些身份高贵的人士提出了请求,而他们却对这样悲惨不幸的一桩事情漠不关心,我在信中对这点表示哀叹。这是个邪恶的世界,人们向这些歪风邪气屈服让步,并以这类事情频繁发生为理由,来原谅他们没有作出努力来纠正这类事;我在信中对这种情况也表示了哀叹。我以前曾暗示要写信给戴弗斯夫人,现在我已把这念头打消了,因为我担心,这只会使她弟弟变得更加铁石心肠,并会使他更早来到这里,更为坚决地来糟蹋我;另外,这还会使威廉斯先生受到怀疑,他们会猜测这封信是通过他转交的,我告诉过他,戴弗斯夫人对她弟弟又爱又怕。即使夫人肯站在我这边替我说话,这究竟对他能起多大作用也是个疑问。因此,我只有完全依赖他在钥匙和马匹方面给我提供帮助,这两样东西是他曾提出要为我弄到的。我告诉他,主人要求我允许他到这里来(他是这样说的);如果他并不认为我允许他的请求(如果他能得到)就是对他卑劣目的的间接认可,那么他这种请求就过分纡尊降贵了。我说,我担心他会突然来到,因此我认为,不能再延误时间了。我又把那个卑鄙女人对我玩弄的可恶诡计告诉了他;我对他说,她把我很少的那点钱借去,拒绝归还;而且还对她狡猾、邪恶的计谋洋洋得意。
  我受到了十分严密的监视,没有机会把我所写的这封信抄一个副本。但是我把信藏在胸间时就感到放心了。
  现在轮到我由于耍弄策略而感到负疚了。因为我对她说,对于主人给我的这封信,我希望听听她的意见。她非常高兴。“对了,”她说,“这样做才像话,现在我们到花园里或您所喜欢的地方去散散步。”我假装出对散步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同时又带头往花园里走去,并同她谈起主人的信;不过我没有把信的全部内容告诉她,而只是对她说,他指望我同意他到这里来,并要求她和善地对待我,等等。然后我说,“现在,朱克斯太太,让我听听您对这件事的意见。”“好吧,那我就直率地告诉您,”她说,“我认为甚至可以派人去,请他到这里来,这会使他对您大为感激;我想,这样您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了。”“怎么会好得多?”我说。“我估计,您心里大概是指他打算来糟蹋我吧。”“我讨厌糟蹋这个荒唐的字眼!哎呀,如果您受到了高尚体面的对待(或者比那还更高一层),那么世界上就再没有哪位女士能比您过上更幸福的日子了。”
  “唔,朱克斯太太,”我说,“现在这个时候我无意跟您争论糟蹋或高尚体面这些字眼;我觉得我们对这两个词的意义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不过我现在想把话说得比过去更明白一些。您是不是认为他打算向我提出的建议,是要把我当作一位他在外供养的情妇,或者说得更正确些,是要把我当作一位受他控制的奴隶?”“唔,小羊羔,”她说,“您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我担心,”我说,“他是打算把我当作那样的人。”“唔,”她说,“如果他是那样打算的话(请相信,我对这件事也毫无了解),那您可以提出您的条件嘛。我看他肯对您做任何事情。”
  虽然这是我长久以来害怕会发生的事情,但把这些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却实在受不了,于是就开始用激昂的言辞高声喊叫起来。“不,”她说,“据我所知,他可能跟您结婚。”“不,不,”我说,“那不可能。我不指望那样,也不需要那样。他在这个世界上拥有高贵的地位,因此不允许我有这样的想法。他对我的一切行为,都清楚不过地表明了他的卑鄙目的是什么;然而您却想要我邀请他到这里来,是不是?什么呀,朱克斯太太,这不是邀请他来糟蹋我吗?”
  “糟蹋!”她说,一边把她那丑陋的马嘴唇翘了起来,“如果我处在您的地位,这就是我想做的事。如果我真会像您所想的那样,那么我宁肯结束我的痛苦,也不愿像您现在这样在连续不断的忧虑不安中过日子。”我答道,“清白的一小时胜过有罪的一生。如果我的生命注定要这样悲惨不幸,那么,我如不努力去把我清白无邪的时间尽量拉长,我就不能原谅我自己,哪怕拉长一分钟,我也要去争取。谁知道上帝会为我做些什么呢!”
  “他这样深深地爱您,”她说,“您可以用祷告和眼泪把他感动过来为您着想,谁知道呢?做祷告,流眼泪,您都是拿手好戏,小羊羔。”[她不是个讨厌的女坏蛋吗?还能算是女人吗!她肯定不具备一个女人应有的本性。]“为了那个理由,”她继续说道,“我认为您最好让他到这里来。”
  “做祷告,流眼泪,我都是拿手好戏,朱克斯太太!您竟会把一个可怜年轻人的灾难这样拿来开玩笑,真是个邪恶的女人(“耶洗别,”她说),您也许知道,他是立意要让这可怜的年轻人当牺牲品的!”
  她只是哈哈大笑——丑陋的女人!她只是哈哈大笑——你们无法想象,当她大笑的时候,她是多么丑陋。当她哭的时候,她又该会多么丑陋呢?
  “我会写信给他,”我继续说道,“因为他等待答复;另外,他也许会把我的沉默当作他到这里来的一个借口。信怎么寄去?”
  “我会来处理这件事,”她说,“我接到的指示是包含这点的。”是呀,我心中想,根据威廉斯先生的提示,我猜想信是通过驿馆寄出去的。
  园丁从我们身旁走过时,我说,“雅各布先生,我种了几颗豆子,种在花园边沿的花坛中,我把这花坛称做我的花园,它靠近门边,就在那里,我来指点给您看,请别把它们挖出来。”我跟他一起向前走去;当我们转过一条小路,她已看不到我们,并已走近那个地方时,我说,“请给我再拿几颗马蚕豆或豌豆来。”他微笑着,我猜想,大概是感到我荒唐可笑,但他一边点头表示同意,一边向前走去;我就趁这个时候把我给威廉斯先生的信很快地塞到泥土底下,然后往后退回,仿佛在等待他回来似的。她在不远的地方。他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些豆子回来了。她跟随着他,并凑近我的耳朵低声说,“我害怕有什么诡计!您用不着派人去干这样简单的差使。”我听后感到吃惊。“主人写信来说,”她继续说道,“我必须张开眼睛向周围察看;因为您虽然像鸽子一样天真无邪,但却像蛇一样狡猾①。不过如果您欺骗我,我会原谅您。”
  ①《圣经》马太福音第16章,耶稣要他的门徒们“像蛇一样聪明,像鸽子一样无害。”
  这时我想到了我的钱,如果我有胆量,那我真会用难听的话来骂她;我说,“朱克斯太太,刚才您谈到如果我欺骗您,您会原谅我;请您行个好,把我的钱还给我吧;虽然我现在没有用钱的事由,但是我知道您只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您还是打算把它们还给我的。”“您会在适当的时候得到它,”她说,“但我确实是当真想把它从您手中拿过来的,因为我担心您会使用不当。”
  我们一边向屋子里走进去,一边在这个问题上相互交锋;随后我上楼去给主人写信;我打算把信给她看,所以关于她的部分就按照这个打算来写;我没有提到他建议用杰维斯太太来代替这个邪恶的女人,(要真能代替该多么令人高兴啊!)确实也没有提到他所说的任何话语;因为如果他用意真正是高尚的话,那他就不需要把我拐跑,并把我像现在这样监禁起来了。下面是我给他回信的副本。

  “尊敬的先生,
  “我想到,您可以多么容易地使我幸福(因为我所要求的仅仅是请允许我回到我的父母亲那里去);我回忆起您曾经向我提过关于某个人的建议①,如今却一字不提;我还想到我被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拐走,至今仍作为一名悲惨不幸的犯人被监禁在这里;当我思考到这一切时,先生,您认为,您关于高尚体面的泛泛保证对我能起什么作用吗?(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您的话本来应该是能起作用的)。啊先生!我极为忧虑不安的是,您对高尚体面这个词的理解与我的理解截然不同。我除了希望您继续不来这里外,没有其他希望。如果您有什么建议向我提出,这种建议又与您高尚体面(根据我对这个词义的浅薄理解)的表白并不矛盾,那么您只要写几行字就能传达给我了,我则会给予一个我认为是适当的答复(请原谅您可怜的仆人对您放肆无礼;我心中所怀的恐惧使我胆大起来了)。
  ①即建议帕梅拉与威廉斯先生结婚。
  “先生,为什么我要成为一个可怜的囚徒,受到这样严密的监视呢?为什么要阻止我外出?为什么要阻止我与任何人说话?为什么要阻止我上教堂会为您祈祷(因为在最近以前,您一直是我十分宽宏大度的思人)?先生,我恭恭敬敬地问您,如果您的用意是高尚的,那么为什么会发生所有这些事情呢?为什么呢?请原谅我吧,我希望您会原谅我。至于与您见面,那可怕的忧虑是我所不能忍受的。虽然我身份低微,但不论您提出什么样的建议和打算,若要我同意,那么就该是一个自由人的、而不是一个奴隶的同意。(您企图采取一些措施来威胁和恐吓这位奴隶,逼迫她服从;如果从您对我的行为来判断,那么我想,您自己也会认为,我对这些措施感到憎恶是理所当然的。)我所受到的监禁确实是苛刻的。我在这种状况下感到瑞惴不安。如果您希望我避免采取轻率的行动,(实际上比您所担心的还更糟。)那就恳求您缩短这个监禁时间吧。请允许我说,如果您把我逼得走投无路,那么悠或许不知道,不幸的帕梅拉为了不屈从侮辱,是敢于做出什么事情来的。先生,我是
                  您深受压迫、并十分不幸的仆人”

  我把这封信抄了一个副本,并把它折叠起来以后,朱克斯太太来了,坐在我身旁;她看到我在写寄发地址时,说,“希望您告诉我,您是否接受我的意见,同意主人到这里来?”“如果能使您高兴,”我说,“我将把整封信念给您听。”“那很好,”她说,“这样我就会非常喜欢您。”
  我把信念给他听,她十分称赞我的措词;但她说,她认为我把事情推到了毫无回旋的余地;最好是在口头上说说,而不要用文字写出来。我在信中写到有关某个人的建议,她要求我对这点加以解释;但我说,她听到就行了,不必刨根究底。“好吧,好吧,”她说,“我毫不怀疑,你们相互了解,今后将会愈来愈了解。”
  我把信封好,她答应把它寄走。

                 星期日

  我知道,到教堂去不会得到允许,提出这个要求将会徒劳无益,所以我就没有提出;即使我可以得到允许去那里,那也不是一件可喜的事,因为邻近一带一些身份高贵的先生们已经拒绝了威廉斯先生为我提出的建议,因此,我见到他们将会感到很大的遗憾和悲伤;彼得斯先生宣讲的任何教旨也不可能使我得到启发;于是我就专心致志地自己做祷告。
  威廉斯先生昨天和今天都像往常一样来了,并取走了我的信;由于没有适当的机会,我们回避相互说话;我担心得不到钥匙;如果我换成他,或他换成我,那我一定争分夺秒,片刻也不延误去把钥匙弄来。朱克斯太太上楼来,正儿八经地要求我给她唱一首赞美诗;她平时也常常纠缠不休地要求我在大键琴上给她弹奏一支歌曲,而我则由于自己悲惨的处境常常拒绝她的要求。现在我同样拒绝了她,因为我情绪低沉不振,不仅自己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别人跟我说话;但是她走了以后,我却回忆起第一三七首赞美诗十分令人感动,于是我就弹奏起来;而且还冒昧地作了稍许修改,使它接近于我的情况;修改后的歌曲如下:

                  一

    我悲哀地坐在布兰登厅堂,
    四周全都在对我严密监防,
    思念着每位亲人不在身旁,
    伤心的眼泪不禁汪汪流淌。

                  二

    我的欢乐与希望全已消逝、破灭,
    我的心弦几乎就要断裂,
    我的情绪不适合听那悦耳的音乐,
    更无法接受说笑和戏谑。

                  三

    她使我成为囚徒,
    嘲弄我满不在乎:
    “现在唱一首歌乐乐心窝,
    欢欢快快地把精神振作。”

                  四

    “哎呀!”我说,“这桩事多么邪恶荒唐,
    它使我顾虑重重,百般忧伤,
    悲思愁绪沉重地压迫我的心房,
    我怎能强颜欢笑,放声歌唱?”

                  五

    清白无瑕我定要坚守贞操,
    即使在思想上也不偏离分毫,
    否则就把指头儿藏进手套,
    让大键琴的声音长寂水消。

                  六

    如果我还没有完全释放得救,
    我就欢乐得忘记了一切忧愁,
    那就永远永远锁住我的舌头,
    直到那形势根本改变的时候。

                  七

    那些人想使我忍辱含垢,
    横行霸道没有任何理由,
    请上帝考虑我所吃过的苦头,
    从他们那里给我补偿、报酬。

                  八

    上帝,请记住这位朱克斯太太不走正道,
    她恬不知耻地大声嚎叫:
    “把她的贞洁完全打倒,
    打倒在地,不要这正经的一套!”

                  九

    啊邪恶的人,可别得意洋洋,
    奇耻大辱将降临到你头上,
    我将感谢那些人把我释放,
    愿他们安享幸福地久天长。

                  十

    是的,那称为幸福的人敢作敢为,
    他将使你对你的邪恶深感羞愧,
    他将救出我,把你的卑劣企图击溃,
    也将救出你,使你脱离那万恶魔鬼。

             星期一,星期二和星期三

  此刻我写信时心情稍稍轻松一些,因为威廉斯先生已把我所写的一包信件安全地拿到手;他一有机会就把它们寄给你们,这样我也算没有无谓地浪费时间。另外,我也不再担心,万一遭到搜查,这些信会被发现,朱克斯太太允许我跟她一起出去走五六英里路兜兜风,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却比过去更加严密地监视我;因此威廉斯先生和我商量好,在这三天中不要通过向日葵来继续通信。
  可怜的厨娘遭到了一次不幸的灾祸;在花园旁边离后门不太远的地方有一个牧场,她被那个牧场上一头凶恶的公牛撞伤了。这个牧场就是我将要穿过的,它离这里大约半英里,再过去是一片公地,公地附近是一条私人马路;只要威廉斯先生能为我找到一匹马,并为我做好一切准备,我盼望立刻找个机会从这条马路逃走;因为他已经给我弄到了一把钥匙,把它放在门旁的泥土里,这是他在找到机会时向我暗示的。
  他刚才已说过,那位他有希望得到他棒禄的先生已经逝世了;他假装到这里来把这件事告诉朱克斯太太,以便能在我的面前把它说给她听。
  她向他道喜。请看这是个什么世界?一个人的死亡竟是另一个人的喜事;难怪人们勾心斗角,相互排挤。我的不幸处境使我的表情很严肃。
  他设法把一封信悄悄地塞到我手中,然后走开了;离别时他十分尊敬与庄重地看着我,因此朱克斯太太说,“哎呀,夫人,我相信我们年轻的牧师已经多半爱上您了。”“爱上我,朱克斯太太!”我说,“这一点威廉斯先生知道得更清楚。”“唔,”她说(我想她是在试探我),“我不知道你们两人谁能知道得更清楚些;最近我看到您非常担心主人会使您蒙受耻辱,心中深为感动,所以暗地里想,您没有嫁给威廉斯先生,真是可惜。”
  我知道这是她的一个诡计,因为她非但没有像她自称那样为我感到担心,反而对我监视得更加严密了,对威廉斯先生也一样;所以我就说,“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我想要嫁给他。我最高的抱负就是清白、正派地做人,并对我清贫的父母亲给予安慰和帮助。”“唔,”她说,“不过我一直很认真地想过,威廉斯先生会成为您的好丈夫;由于他的好运气全都是主人给的,所以毫无疑问,他一定会很高兴感谢主人为他挑选了一个妻子,特别是这样漂亮、能干、又受过教育,适合上流社会的要求。”
  我听了她的话,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她以前是否知道主人作过这一类暗示;我问她是否有根据在猜测,这是正在考虑中的事?“没有,”她说,那仅仅是她自己的想法,但是很可能,主人正在考虑这件事,或者还在考虑对我更好的事。如果我赞成这桩婚事,那她就会直接向主人提出建议。
  随后她令人讨厌地暗示我,可以对这件事作出决定,以便好事成真。我对她说,我讨厌她的暗示;至于威廉斯先生,我认为他是个忠厚善良、彬彬有礼的人;但是,一则他的身份比我高,二则在所有职业中,我不喜欢挑一位牧师来做丈夫。她说,我这么虔诚地笃信宗教,这倒使她感到奇怪。“唔,朱克斯太太,”我说,“我不喜欢牧师,并不是我不尊敬这个职业;情况恰恰相反。”“唔,确实像您所说,”她答道,“情人之间是有好多荒唐可笑的谈话和举动,这对一个呆板的、穿着宽领带和黑袍法衣的牧师来说是不很合适的。[其实我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真的,您对这件事考虑得倒很周到。”然后,如果马用嘶鸣来表示大笑,那么我可以说,她就像马一样大声嘶鸣起来。我真的恨她。亲爱的母亲,这个女人不是坏到透顶了吗?什么事情一到她手里,她就把它转变成邪恶。我猜想,大概是因为我的脸涨得通红,她看得出我十分愤怒;不过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她觉得闹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就改变了话题。
  因为她上下楼十分频繁,我怕她会出乎意外地来到我跟前,所以暂时还没有拆开威廉斯先生的信,但很快就会拆开,并把它的内容告诉你们。
  是呀,如果说我曾有意要追求威廉斯先生(我相信我并没有这种意思),那么现在,我想我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下面就是他的信:

  “我不知道怎样来表达我的思想,因为唯恐您会觉得,在我希望为您所做的服务中怀有自私的目的。但是我确实知道有一个有效和高尚体面的途径,可以让您从目前的危险处境中摆脱出来。这就是同一个您所同意,并能使您幸福的某个人结婚。就我来说,根据目前的情况,若订立这样的婚约,那么我世俗的利益就显然会完全丧失。但是出于我对您深切的敬慕,而且在这样正当的事情中我完全信赖上帝的旨意,因此,如果您能接受我的求婚,那我会感到真是太幸福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愿放弃我一切世俗的前程,并作为您的向导,护送您前往某个安全的地方。我为什么说在这种情况下呢?那就是说,不论您认为这样优厚地报答我是否合适,我都会那样去做的。当我一听到B先生出发的消息时(我现在已采用一种很好的方法来掌握情报,可以了解他的全部行踪),我就会准备好一匹马,并由我亲自来给您做向导。我把自己完全交由您的善意来决定与指挥。怀着极大的敬意,我是
                      您的极为忠诚与恭顺的仆人

  “别以为这是个突然的决定。我一直钦佩您的品格。我一看到您,就希望为如此卓越品格的人效劳。”

  亲爱的父亲和母亲,对于这意想不到的求婚,我将说什么呢?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想听到你们的忠告。不过说到底,我现在无意结婚。我情愿同你们住在一起。我宁肯嫁给一个挨门逐户进行乞讨、无家可归、身无财物的人,也不愿危及我的贞洁。只是我觉得,我现在还年轻,难以接受给人当妻子的想法。经过上千种不同的思考之后,我写了下面的信:

  “尊敬的先生,
  “您上一封信的内容使我感到惊讶不安。您十分宽宏大度,但我不能容忍您为了我而使您未来的一切前程担受风险。对您的建议,我不能不怀着既感激而又忧虑的心情加以考虑;我现在还年轻,除非为了避免遭受糟蹋,而不结婚就不可避免这种结局,否则就没有什么能促使我考虑马上结婚。因此,先生,您不应当接受这样一种不是出于自愿的顺从(如果我万不得已,不得不依从您十分宽宏大度的建议,那就是这样一种非自愿的顺从)。我力图完全指靠您的善意来协助我逃走,但现在我不能考虑接受您向我求婚的光荣(这主要是为了您的缘故),而且除非我的父母亲高兴地表示同意,否则我将永远不考虑接受求婚,尽管他们现在身份低微,但他们也同有钱人一样,在这样重大的问题上完全有权行使他们对我的责任。因此,先生,我除了对您永远怀着感激的心情外,请求您不要考虑从我这里得到其他任何东西。由于以上原因,我将永远是
                      您的极为感激的仆人”

            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
        我被监禁的第十四天,第十五天,第十六天

  朱克斯太太接到了一封信,此后对我比往常更加彬彬有礼,对威廉斯先生也一样。我纳闷,我给主人去信后却没有得到回信。我猜想他生气了。我对她礼貌待我并不感到高兴,因为这人很狡猾,而且跟往常一样对我进行严密监视。她把她所接到的指示放在胸衣中间;我曾设置了一个圈套,想把它弄到手,但却没有成功。
  我上一封信通过老的传递方式安全地到达威廉斯先生手中,他并未受到怀疑。他曾向我流露,虽然我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立即赞同他的计划,但他不会放松他的努力;如果觉得他还有可取时,他将听从上帝和我的支配。他向我示意,他不久将派一名专差把我给你们的小包送到你们那里去,于是我就把那时以来所写的信又加放到那个小包中。

                 星期日

  我刚才感到十分吃惊!但愿一切都会顺利!有件出乎意料的怪事要告诉你们。
  威廉斯先生和朱克斯太太一道走到我这里来;他欣喜万分,她则有一种心绪不宁的神态,令人感到奇怪。“唔,”她说,“帕梅拉姑娘,向您道喜!我向您道喜!谁也别做声,让我来说!”然后她坐下来,好像上气不接厂气似的不停地喘着气,“我以前曾经说过,事情该怎么发展变化就会怎么发展变化,现在情况就真是这样,”她继续往下说,“好呀,您与威廉斯先生将要结婚了!瞧,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从来也没有这样好的主人!呸,呸!淘气、多疑的帕梅拉姑娘,不,我简直可以称您为威廉斯夫人了;”这位冒失的人说,“您应当跪下来请求主人原谅您一千次,原谅您不相信他。”
  她正要说下去;他呢,这位可怜的人!我看到,他正要插进来说一句高兴的话;但是我说,“求求您,朱克斯太太,别这样折磨我,让我了解一切情况吧!啊!威廉斯先生,”我说,“请当心,请当心!”“又在多疑了!”她说,“这样吧,威廉斯先生,请把您的信给她看;我也会把我的信给她看;它们是同一只手捎来的。”
  我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意思时,身上不禁发颤;我说,“您让我吃惊极了,我都没法站住,没法听您说话,也没法念信了!”“朱克斯太太,”威廉斯先生说,“我们是不是把信留给帕梅拉姑娘,让她有时间从吃惊中恢复过来?”“好的,”她说,“我完全同意;信中除了充满高尚与善良的热情外,就没有别的了。”他们一边说,一边把信留给我,然后就离开了。
  我的心由于吃惊感到很不舒服,所以尽管急不可耐,却没有立刻就去念信;过了一会儿,我神志恢复过来了,然后发现信的内容竟是这样奇怪和出乎意外:

  “威廉斯先生,
  “长久以来,我一直想有个机会使您能得到双重的幸福。现在方斯先生的逝世已向我提供了一个这样的机会,因为我不久将使您得到他的俸禄,还要使您得到英国最可爱的妻子当中的一位(如果您有本领,能使她乐意接受您求婚的话)。她有很多优点,但正像她有理由认为的那样,她并没有受到相应的对待;不过,当她发现自己置于一位道德高尚和品格正直的人保护之下,这个人有能力使她过着近年来她所习惯的舒适生活时,我相信她就不会抱怨她那些貌似艰辛的经历了,因为正是这些经历,铺平了通向我有意使你们两人都得到幸福的命运之路。我本可以对我的行为和我对她的良好意愿进行解释(当我见到你们时,我会这样做的);只是我马上要动身到伦敦去,在那里起码要待一个月;在这期间,如果您能说服帕梅拉,那就请你们抓紧进行你们相互都感到幸福的那件大事,但首先要通知我,她确已同意您的求婚;因为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她应当完全由自己做主;同样,在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完全由您本人做主,这样你们在得到共同幸福时就会完美无缺了。我的老同学,我是
                            您的朋友”

  过去曾听说过这样的事吗!我怦怦跳动着的心,请平静下来吧!下面是朱克斯太太留给我的信:

  “朱克斯太太,
  “您在完成我强派给您的任务中一直表现得细致周到、勤勤恳恳(我以后将向您解释我派给您的这些任务)。现在您的麻烦差不多就要结束了;我在给威廉斯先生的信中已把我的意图写得十分具体,所以我在这里就不需要再说什么,我相信,他将毫不迟疑地让您知道我那封信的内容。我只有一件事要说,那就是,如果您发现我向他暗示的事情,他们两人当中不论哪一位稍有一点感到不愉快,那么请您让他们确信,他们完全有自由按他们自己的意愿行事。那位疑虑重重、惴惴不安的帕梅拉,我希望您继续以礼相待;我曾经向我母亲作过有利于这个女孩子的许诺,现在她可以公道地看到,我正高尚地履行这个诺言。
  “如果她向我写几行字,承认她对我的高尚行为曾经有害地猜疑过,并趁这个机会向我表示感激,那么我将立即写信给她,让她和威廉斯先生确信,我有意为他们共同的利益再做出一些事情。
                         您的朋友,等等”

  虽然我写得很快,写了这么多,但是我刚刚把这两封信抄好,他们又兴高采烈地上楼来了;威廉斯先生说,“亲爱的帕梅拉姑娘,我心里很高兴,我在这以前就已向您表白过我的心意;这封宽宏大度的来信使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子了;朱克斯太太,您可以相信,如果我能得到这位美人的同意,那我就认为我本人——”
  我把这位善良人的话打断(因为我考虑到主人先前在另一个宅第中对待我的态度,又考虑到我被拐走并监禁在这里的情况,我不得不保持警惕,何况还有这位十分狡猾和邪恶的女人),说,“啊,威廉斯先生!请当心!请当心!不要让——”我说到这里停住了;朱克斯太太说,“还依旧这么多疑!我这辈子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人!不过我看,”她说,“当我执行过去接受的指令时,我对你们两人小心提防并没有错。我感到,要提防你们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正像谚语所说,“什么也不能制止两个人同心同意。”
  他在高兴中不慎说出的一句话被她抓住了,我对这并不感到奇怪。我拿出她的信,说,“朱克斯太太,这里是您的信,谢谢您让我看它,但是我长久处在困惑不解的迷津之中,因此现在我不能说什么。时间将会把一切都显示出来。先生,这里是您的信。愿一切都转变为您的幸福!主人善意地把俸禄给了您,我向您道喜。”“没有您就谈不上生活了①,”他答道。“先生,请忍耐,”我说,“我有父亲和母亲,因此我不能自己做主;在我认为自己适合作出选择之前,我要看到我本人完全获得自由才行。”
  ①在英文中,liVing这个词有几个意义,一是指生活,二是指教士的俸禄。
  朱克斯太太抬起眼睛,举起双手,说,“哎呀,您这样小小的年纪,竟这样有计有谋,这样小心提防,这样狡猾老练!”“唔,”我说,(这样可以使他提高警惕),“虽然我希望这里面没有欺诈,但我向来惯于被命运捉弄,所以说不出该怎样来掌握自己,我几乎对人类都不相信了。但是我希望我可能错了;从今以后,朱克斯太太,我一切事情都将跟您商量。”(我想那是适当的,我自言自语道)因为我尽管可以原谅她,但决不会喜欢她。
  她让威廉斯先生跟我在一起待几分钟;我说,“请考虑一下,先生,请考虑一下您做了什么事。”“这件事不可能会有欺诈,”他说。“我希望没有,”我答道,“但是您有什么必要要说出以前曾经向我表白过您的心意呢?让这件事听其自然发展吧,那样说没有什么好处,特别是在这个女人面前。请原谅我,先生,他们都说女人快嘴快舌,藏不住话;但是,说真的,我看当一个诚实的人跟坏人在一起时,那颗诚实的心本身也是不能信赖的。”
  他正想要回答;但是她的任务虽说是差不多(我注意到这个词)就要结束了,却又上楼到我们这里来,说,“唔,我很想在明天向您指点到教堂去的路怎么走法。”
  我听到这句话感到高兴,虽然我在目前可疑的状态中不应当喜欢这件事,然而我却想对她的建议表示支持,这样我可以根据她讲的话是否当真来判断她其余的话是否可以信赖。但是威廉斯先生又不谨慎地帮她找到一个可以不去的借口;他说,最好往后推迟一个星期日,等到事情成熟一些再说;她立刻抓住这句话,同意了他的意见。
  总之,我希望会出现最好的结果;但是,如果最后结果证明这竟是个阴谋诡计,那么我担心,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就什么也不能挽救我了。不过人的心肯定是不可能想出这样邪恶的骗人诡计的。另外,给威廉斯先生的信是主人亲笔写的,他不敢不当真;再说,主人所受的教育,他父母所树立的榜样,都没有教他挖空心思想出这样极其邪恶的诡计。因此我希望会出现最好的结果。
  威廉斯先生、朱克斯太太和我三个人一直在花园里散步;她掏出后门的钥匙把它打开之后,我们在牧场上稍稍走了一段路。当我们经过向日葵时,威廉斯先生指着向日葵,但我不得不对他采取很冷淡的态度,因为这位善良的人丝毫没有警惕性,丝毫不知道小心提防。我们在牧场上远远地望见那条曾经把厨娘撞伤的公牛(她现在身体已很好地康复了)。朱克斯太太说,那是一头丑陋、凶暴和残忍的言生,它造成的祸害并不是第一次了。亲爱的母亲,你知道,我从小时候起就害怕公牛;你经常对我说,母牛由于温顺和有用,所以人们把它们比做善良的女人,而公牛却性情凶猛,难以驯养,所以人们把它们比做邪恶的男人;因此你教导我,要我小心谨慎,避开放荡轻浮的男子,从那时起我脑子里就牢牢记住你的这些话。
  威廉斯先生、朱克斯太太和我刚才在一起吃晚饭;现在我只好认为,一切谅必是好的。只是我无意结婚,对威廉斯先生这样善良的人除了应当表示的礼貌外,也不给他任何鼓励,至少等到我和你们在一起,得到你们两人的赞同之后再说。我还是很年轻的女孩子!如果我表示出想很快就当妻子的心意,我认为,那我就未免太冒失了。我对牧师这个身份太尊敬了,因此不能希望立刻就能很好地履行一位贤惠的牧师妻子的责任;我希望上帝能保佑我,不要让我给这个身份出丑露乖。
  威廉斯先生当着朱克斯太太的面说,他将派一名信差,捎一封信给我的父亲和母亲。他是多么不谨慎啊!我请求你们在我能幸福地见到你们之前不要给予答复;现在我希望很快就能得到这个幸福。
  他将在我的小包中捎去一摞冗长的材料,我在这些材料中叙述了我所遭受的压迫、我体验到的痛苦以及我的忧虑。我将把这封信也随同捎去(朱克斯太太允许我给父亲写信,这一点看来是好的);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我能高兴告诉你们的,就是我渴望能很快跟你们团聚,我知道这将会使你们得到安慰。因此,我请求你们继续为我祈祷和祝福,同时我在下面签署
                        你们永远孝顺的女儿

  我现在有充裕的时间,因此必须继续写下去,把这作为我的工作。星期日晚间(我让人给你们捎去的信就写到那时为止),朱克斯太太问我,我是不是愿意一个人睡?我说是的,如果她愿意,我将非常乐意。“好吧,”她说,“过了今夜以后您就一个人睡。”
  我请她再多给我一些纸;她给了我一小瓶墨水、八张纸、六支笔,还有一块封蜡。她说那八张纸是她的全部储存了;因为如今有必要时,她会要求我替她写信给我们的主人。这看来也很好!
  她上床睡觉时,反复劝说我对威廉斯先生给予鼓励,还替他说了好多好话,并责怪我对他腼腆羞怯。我告诉她,我决定在跟我父亲和母亲谈话之前,不给予任何鼓励。她说,照她看,我心里是在考虑其他什么人,否则我对这件事决不会这样漫不经心。我让她相信(我这样做是万无一失的),世界上没有一个男子我想要嫁给他;至于威廉斯先生,我这样处理,对他可能会更好些;我一直打算跟我清贫的父母亲住在一起过安详的生活,因此在设法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之前,我不能高兴地去考虑其他的生活方式。
  刚才我向她问起我的钱,她说放在楼上她的保险箱里,明天我就可以得到它了。这些情况看来仍然是好的。
  虽然时间已经晚了,但威廉斯先生今天夜间还要回家去;因为他要派一名信差捎一封信给你们,那是由他本人写给你们向我求婚的;还要捎去我的小包。但是我再一次对你们说,别鼓励他;尽管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我非常感谢他,但依我看,他在这桩事情上太轻率、急躁了。

                星期一上午

  哎呀!哎呀!我们从可怜的威廉斯先生那里得到了坏消息。他遭到f一次不幸的灾祸;昨天夜里他在回家途中落到了一些歹徒手中;不过幸好还能把我所写的信件保存下来,没有被抢走。下面是他对这次经过的叙述:

  “善良的朱克斯太太,
  “我从您那里离开以后遇到一桩令人痛心的不幸事件。我走到靠近那个镇子的水坝,正要往木桥走过去时,两个家伙抓住我,恶毒地咒骂说,如果我不把我所有的东西给他们,他们就要杀死我。他们搜查了我的衣袋,取走了我的鼻烟盒、印章戒指、螺丝锥、半个基尼、一些银币和一些半便士的铜币;还取走我一条围巾,两三封放在衣袋中的信。幸好帕梅拉姑娘交给我的信藏在我胸间,所以没有被搜去;但是他们打伤了我的头和脸,咒骂我没有更多的钱,并把我推进水坝,喊道,‘牧师,躺在那里吧,一直躺到明天!’当我倒下去撞到一个树桩上时,我的皮肤和膝盖被撞伤得很厉害,我在水里和泥浆里几乎要窒息死去。这一两天我肯定不能走出门,因为我的模样出奇地可怕!我不得不丢弃帽子和假发,在走回家的一英里半路上头上什么也没戴;但是有人在第二天早上找到了它们,跟鼻烟盒(歹徒们一定把它丢下了)一起送到我这里来。我的黑袍法衣和宽领带都已被撕得破破烂烂。您不消问,我当时惊恐得不得了,因为这一带地方已经好多年没听说过抢劫的事情了。现在正在对这些歹徒加紧搜寻。请向善良的帕梅拉姑娘致以我最亲切的敬意。如果她怜悯我的不幸,我将会康复得快一些,并能很好地来侍候她和您。这并不妨碍我写出一封信(虽然是忍着很大的痛,就像写这封信一样),并在今天早上派了一个人骑马把它送走[毫无疑问,这位善良的人①是不会保密的]。善良的朱克斯太太,我是
  ①指威廉斯先生,方指号里的话是帕梅拉写的。
                     您的极为感激、恭顺的仆人

  “让我们颂扬天主,没有发生更糟的情况!我虽然从头到脚全都湿淋淋的,非常难受,但我觉得我没有得感冒。我想,我所受的惊吓使我免受感冒。因为我当时有好几个小时神志失常,我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回到家里来的。如果可能,今天夜里我将写一封信给我仁厚的恩人,感谢他对我难以估量的盛情厚意。关于他对我恩惠的最好部分——举世无双的帕梅拉姑娘,我希望我能把我想说的话统统都对他说出来。”

  那个毫无理性的畜生看完这封信之后哈哈大笑,笑得她那肥胖的身躯前仰后合。“我不由得不想到,”她说,“这位可怜的牧师跟他漂亮的情人离别以后,发现自己到了水坝底下时,他脸上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他穿着撕得破破烂烂的宽领带和黑袍法衣,又没戴帽子和假发,那样子该是多么滑稽可笑呀!我可以断定,”她又说,“他回到家里时,那种狼狈的处境简直是妙不可言。”我说,我认为对这种不幸的遭遇发出大笑是很缺乏人性的。但是她却回答说:因为他安然无恙她才大笑,否则她就会感到遗憾了。她很高兴看到我对他这样关怀备至,看来前途很有希望哪,她说。
  我不去理睬她所发表的意见;但因为我这一阵子对一些令人怀疑的事已经见惯了,所以不加思索地说,我讨厌这件事。那些人把他的信抢走最使我感到惊慌,但没搜到我的小包,这是多么幸运啊!我不知道该怎么想这件事!但是为什么我要让每一件意外事故来破坏我的安宁呢?然而只要我待在这里,它就会破坏的。
  朱克斯太太一本正经地怂恿我跟她一起乘马车去探望威廉斯先生。这人就爱管闲事,总想让我们之间的事情向前发展,尽管我是个机灵乖巧的女孩子,但也同不明白她这样做是什么意图。我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强调说,除非我打算鼓励他求婚,否则我就不应当去看他。于是她就在没有我陪同的情况下独自去了。
  尽管出现了处境有所改善的迹象,可是说也奇怪,当她不在这里的时候,我却产生了想要逃走的强烈欲望。令人伤心的是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天哪!如果我要逃走,我现在已没有钱去收买任何人为我效劳,也没有钱支付生活必需品或住宿的费用。但是我将到花园里去,以后再作决定。
  我来到了花园,并且走到后门。我在那里站住,紧张得心都要跳到嘴巴里了。我看不出有人在监视我,情况看来挺不错。我想到,万一今后发生什么不顺当的事,或者主人到这里来粗暴地对待我,那么,我现在若失去了这样的一个好机会,我就决不会原谅自己了。唔,我想再到楼下去看看是不是一切都畅通无阻。从后门往牧场那边看情况又是怎么样。
  我又到楼下去了,并大胆地把后门打开,走出一箭之地,走到了牧场中;但是那头可怕的公牛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又圆又大的眼睛咄咄逼人;也许因为我憎恶这言生,因此才有这种感觉;特别是我一想起那位可怜厨娘的不幸时更是这样。于是我又进了屋子,唯恐它会向我跑过来。此刻我又拿起了笔。不过没有人看到我。
  你们认为,世界上有巫婆与精灵这样一些东西吗?如果有,我相信它们是在我的心里,朱克斯太太把这头公牛拉到了她的一边。而我,既没有钱,也没有朋友,我能做什么呢?啊这邪恶的女人,对我采取了这样卑鄙的诡计!再说,我又不知道道路怎么走法,连一步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到任何一个房屋或农舍有多远,更不知道我走进一个房屋以后是否能够得到保护;现在强盗又在猖獗为害,我陷入的危险可能跟我想要逃脱的危险一样大;不,如果目前出现的并非绝望的迹象能保持下去,那么我陷入强盗的危险可能反而更大;因为主人还不至于像强盗那样狼心狗肺、无恶不作!我怎么办呢?我很想再试一次;但是那样,我就会被追赶和逮捕;这对我就会更糟了;那位邪恶的女人也许又会打我,把我的鞋子取走,并把我锁起来。
  如果说主人的用意真是好的,那么即使我逃走,到头来他也不会对我的恐惧生气的;别的人也不会责备我;而巳当我回到你们身边,我的一切顾虑都烟消云散之后,我就能比较容易接受劝导去考虑主人建议我与威廉斯先生结婚这桩事了,而我现在在这里是不可能考虑的;你们在主人的信中看到,他声称将由我来作出选择,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害怕呢?我想,我该再下楼去!啊,上帝,您是清白无邪人们的保护者,请您指导我吧,请指导我怎么办吧!
  我走下楼去,决定如有可能就逃走;这时园丁正在能见到后门的地方工作。我东游西逛,希望他会离开那个地方;但是他继续在那里挖地,因此我又走上楼来。我真是个傻瓜呀!难道我不能想出个什么差使把他打发开吗?当我应当行动的时候,我却还继续在这里写信;这既向你们显示出我出奇的优柔寡断,也向你们显示出,我那怀着希望与恐惧相互交织的心情是多么痛苦!我打算重新下楼去,务必设法打发这位忙碌工作的园丁去捎个口信给朱克斯太太,说我希望她回家来,跟女仆南一起来陪伴我,这一来她可能会同威廉斯先生多待一些时候。你们的帕梅拉已变成一个多么会出谋划策的人了。必需是发明之母,这句话说得确实不错。
  唉,现在我又回到这里来了!我像一个傻瓜一样被吓得把所有的打算全都抛弃了!当时园了在花园里的另一片地方,离后门很远;我就把后门打开,茫然不觉地在牧场上走了好长一段路;当我在观望时,我看到那头可怕的公牛想要挡住我与后门之间的道路,另一头公牛则从另一条道路向我跑来。唔,我想,主人似乎在这里变成一头公牛的精灵,朱克斯太太则变成另一头公牛的精灵;现在我肯定完蛋了。“救命啊!”我像一个傻瓜一样喊道,没有一个人在我近旁!我飞一般地迅速跑回到后门。我用手抓住门时,大胆地回过头去,看看这些我想象的公牛是不是跑来了,这时我才看到它们不过是两头可怜的母牛,正在远处吃草;由于我心中恐惧,才使它们在我眼中显得那么可怕。
  由于每件东西在我看来都是这么可怕,又有好多事情现在看起来仿佛并不像当初以为的那么邪恶,因此我不再考虑逃走了。说实话,如果我真的逃走,并已远远地离开这个宅第,那么在我遇到第一个陌生男子时,可能同样会感到恐惧。我曾听人说,没有忧虑就不会有谨慎;但是我深信,恐惧带给一个人的危险,比为脱离险境而小心提防的危险要大得多,而这种小心提防的心理,正是伴随恐惧的心理而产生的。
  于是我锁上门,把钥匙放在衣袋中,正要往回走时,我的视野里出现了女仆南;这时如果我企图逃走,也不可能了。
  亲爱的父母亲,我被公牛和强盗惊吓得这样厉害,在你们看来是不是显得比一个小孩子还要软弱呢?不过如果我有钱,我的勇气就会大些,那样一来,当我到达你们身边之前,我也许能找到一位可以保护我的朋友。然而,倘若我还像我前一阵子那样,对我的处境想象得完全陷于绝望,那么我相信,我就会说服自己鼓足勇气,不仅敢于去冒公牛的风险,而且也敢于去冒强盗的风险了。

                星期一下午

  朱克斯太太外出拜访之后已经回来了。“请您放心,”她对我说,“威廉斯先生会很快康复,他不像他原先想的那么糟糕,一半也没有。啊这些有学问的人!他们的胆量还不及耗子的那么大!他仅仅在脸上稍稍有几处伤痕;他曾经在水坝底部砂砾当中摸索,想在地上找个洞躲藏起来,不让强盗发现,我想就是在那时碰伤的。他的皮肤和膝盖几乎已看不出有什么毛病。他在信里说,他的模样异常可怕。他刚回到家时可能是这样,但他也不过是在回想起他的危险或叙述他的遭遇时才发出几声哼声,除此之外,我看他没有什么问题。因此,帕梅拉姑娘,您完全可以放心。”
  “尽管您开了好多玩笑,朱克斯太太,”我说,“我还是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唔,”她继续说道,“他一直在说您,除了您就没说别的;我对他说,我要是能说服您跟我一道去,那我就大乐意了,这人听了以后对我感激得不知所措,把心里话都向我倾吐出来;他把过去发生的一切情形,以及你们两人挖空心思想做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我听后感到万分惊慌,特别是因为我在两三件事情上已经看到,威廉斯先生那颗诚实的心藏不住任何事情,以为任何人都跟他一样毫无欺诈之心。
  “啊!朱克斯太太,朱克斯太太,”我说,“如果他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您,那他大概是会告诉您的。不过您也很清楚,我们过去即使想随便聊聊,也没有机会可以交谈。”
  “是的,”她说,“这话说得完全不错,帕梅拉姑娘,他甚至连向您表白求婚的心意也难;不过他当着我的面承认,他曾经找到机会向您表白过了。得了,得了,在我面前别再装出这些难为情的样子了!也许我跟您一样狡猾,不过,”她接下去说,“现在一切都已过去了;因为根据主人的指示,我的监视任务现在已经结束了。我不在的时候,您在做些什么呢?”
  威廉斯先生可能对她谈了哪些内容,对此我感到惶惑不安,而且难以掩饰。她又说,“唔,帕梅拉姑娘,既然一切事情可能不久就要愉快地结束了,那就请您不必对他吐露的情况过于担心,而且也要像他那样,把我当成您的知心朋友,这样,我就会认为您对我还是怀有好感,对我还是信赖的;您不会因为这样做而后悔的。”
  她讲得如此一本正经,因而使我怀疑,她探望威廉斯先生时对他表示的亲切态度,仅仅是为了想从他嘴中尽量探听出一些情况来。“朱克斯太太,”我说,“如果像您所说,您的监视任务已经结束了,那么这里已没有什么情况可以刺探的了;您现在为什么还要刺探出什么呢?”
  “请相信,我不想刺探什么,”她说,“这仅仅是女人的好奇心罢了。因为当一个人看到别人装模作样,仿佛保守着好多秘密时,她自然而然就会想把它查找出来啦。”
  “请告诉我,朱克斯太太,他跟您说了些什么事;然后我就来回答您的好奇心。”
  “您回答不回答我不在乎,”她说,“因为我已经从他那里了解到我所需要了解的事情了。任何您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已完全不指望从您这里打听出来了,我的小宝贝。”
  “唔,”我说,“让他去说那些他想说的事吧,我毫不在乎;因为我相信他说不出什么对我有害的事情;因此让我们换个话题吧。”
  这时我确实感到宽心一些,因为她没有向我暗示钥匙和后门;如果他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了她,那她是会向我提到这两件事的。随后她不再对我动什么念头,我也不去打她的什么主意,双方显然都对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抱任何希望。
  但是我相信他一定说了一些他不该说的事。因为她曾骗我说,她把她所存的纸张全给了我,还要我以后替她写信;可是这两个钟头她实际上一直在写信,这一点使我更感到忧虑。
  我有点后悔,先前我可以做到时,如果敢冒一切风险,从这里逃出去,那现在就好了。一颗懦怯的心会使一个人招惹多少邪恶的事情啊!啊这种疑惑与不安的状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她刚才跟我在一起,说她将派一名信差到贝德福德郡去;如果我愿意写一封信给主人,对他的恩惠表示感谢,她就托信差把它捎去。“在跟我的父亲和母亲团聚之前,我没有什么要感谢的,”我说,“再说,我已经给他写过一封信,但却没有收到回信。”她说,她认为主人给威廉斯先生的信就足以看作是对我的回复了。我至少该做的事,就是谢谢他,哪怕写两行也行。“没有必要那样做,”我答道,“因为我不想嫁给威廉斯先生,那封信对我算得了什么呢?”“好吧,”她说,“我看您真叫人很难捉摸!”
  这一切都使我极为懊恼。瞧,我害怕公牛和强盗是多么愚蠢啊!现在我内心的忧虑成倍地增加了。这个不慎重的男人会说出什么话来呢!她从他那里探听到的情况,无疑是她那封长信的主要内容。
  现在她对过去一段时间内做的事完全保持沉默,一声不吭。我问她的话,她除了说声“是”或“不是”外,就再也不说别的。我怀疑,一定有什么事正在策划之中。特别是,由于她不信守诺言,没有让我一个人睡觉,也没有把钱归还给我,我就更加怀疑了。对于这两个问题,她都给了可疑的答复;对其中的一个问题,她说,“唷,您当真想把您的钱拿到手呀!我又不会把它拐跑。”对另一个问题,她说,“祝您好运!在您没有真正找到一个您更喜欢的同床伴侣之前,您不必这样急于把我甩开嘛!”她这话即使我痛苦失望,又使我无言以对。

               星期二,星期三

  威廉斯先生到这里来了;但我们没有机会在一起谈话。朱克斯太太自从对他作了亲切的拜访以后,现在性情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对此迷惑不解,对于我将要告诉你们的事情他更感到惊慌。
  他问,我是不是可以跟朱克斯太太与他一起到花园里去散散步。“不行,”她说,“我不想去。”“帕梅拉姑娘是不是可以去散散步?”“也不可以,”她答道,“我要求她别去。”“为什么,朱克斯太太?”他说,“我担心我在什么地方得罪您了。”“一点也没有,”她答道,“我想你们不久就可以自由自在一起去散步了,愿意多久就多久。我已派一个信差去请主人对这件事情和更加重要的事情作出最后的指示;他的指示到达之后,我将让你们做你们认为合适的事情;但是在那之前,你们俩分开一些,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使我们两人都感到有点惊恐;我发现他脸上露出自责的神色。于是我就走到她的背后,把双手平平地合在一起,中间夹着一张我身上带着的纸,并看着他。我向他暗示,我想通过瓦片来恢复通信,他似乎领会了我的意思。
  我离开他们,让他们待在一起,然后回到我的内室里,写了一封往瓦片中寄存的信;但是由于没有时间抄写,我在这里只把它的主要内容告诉你们。
  我在信中对他进行劝导,向他指出,他过于直言不讳,所以很容易落入朱克斯太太的圈套;我把我的忧虑告诉了他,并简要地叙述了我担心的理由;我想要知道他对她说了些什么;并向他明白表示,我认为很有必要重新执行我们从后门逃走的计划。
  我在晚间把这封信放在老地方,现在正焦急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星期四

  我得到了下面的回信:

  “亲爱的帕梅拉姑娘,
  “我惊慌恐惧极了,对您正当的责备我应该服罪。我真但愿能有您一半谨慎就好了。我希望,这毕竟只不过是一块试金石,试出了这位坏女人的性格:她无疑想显示出她的权力与重要作用;因为我揣测,B先生不会也不敢用这样卑鄙的方式来欺骗我。如果他真的这样做,我将向全世界揭露他。不过这不是也不可能是他的性格。我收到约翰·阿诺德给我寄来一封信,他在信中告诉我,他的主人正在准备伦敦之行,并相信他在这之后将会到这一带地方来。不过他又说,戴弗斯夫人现在正在他们家里,准备陪她弟弟会伦敦,或在那里跟他会见,这两种会见的方式究竟是哪一种,他不清楚。约翰向我表露了他愿意为您效劳的极大热忱。他提到他以前寄给我的一封信,但我发现那封信没有到达我的手中。我想这里不会有什么背信不忠的事,因为我在盖恩斯伯勒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我曾嘱咐约翰把信寄到他那里;约翰的这封信就是通过这个渠道平安到达我手中的;我很清楚,我不敢向这里驿馆中的布雷特托寄任何信件。我承认,我现在真有些难过,因为当时我对朱克斯太太确实太直言不讳了;由于她当时掩饰感情,假装对我关怀,并热烈地希望能促成我和您幸福地结婚,所以我就上当了。我曾向她暗示,我本来会毫不迟疑地采取任何途径把您救出;我还向您求婚,因为这是高尚体面的唯一途径。但是我让她确信,您没有接受我的求婚(虽然她不肯相信我的话)。这是千真万确的!但是我没有向她提到后门或钥匙,一个字也没有提起。
  “不过我并不过分担心。我希望一切都会有良好的结局;我们不久就会知道,是否有必要重新执行我们以前所拟订的计划。如果有必要,我将毫不延误时间,为您准备一匹马,并为我自己准备另一匹;虽然我会因此而断送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名位利禄,但我决不会为上帝或为我自己做出比这更好的服务了。我是
                     您极为忠诚、恭顺的仆人”

  朱克斯太太继续绷着脸,脾气很不好,我几乎害怕跟她说话。她跟往常一样严密地监视我,并假装感到奇怪,为什么我要避开她不跟她在一起。
  我刚才把这封诚挚的信放在瓦片底下:

  “尊敬的先生,
  “每一件事情都使我的心情比以前更为纷乱不宁。约翰·阿诺德没有寄到您手中的那封信使我怀疑是否是个圈套。但是我不愿意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竟去猜测每个人都在对我策划阴谋。不过,您能肯定伦敦之行不会是林肯郡之行吗?约翰过去曾经是个背信弃义的人,他会不会故伎重演?我为什么必定要过这种疑神疑鬼的生活呢?我现在如果能有那匹我希望得到的马,那么与其这样生活在恐怖之中,还不如骑上马背,让马自由奔驰,并信赖上帝成为我唯一的保护者。您现在正处在就要晋升职位的时候,我不愿意考虑把您牵连进来。然而,先生,如果我甚至在没有您陪同的情况下也能实现逃走,那么我担心,您那致命的直言不讳会使他们怀疑您是我逃走的同谋。
  “我是个可怜的、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不是我的贞洁,而是我的丰个面临危险,那我就不希望把任何人卷进我最小的困难之中。但是,啊先生!虽然我的身份只跟地位最低微的奴隶一样,但是我的心灵却跟公主的同样重要。
  “善良的天主,请您救救我的贞洁吧!尽管命运注定我要过早地死亡,但我也会感到幸福,因为那样会结束我的一切苦恼。
  “请原谅我急躁的心情;但是我有预感的心在向我预报着各种可怕的灾祸!我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显得很不吉利;这位女人绷着脸,沉默不语,令人费解(这两种表现不论哪一种都没有明显的理由);她的态度突然间发生了这样截然相反的变化,这使我担心会发生最坏的结果。先生,如果您认为我错了,就请责备我吧,并请指教我,我能做些什么。
                        您极为苦恼的仆人”

                 星期五

  我从威廉斯先生那里收到了这封令人有些生气的信;但是在他的信中还附有一封信,亲爱的父亲给我的信,对我来说,这是比世界上其他所有信件更为宝贵的信。
  编者按:下面是帕梅拉父亲来信的副本:

  “亲爱的女儿,
  “我们的祈祷终于被上帝听到了,我们高兴极了,简直不知所措。啊,你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什么样的考验啊!让我们颂扬上帝的仁慈,它使你能顶住这么多的诱惑!你对你经历的各种艰难困苦所作的长篇叙述,我们现在还没有闲暇的时间把它们按照顺序,从头到尾阅读一遍。我说长篇,是因为我奇怪,你怎么能找得到时间和机会来写它们;但是,抛开这卢、不说,它们是我们空闲时间最喜爱的读物;只要我们活在人间,我们就将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它们,同时在心中怀着对上帝的感激之情,感谢他赐给我们一个这样贞洁、这样谨慎的女儿。我们尽管贫穷,但我们是多么幸运啊!啊,既然贫困的环境能在帕梅拉身上产生出这么多宝贵的东西,那就让任何人都别把子女看成是负担吧!亲爱的女儿,请把这个极好的宗旨坚持下去;我们不羡慕最高贵的身份,反而敢向上流社会挑战,看它能不能生出像我们这样的女儿。
  “我刚才说,我没有按照顺序,从头到尾把你所有的信件都阅读一遍。我们太性急了,所以就翻过去看最后的部分;我们在那里看到,你的贞洁可能得到报答,你主人的心已开始看到他行为的荒唐;我们也看到他曾经打算对我们亲爱孩子所进行的伤害。毫无疑问,亲爱的孩子,如果他做得到,他本来是想糟蹋你的。但是看到你贞洁自持,他的。C就被感动了,而且上帝的慈善无疑已使他醒悟过来,正在报答你的谨慎。
  “我们觉得,你接受现在向你提出的求婚,让威廉斯先生,这位品德高尚的威廉斯先生(愿上帝保佑他!)得到幸福,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虽然我们贫穷,不能为我们亲爱的孩子增添光彩和财产,反倒像世人所想那样,对她构成一种羞辱,然而我自豪地说,出自普通阶层的善良男子,没有一位不为有你这样一位妻子而感到幸福的(特别是,你已故的夫人十分仁慈,向你提供了极好的机会,而你又好好地利用了这种机会来提高自己),我希望这样说并没有犯下罪过。但是,既然你说你宁愿现在不结婚,那么我们就决不会劝说你去做违反你意愿的事情!你在所有的行为中都表现出极大的谨慎,如果我们在这件事情上不相信你,或企图指导你进行选择,那就十分错误了。哎呀!我的孩子,我们能为你做什么呢?在你度过十分舒适的生活之后,又使你陷入我们的困难之中,让你分担我们的贫穷,这只会增加我们的痛苦。当我们承蒙上帝允许,有幸看见你和我们在一起(你现在让我们抱这个希望了)时,我们将会有充分的时间来讨论这些事情。让我们在这里说,阿门,阿门!
                        极为宠爱你的父母亲

  “请向品德高尚的威廉斯先生致以我们谦恭的敬意与感谢。我们再说一次,愿上帝保佑他!
  “啊,我们要向你说的话是多么多呵!愿上帝赐给我们快乐的团聚!据我们了解,那位乡绅即将动身到伦敦士。他是一位很好的先生。我但愿他过去也跟现在一样好就好了。不过我希望他现在将弃旧图新。”
  “小姐,
  “我想您实在忧虑得太过分了。我对您的惴惴不安感到遗憾。您可以信赖我和我所能做的一切事情。我毫不怀疑B先生这次确实是打算到伦敦去,我也不怀疑约翰的悔悟与忠诚。我刚刚从盖恩斯伯勒我的朋友那里收到一封信,我想是您父亲寄来的;就像我所要求的那样,信封上是写明我的地址。我希望信中没有什么内容会增加您的不安。亲爱的帕梅拉姑娘,请把您的忧虑暂时抛开,并等待几天,看看朱克斯太太寄给B先生的信和我对他表示的感谢结果如何吧。我希望,事情一定会比您所预料的要好。上帝不会抛弃这样虔诚与无辜的人;请让这一点成为您的安慰与依靠吧。这是我现在所能给您的最好劝告。
                     您极为忠诚、恭顺的仆人”

  上面就是威廉斯先生措词直率的信。啊亲爱的父亲,你的信给了我多么难以形容的安慰啊!你问,你们能为我做什么呢?你们为你们的孩子不能做的又是什么呢!你们能给她忠告,这种忠告是她十分需要得到的,仍然需要得到、并将永远需要得到的;你们最初引导她走上了贞洁的道路,你们能继续鼓舞她坚定地走下去;你们能怀着无比纯洁的心为她祈祷,这样纯洁的心是在宫殿里也难以遇到的。啊!我是多么渴望能扑倒在你们脚边,从这样善良的父母亲那里接受你们亲口的祝福啊!但是,哎呀,当我上一次把小包封上时,我的前景还不坏,而现在它却又重新笼罩上阴云了!我担心;你们可怜的帕梅拉还必须跟更多的考验、更多的危险进行斗争。不过我希望,上帝的仁慈和你们的祈祷最终将会使我摆脱困难,特别是因为这些困难并不是由于我爱好虚荣和自以为是所产生的。
  现在我要把我那看不到希望的遭遇继续写下去。
  我看到威廉斯先生对我的性急有点不太乐意,就写了一封信给他,让他确信,我将尽量安下心来,并完全听从他的指导,特别是我父亲已证实,主人即将动身到伦敦去,这个消息我父亲是从主人家中不知怎么得到的,否则他不会在信中向我提到它。我还在信中向他转达了父亲对他的敬意。

               星期六,星期日

  威廉斯先生这两天跟往常一样都在这里,但是朱克斯太太仍然漠不关心地对待他。为了避免嫌疑,我让他们两人待在一起,我则上楼到我的内室里;当他在这里的大部分时间中,我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我从她那里得知,他与她发生了一场争吵。他在离开的时候告诉她,在他接到B先生对他的复信之前,他将不会来这个宅第打扰。“来得愈少愈好,”她答道。当她告诉我这件事时,我想我最好是保持沉默。
  我深信,现在正在酝酿着一场灾祸;我要把信纸藏好,并将格外地小心。

      星期一,星期二,我被监禁的第二十五天和第二十六天

  我有比以前更为奇怪的事情要写。信差已经回来了,现在一切终于都暴露出来了!这个信差捎来了两封信,一封给朱克斯太太,一封给我;但是,就像绝顶聪明的人有时也会做错事情一样,由于信被折叠得一模一样,信封也被封得一模一样,结果给我的信,信封上却写着寄给朱克斯太太;给她的信,信封上却写着寄给我。可是这两封信的内容都同样可怕和可恶。
  她把那封寄给我的信带到楼上来,说,“这是给您的信。我要向信差问几个问题,然后再来阅读那封同时寄给我的信。”
  她下楼去了,我就在内室里把她给我的那封信打开,发现信封上写着“致帕梅拉·安德鲁斯姑娘”,但是当我把信封拆开看时,发现信的开头却写着朱克斯太太。我十分惊慌失措,但我想,这可能是个幸运的错误,我可能会发现一些事情。于是我就往下读到了这些可怕的内容:

  “朱克斯太太,
  “您来信所写的内容,使我感到非常纷乱不宁。一个由于我的恩宠才能得到这样优越待遇的女孩子,当我已对我的高尚人格向她作出极为有力的保证时,她为了逃避我,竟这样打定了主意,打算跟一个认识时间如此短促的家伙私奔,这是我一想起来就无法容忍的事。忘恩负义的人!我要把这个小丑的玩物①留待将来进行报复;我嘱咐您加倍防范,不要让她逃走。
  ①小丑指威廉斯,玩物指帕梅拉。古代英国王侯雇养的小丑(或称弄臣),手中拿一根手杖作为玩物。
  “这封信我是派一位诚实的瑞士人送给您的;我在外出旅行时由他服侍;他是一个我可以依赖的人;让他成为您的助手;因为那位狡猾的人装出貌似天真与纯朴的样子,也许会在那几个跟您在一起工作的仆人中间拉帮结伙,就像她在这里曾经做过的那样。约翰·阿诺德是我过去信赖的人,我对他比对其他男仆都更为偏爱,可是事实表明,甚至连他也是个该诅咒的坏蛋;他应当为此受到应有的惩罚。
  “至于那个见习修道士威廉斯,不用我嘱咐您当心提防;别让他见到这个孟浪的女孩子我已指示我的事务律师肖特先生立即把他投入监狱,因为他欠我的钱①;我本来打算把这笔债款一笔勾销,水远不要他偿还的。
  ①18世纪时,英国法律允许债权人有权把债务人投入监狱,直到债款还清为止。
  “披着宗教外衣的伪君子!他怎么知道我企图对这个色彩鲜艳的小玩意儿做出不名誉的事来?如果他对一个他认为是清白无邪和处于危险中的人仅仅产生怜悯,除此之外并没怀有恶劣的动机,难道他就不该来劝导劝导我吗?就他的职务和我对他的恩惠来说,他这样做不才是更正当的吗?但是他不仅跟那个冒失的阴谋家相互勾结,竟想把我,他的恩人与最好的朋友排挤掉,由他来取而代之,而且还在西蒙·丹福德爵士全家人面前揭露我,向他们提出请求,当他把她从我家里弄走之后,请他们与我为敌,收容和保护这个策划阴谋的小女坏蛋。西蒙·丹福德爵士已经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我。可耻的请求!爱管闲事和卑鄙的干预者!他卑劣的动机是很容易猜测到的。他想把这个漂亮的白痴从另外的人手中抢走,他的动机比另外那个人的动机更加下流、更加荒淫无耻。这个忘恩负义的坏蛋!居然还想我提升他!这样邪恶、这样可憎的叛逆者必将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彻底的身败名裂,他是罪有应得!
  “如果您不能信赖跟您在一起的其他仆人,我可靠的瑞士籍男仆科尔布兰德将会毫无保留地服从您。
  “至于那个女孩子否认她曾鼓励他求婚,我不相信。毫无疑问,这个会说话的图画①尽管假装出天真、腼腆的样子,但却是愿意跟他私奔的。我现在彻头彻尾地恨她;虽然我本人将不会对她做什么事情,然而为了我要进行报复的缘故,为了我的荣誉已遭受损害的缘故,为了我的建议受到轻视的缘故,对她所做的任何事情,甚至是她最最害怕的事情,我都能忍心看见。那时她可能会听随厄运摆布,为失去她那异想天开的贞洁,对着树林虔诚地悲叹痛哭(这位想入非非的白痴装模作样,对她的贞洁是很自夸的)。
  ①会说话的图画是英国诗人兼政治家菲利普·悉尼爵士(Sir Philip Sidney,1554—1586年)在他的著作《诗的辩护》(Defence of Poetry)中,将诗与艺术进行比拟时使用的。
  “我将与姐姐戴弗斯一起去伦敦;我只要能抽得出身来,我就将跟您在一起决定她的命运。在这同时,请加倍提防,因为我曾提醒您注意,这个天真无邪的人满脑子都是鬼点子。我是,等等。”

  我刚刚把这封可怕的信读过一遍,朱克斯太太就极为惊慌地走上楼来,因为她猜想到发生的差错,她的信已到了我手中;她看到我把拆开的信拿在手中,几乎就要昏过去。
  “您有什么权利看我的信!”她问,接着就把它从我手中抢过去。“您看,”她看着它,说,“信的顶端开头写着朱克斯太太,照理您就不应该再往下看。”“请别增加我的苦恼了,”我说,“我不久就不会妨碍你们的手脚了!这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这我永远也忍受不了。”然后我就扑倒在内室中的躺椅上痛哭起来。
  她走出去了,念完信以后又重新回来。“唔,这确实是一封可悲的信,我对这感到遗憾;不过我过去就担心您对有些事太挑剔,太讲究,做得太过分了。”“请离开我,请离开我一会儿,朱克斯太太,”我说,“我说不出话来!”“可怜的心!”她说,“好吧,我一会儿再上来,希望那时看到您会好一些。不过,这里,请把您自己的信拿去吧。我希望您好,但这是个糟糕透顶的错误!”于是她就把那封给我的信放下。当时我没有心情去念它。啊,这个人!这个人!这个铁石心肠、残酷无情的人!有什么坏事你做不出来!
  当我稍稍恢复过来时,我坐在那里反复思考着这封邪恶的信的内容,无心去念我自己的那封信。什么小丑的玩物呀,狡猾与孟浪的人呀,什么色彩鲜艳的小玩意,女坏蛋呀,会说话的图画呀,想入非非的白痴呀,这些恶劣的名称都是一些难以入耳的话,是你可怜的帕梅拉无法忍受的!我开始想,究竟我是否确实是个很没规矩的人,是否真没做过卑劣的事情。但我又想到主人已发现了可怜的约翰;想到西蒙爵士卑鄙的讨好行为,竟把威廉斯先生的事告诉了主人,而且主人已决定对威廉斯先生进行报复;对此我深感沮丧;我还想到可怕的科尔布兰德,想到主人竟会忍心看到对我所做的任何事情,我就更加垂头丧气;这时我快要透不过气来,仿佛连心律也失常了。还有,他将在三个星期内决定我的命运,这是多么可怕的话呀!哎呀,天哪!请在那个时间以前用雷电把我打死吧!要不就给我提供一个什么途径,让我逃避开这些即将来临的灾祸吧!
  最后,我拿起那封信封上写着寄给朱克斯太太、但原先却是打算寄给我的信;我发现这封信比另一封要稍好一些。下面就是这封信的内容:

  “刚愎、冒失、狡猾、但却愚蠢的帕梅拉,你做得真好,在为时不算太晚的时候,使我深信,我过去心肠太软,所以才错以为你是一面镜子,相信它反映出你羞怯、端庄与清白无暇的优秀品质。表里不一的伪君于!心灵卑劣的女孩子!使你产生忧虑的原因是身份,而不是男人。一个你已认识多年的人,在我善良母亲对你错误的宠爱下,一个可以说是与你一起养育大的人,你对他丝毫不能信任;但是一个你在最近几天以前从来也不认识的人,你却能与他相互勾结,朋比为奸,甚至策划与他私奔。我认为你是个心灵卑劣、忘恩负义、鲁莽轻率、出身低微的女孩子,我应该接连不断地这样骂你!
  “当你希望往一条路走时,尽管我把你送往另一条路,以致引起你的忧虑,但是为了使你相信我决心高尚体面地对待你,我不是已经向你保证过,在没有取得你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我将不接近你吗?然而你是怎样报答我的呢?你所遇到的第一个家伙,正当他未来生活的幸福依赖于我的恩惠时,你就先用巧妙的策略和迷人的脸蛋,引诱他冲破道义的一切约束,把对我的感激抛到九霄云外,然后你就利用他,收买他,并鲁莽轻率地以身相委!
  “既然你不信任我,那么我在道义上对你就不再担负什么责任了。不久你将会发现,你在对待一个人上面犯了多大的错误,他曾经一度是
                   你感情深厚与仁心善意的朋友”

  多么残酷无情的谴责啊!心灵卑劣,出身低微,鲁莽轻率。如果说我出身低微,那么我的心灵却不是卑劣的。尽管他认为自己身份高贵,但我要说,他的心灵才是卑劣的。他说,使我产生忧虑的原因是身份而不是男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过去错以为我是一面镜子,反映出我羞怯、端庄与清白无瑕的优秀品质!他究竟有什么权利来评断我的是非长短?因为他认为我是端庄与清白的,于是他就要想法让我成为厚颜无耻和犯有罪过的人。
  我敢说,他亲爱的母亲,善良的老夫人过去没有、直到今天也不会认为,她对我的恩惠是错误的;如果她了解到,他对她可怜的小女仆做下了这些卑劣的勾当,那她会对他怎样想,这倒是我知道的。
  可以说是与我一起养育大的!邪恶怎么会使一个高傲的人这样甘愿降低自己的身价呢!与他一起养育大的!他怎么能这样说!他不是到国外去了一些时候吗?最近他在家里是怎样用蔑视的眼光来看我的呢?在他那傲慢的眼光注视下,那个卑贱的女孩子是怎样害怕得快要浑身哆嗦的啊?每当他到老夫人房间里来看望她时,虽然她嘱咐我留下,但我总是想尽办法找个借口,尽量从她身边离开。什么与他一起养育大的!请注意,——与他一起养育大的!他满可以说,那担惊受怕的可怜鸽子是和鹰一起养育大的!他的眼睛就像鹰的一样!我确实认为,他的心也像鹰一样残酷!心灵低劣!他说我心灵低劣是说错了。鲁莽的性格,他在我身上是找不到的、忘恩负义!如果我会忘恩负义,我将憎恶我自己。出身低微,从一个有身份的先生嘴中说出这种责备的话来是多么可怜!如果说我的出身是低微的,那么我却是清白正派的;就这一点来说,我比那些出身高贵、但却不清白正派的人要好。什么他曾引起我的忧虑;他有什么权利引起我忧虑;当我希望往一条路走。前往你们,亲爱的、道德高尚的父母亲那里时,他有什么权利把我送往另一条路,送到他邪恶的宅第和卑劣的女人手中呢?我所遇见的第一个家伙伙!我不屑理睬他的指责!他把你们的帕梅拉看错了。我对威廉斯先生的看法我已写过,你们是知道的;如果你和我的母亲,以及我自己的心认为我是无罪的,那么我还在乎什么呢?——我几乎都要把这些话说出来了。但是这些都是事后细细思考之后所产生的感想。当我最初读到他的信时,我的心几乎要碎了。
  我想要做的一切只是想要保护我的贞洁;为了进行必要的自卫,我不得不想出那些可怕的小小计策(它们使他那些高超、邪恶的阴谋诡计不能得逞了);但他却因此认为我狡猾、鲁莽和忘恩负义。哎呀,我的天哪!我自言自语道,我这是什么样的命运啊!
  朱克斯太太又上楼走到我跟前时,发现我泪流满面。我想,她似乎已被感动得产生出一些怜悯心来。我觉得我现在已完全受她控制,不应当去惹她生气,因此就说,“我现在看到,要想跟厄运进行斗争,要想跟暴虐主人的高超诡计进行斗争是徒劳无益的。我将把自己托付给上帝,我希望他仍旧会保护我。但是您看,这个可怜的威廉斯先生是怎样受到牵连和断送前程的。我很遗憾,我成了他身败名裂的根由;可怜而又可怜的人!他受到了这样的连累,而且是为了我的缘故!但是,如果您相信我,”我说,“我并没有对他的求婚给予鼓励;我相信,他认为要拯救我,结婚是唯一高尚体面的途径,要是他不这样想,那他是不会向我求婚的。他这样做的唯一动机,是出于高尚的道德和怜悯一个处于痛苦之中的人。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呢?您知道我境况贫寒,无依无靠。我唯一恳求您做的是,让这位品德高尚的先生知道主人的愤怒,让他逃往国外,以免被投入监狱;这同样可以达到主人的目的,因为那会同样有效地阻止他来帮助我,就像他在监狱中一样。”
  “您请求我做任何事情,”她说,“只要它属于我的权力范围之内,与我的责任和我受到的信任又不相矛盾,那我就会去做,因为我为你们两人都感到难过。但是,毫无疑问,我将不会跟他通信,也不允许你这样做。”
  我想要跟她谈谈一种比她所提到的责任更高的责任,这种更高的责任将使她感到有必要去帮助那些遭受痛苦和清白无辜的人,将不允许她不顾一切地去执行主人的命令,做出无法无天的暴虐行为;但是她明白无误地嘱咐我在这方面不要吭声,因为企图说服她,要她辜负她所受的信任是枉费心机。“我想要劝您的只是,”她说,“安下心来,把您所有那些想要逃走的阴谋诡计统统收起来,并把我当成您的朋友,不要让我有理由怀疑您;因为我以赤胆忠心对待主人而自豪。威廉斯先生和你两人都采取了一些奇怪而狡猾的诡计,因此虽然我认为你们很少见面,但他承认,你们两人已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我必须比过去更加细心周到才是。”
  这一点使我倍感忧虑;因为我担心,我将比以前受到更为严密的监视。
  “唔,”我说,“既然由于这桩奇怪的意外事故,我已发现了主人给您写的那封可怕的信,那就让我把它再看一遍吧,这样我就可以熟记它,并对痛苦做好思想准备,将来灾难临头也就可以不以为怪了。”“那么,”她说,“也让我把您的信再念一遍吧。”我就把我的信给了她,她则把她的信借给了我;经她允许,我把那封信抄了个副本;因为就像我刚才所说,有了它,我就会对最坏的结果做好准备。我抄完之后,把它钉在躺椅的头上。“我就这样来利用您这封十分讨厌的信的抄件,”我说,“您将会常常在这里发现,我的眼泪已把它流湿了。”
  她说,她将下楼去吩咐做晚饭;晚饭做好后,她坚持我陪她一道去吃。我本想找个借口不去,但是她装出一副命令的神态,我就只好服从了。我一走到楼下,她就拉着我的手,把我介绍给那位我这一生中所见到过的最为丑恶的妖怪。“这是科尔布兰德先生,”她说,“这是您漂亮的被监护人,也是我的;让我们设法让她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轻松自在。”他鞠了个躬,装出他那副外国人的怪相,并似乎暗自庆幸!然后用拙劣的英语对我说,我受到世界上最优秀的先生爱慕,这是很幸福的!我感到十分恐怖;亲爱的父亲和母亲,我在这里将把他的外貌向你们描述一番,你们今后如能看到这封信,那就会判断我这时是否有理由感到恐怖,特别是我原先不知道他会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就身材来说,他是一个巨人,比你们的邻居哈里·莫里奇要高好多;他的骨骼很大,但瘦削如柴,并有一只手——我这一生中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手。他的眼睛很大,瞪着看人,就像曾经惊吓过我的那条公牛的眼睛一样;他的颚骨很大,向前突出;眉毛悬垂在眼睛上面;前额上有两块很大的伤疤,左颊上还有一块;连鬓胡子一大片;嘴巴非常宽阔;嘴唇肥厚,即使沉默不语时也难以把那又长又黄的牙齿遮盖住,因此他经常龇牙咧嘴、丑恶地笑着;头发又长又可怕,经过梳理后用一只很大的黑袋套住;又长又丑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黑色的绉纱颈饰;喉咙上有个什么突出的东西,我可以说就像粉瘤一样。至于其他方面,他的衣服穿得很讲究;身上佩着一柄剑,剑柄上装饰着一个肮脏的红色花结;皮制的袜带紧紧地扣在膝盖下面;他的一只脚几乎跟我的胳膊一样长——我真的这样想。
  “我把这位姑娘吓坏了,”他说,并想要离开;但她不许他走。
  我跟他在一起坐了不久,就上楼到我的内室里来。我坐在餐桌旁时一直感到心痛难受,因为我看到他时不由地会战栗。这畜生般的女人虽然知道在这之前我的痛苦就已很大,来了这个人我的痛苦就更增加了,但她无疑是故意让我感到恐怖的;它也确实产生了效果;因为我上床睡觉时,除了他那丑恶的外貌和主人更为丑恶的行为外,不能想到别的事情。这些思想深深地影响了我,结果我梦见他们两人怀着最恶劣的企图全都来到我的床边;我惊醒过来,从床上跳了出来。朱克斯太太被我吓了一跳。我把梦告诉了她。这邪恶的人只是哈哈大笑,井说,我所害怕的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等到它已过去、我完全清醒以后,我也会像她这样哈哈大笑的。世界上可曾有过这样可恶的女坏蛋吗?

     现在我已进入星期三结尾的时候,这是我被监禁的第二十七天

  可怜的威廉斯先生已被真正逮捕,并送往斯坦福。不幸的人!他过分的疏忽大意与直言不讳已把我们两人都断送了!我当时正确地相信,我们不应当耽误片刻时间,但是他却有些生气,认为我太性急了,然后是他那致命的坦白承认和主人可恶的手段。我们两人将会落得个什么样的结果啊!
  我现在的处境是令人沮丧的: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钱;如果我真正走出了这座宅第,那我也不认识道路,连一步也不认识。可是即使让公牛、熊、狮子、老虎、还有那更坏的——虚伪、奸刁、欺诈的男人挡住我的道路,我认为那也不比我现在的处境更为危险;因为我对他所说的那三个星期已经绝望;既然他现在怒火万丈,井已对可怜的威廉斯进行报复,那他很可能在去伦敦之前就会到林肯郡来的。不过,尽管我的处境这样艰难,我刚才还是想出了一个计策。
  我的计划是这样:我将尽量设法让朱克斯太太比我先睡;当我坐在内室里,房门被锁着时,她时常比我先睡。她的头一阵睡眠通常很深沉;她一开始熟睡,从不会不发出鼾声来引起别人注意。如果在她打鼾时我能从窗子的两根铁条中间钻出去(因为你们知道,我的身子很细长;我已经试过,发现我能把头钻进去),那么我就能落在下面的铅皮屋顶上,铅皮屋顶与窗子之间的距离比我的身子稍稍高一点儿。这个铅皮屋顶盖在一个小小的起居室上,它在夏季是用于避暑的;从这个避暑起居室出去正好通向花园;由于我的身子很轻,铅皮屋顶高地面又不高,所以我很容易就能从铅皮屋顶跳下去;这样我就将会进入花园,并不难使用我身上的钥匙去打开后门,走出屋外。我还想好另外一个应付办法;愿善良的上帝让我成功地想出这些善意的计策来吧!
  我曾经念过一位伟大船长的故事。他身陷危险时,曾从船上跳进海中;当他游泳时,敌人用弓箭射他,他就把上衣解开脱下,从另一条道路游去;敌人的短矛和箭部射到他的外衣上,而他却逃之夭夭活了下来,欢庆他对敌人所取得的胜利。因此我将把外面的裙子脱下,跟围巾一起扔进池塘;因为他们没看到我,在其他地方又找不到我时,很可能会向池塘跑去,猜想我已投水自尽了;当他们看到我的一些衣服正漂浮在水面时,他们将会去从事打捞,而这池塘是很大的。也许在早晨才会发现我不在,这样就会使我有机会离开很远的一段路,因为我相信我一走出门就会拔腿飞跑。这样我相信上帝将会指导我,使我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亲爱的父母亲!当你们读到这里时请不要惊恐!但是在你们读到它以前,一切都将过去了;因此上帝将会指导我,让我得到最好的结果。我将把我所写的东西埋在花园里,因为我担心我会逃不走;如果我不能逃出去,那么毫无疑问,我就将被搜查,并受到可怕的虐待。因此我现在就写到这里为止,以便准备我所策划的事情。啊,遭受压迫、清白无辜的人们的仁慈保护者!请让您可怜的侍女所作的这最后努力取得成功吧;这样我就可以从那狡猾的诡计与圈套中逃走了(这诡计与圈套现已开始布置,是要让我陷进去的);除了这次尝试外,我看就没有其他途径可以逃脱了。啊,不论我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都请保佑我亲爱的父母亲,并请保护可怜的威廉斯先生,不要让他身败名裂吧!因为他在认识我之前是幸福的。
  刚才,就在刚才!我听到朱克斯太太在酒醉的时候,向可怕的科尔布兰德承认,对可怜的威廉斯先生进行抢劫是由她策划,并由马夫和一位帮手执行的,目的是要想从他身上搜到我的信,但他们实际上并没有搜到。他们现在正对这段悲惨的经历哈哈大笑,却没料到我已偷听到了。啊,我的心感到多么悲痛!因为这些坏蛋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十一点钟以后

  朱克斯太太上楼来,并上床睡觉了;她嘱咐我在她睡后别待得太久。啊,我在等待这个奸诈的畜生死沉沉地睡去!我从没有看见她喝得这样烂醉如泥的,这给我带来了希望。我又试了一试,发现我的头能从铁条中间穿过去。我现在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我希望很快就能听到她睡熟后发出的鼾声;现在我将把我最后所写的这些信和其他的信封好,并把我的一切托交给上帝!愿上帝再一次保佑你们俩!并让我们能幸福地团聚!如果不是在这个世界上,那就在他的天国中团聚吧!阿门。

       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我痛苦生活的
       第二十八天,第二十九天,第三十天和第三十一天

  确实痛苦啊!因为我依旧在这里!一切都变得愈来愈糟糕了!啊,不幸的帕梅拉啊!没有留下任何希望,我苦心构思的所有计划都已彻底失败了!不过,亲爱的父母亲,你们可以同我一道,从我这深深陷入的痛苦中有所告慰,因为你们可怜的孩子,已经从一个更坏的敌人手中逃出来了,这个敌人是她以前从未见过、想过,而且几乎是不能抵抗的。我指的是同时存在于她心中的软弱消沉与自以为是。如果不是上帝出于仁慈进行干预,这些就会使她陷于永久的毁灭了。
  我有机会时将会继续进行这可悲的叙述;在我现在这个看守得加倍严密的内室中,笔和墨水是我唯一能用来消磨时间的东西。我确实非常虚弱无力,直到昨晚以前,我连一支笔也握不起来。
  当我要动身到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的时候,除了身上的衣服外,只带了一件汗衫、两块头巾、两顶便帽,我把它们都装在衣袋里(因为我不能带很多东西来拖累自己);我还带了全部的钱(不过五六个先令而已)。我钻出了窗外,那不是没有经过一些困难的,肩膀和屁股都曾被稍稍卡住,难以很快通过。但是只要可能,我决心出去。从窗子到铅皮屋顶的距离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大些,我担心已把脚脖子扭伤了;从铅皮屋顶到地面的距离更大;我所受的这点伤还不至于妨碍按原定意图行事。到了花园后,我先把信件藏在一丛玫瑰下面,并用一些泥土加以覆盖;我希望它们现在仍藏在那里。然后我急急忙忙向池塘跑去。正当我从屋子里出来时,时钟敲了十二下;这是个黑暗多雾的夜间,而且很冷;但是我当时没有感觉到。
  我来到池塘边,按照原先的打算,把外面的裙子、头巾和钉有花结及带回耳的便帽扔了下去;然后跑到后门,从衣袋中掏出钥匙,这时心一直在怦怦跳动,仿佛它想挤出一条路,穿过胸衣跳出来似的。但是当我发现钥匙不能把锁打开时,我是多么大失所望啊!原来这个女坏蛋已把那老锁取下,换上了一把新的!我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相信情况确实如此为止。可是我在摸索时,发现门的另一边还有一把挂锁,这时我的心情是多么消沉沮丧啊!我悲伤与慌乱地倒在地上,一时不能动弹。但是恐怖不久就唤醒了我的决心;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逃走,那么我这次想要逃走的企图就足以提供口实,使那女人可以对我进行极为粗暴的侮辱,并使主人可以对我进行极为残酷的虐待;而且会促使他更快地来到这里,实现他那可怕的意图。因此我决心,只要可能,就从墙上爬过去,但是墙很高,除了依靠门上一个很粗根结实的把手帮助外,没有其他希望可以翻越过去。于是,我就踩在把手和一把大锁上面向上爬,用手攀到门的顶部,这门并不是紧贴着墙关上的;这时,我没想到我能这样顺利地爬上来,就赶快用手抓住墙顶,但是,哎呀,我是多么不幸!倒霉极了!可怜的帕梅拉逃不出去了!墙已老旧,当我正想要跳一下爬上去的时候,我抓着的一块砖松动了,于是我就掉了下来,有一块砖重重地打在我的头上,把我打得头晕目眩,胫骨和踝骨都跌破了,一只鞋的后跟也脱落了。
  我就在这样可怕的状态中平躺在地上,躺了五六分钟;然后我试着站起来,但又晕倒两三次。左边的屁股与肩膀跌伤得很厉害,感到很痛;头上流血,一直流到脖子上,由于被砖打中,我感觉到头上疼得厉害。然而我没有把这些伤痛看得很重,就用膝盖和双手爬了好长一段路去寻找梯子;这副梯子这时我刚刚记起,两天前还靠在墙上,园丁曾经站在梯子上把从墙上松下来的一株油桃树枝钉牢;但这时我却找不到梯子。于是我想,悲惨不幸的帕梅拉现在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哪!接着我又感到,要是能重新回到我的内室就好了;我懊悔我所作的这次尝试;我现在指责它是轻率的,因为它没有成功。
  愿上帝宽恕我吧!但就在这时我脑中产生了一个想法!我一想到它全身都颤抖!我想到我将会受到虐待,心中产生了种种忧虑,说实在的,这种忧虑几乎要造成我永远的不幸!啊亲爱而又亲爱的父母亲,请原谅你们可怜的孩子吧!由于我当时十分悲观失望,我就向前爬着,直到两只摇摇晃晃的腿能够站立起来为止;然后我就一瘸一拐地走着!除了投身到池塘里、结束我在这个世界上所感到的恐怖,我还能做什么呢?啊!如果上帝的仁慈当时没有制止我,那我就会发现这种恐怖将在不幸的永恒中无限地增大了。
  因为现在我已经逃脱了这个诱惑,所以我将把我在这个可怕时刻中内心的斗争告诉你们,这样我们可以赞美上帝的仁慈,它使我得到了挽救,使我仍然在那可怕深渊的这一边①;如果进入了那个深渊,那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①可怕深渊指死亡;这一边指生存。
  从那时以来我一直在想,我当时受伤得很厉害,这对我倒是件好事,因为它使我花较长的时间才到达水池边,并使我有时间来稍稍进行思考,让上帝仁慈的一束光线照射到我蒙昧无知的心上;因此当我到达池塘边时,我在倾斜的岸边坐下,开始对我悲惨不幸的状况进行仔细的考虑。我是这样独自进行推理的:

  帕梅拉,在你进行可怕的一跳之前,请在这里稍稍停下来想一想,你将要做什么事情;并请考虑一下,如果你不能从这邪恶的宅第中逃走,那么,当你住在里面的时候,是不是就没有其他道路,就没有希望从威胁着你的灾祸中避开呢!
  这时我进行考虑;当我把能产生希望的各种事情都从心头抛开之后,我看不到避开这种灾祸的可能性。一个邪恶的女人,丝毫没有怜悯心!那位可怕的科尔布兰德刚刚来到这里,他是一位可恶的教唆者!一个心怀愤怒与怨恨的主人,现在恨我,井用极为恶劣的手段来威胁我!现在我面前还有机会从他们的各种迫害中脱身,但不久我就极有可能连这样的机会也被剥夺了。痛苦的人呀,我自言自语道,仁慈的上帝知道你是多么清白无辜地遭罪受害,而那些人是决意要糟蹋你的,你除了投身到仁慈的上帝面前,避开那些人冷酷无情的邪恶外,还能做什么呢?
  然后我又想(啊,这想法一定是魔鬼唆使我产生的,因为它十分有安慰作用,并对我有很大的影响力),这些邪恶的坏蛋们虽然现在没有悔恨,对我也没有怜悔心,但将会受到感动,因而会哀叹他们所干下的坏事。当他们看到悲惨不幸的帕梅拉尸体从池塘中捞出到还有露水的岸上,气息完全断绝地躺在他们脚边时,他们将会感到懊悔来缓和一下他们冷酷的心情。(现在他们心中是根本没有懊悔的!)主人,愤怒的主人,那时将会忘记他的怨恨,说,“哎呀!”这时可能还会绞扭着双手。“这是不幸的帕梅拉!我毫无理由地把她这样迫害与摧残了!我现在确实看到,她守身如玉,把贞洁看得比生命还重,可怜的女孩子!她并不是个言行不一的伪君子,并不是个欺骗者,而确实像她本人自称的那样,是个清白无邪的人!”
  然后,我想到,他也许会在遭他迫害的仆人尸体上洒下几滴眼泪;虽然他为了掩饰他本人的罪过,可能对外宣称,我是由于爱上可怜的威廉斯先生,悲观绝望而死去的,可是他在内心中将会感到悲痛,并会嘱咐为我举行一个像样的葬礼,使我,或说得更正确些,使我这个肉体的部分免于被绑到可怕的火刑柱上在公路上火葬①;我父亲邻居中的青年男女将会怜悯可怜的帕梅拉!但是我不希望我将是他们民谣与哀歌的题材;为了我亲爱的父亲与母亲的缘故,我只希望我很快就会湮没无闻!
  ①英国古时把自杀者运到公路旁绑在柱上,周围堆满木柴燃烧。
  我深深地沉溺在这个悲哀的想法当中,因此有一次我站起来想投入池塘,但我的伤痛又使我的行动缓慢下来;我想,悲惨不幸的帕梅拉,你想要做什么?虽然在你没有远见的眼中,前途是一片黑暗,但甚至当人所能想出的一切方法都已失败时,你怎么知道上帝可能为你做的事情呢?万能的上帝如果没有使我有力量来跟这些痛苦进行斗争,那么他是不会让我遭受这些痛苦的;如果我理所应当地尽了我的力量,那么情况将会怎样呢?我最害怕我那怒气冲冲与玩弄阴谋的主人来到这里,但是谁知道他的来到会比他派出的那些爪牙对我更好呢(因为他以前就曾把我置于他的控制之下,但我却已经逃脱了)?他的那些爪牙们为了得到他的钱,对他交给他们的邪恶任务是忠心耿耿地去完成的,而且正因为受到这样的委托,加上他们长期习惯于为非作歹,不顾良心责备,所以就变得铁石心肠了。但上帝能在瞬息之间触动他的心弦,把他感化过来。即使这些情况都没有发生,那么如果我下定了决心,我还是可以采用其他方法来结束我的生命的。
  但是另一方面,我心里想,当我按照原先的考虑,值得称许地想法逃走时,我却负了重伤;谁知道这些重伤不会让我眼下就得到一个好机会:即把我这纯洁、无罪的生命交给赋予它的仁慈上帝呢?①
  ①意即我可能因重伤而致死。按照基督教的说法,生命是上帝赋予的。
  可是这时我又想,你尽管自以为是,可是谁把支配你生命的权力交给了你呢?我自言自语道,谁允许你结束你的生命呢?难道不是由于你思想上软弱消沉,才使你灰心绝望,认为已经没有高尚体面的方式可以用来保全生命了吗?你怎么知道,上帝通过你现在所经受的考验,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难道你想限制上帝的意志,说,“我只能忍受这么多,再多就不能忍受了”吗?难道你敢说,如果考验增多并继续进行下去,那你就宁愿死去也不再忍受了吗?约瑟不正是由于受到不公道的监禁反而得到晋升的吗?①
  ①圣经故事中说,埃及王法老的内臣护卫长波提乏的妻子想勾引总管约瑟与她通奸,遭约瑟拒绝,她反诬约瑟强奸,波提乏信以为真,将约瑟关入监狱。后约瑟替法老解梦受宠,不仅平反释放,还被任命为埃及宰相,当时他只有30岁。
  如果我由于对得救感到悲观失望就把自己摧毁了,那么我岂不是实际上在怀疑万能的上帝有救我的能力吗?在那种情况下,我岂不就会犯下一个无望得到宽恕的罪过了吗(因为这种罪不容有悔恨的余地)?你现在的悲伤虽然十分沉重,但却是暂时的,难道你为了缩短这暂时的悲伤,就要把躯体与灵魂全都投入到那永远的苦难之中吗!帕梅拉,我又自间,迄今为止你还是个清白无辜、遭难受苦的帕梅拉,难道为了避免这些苦难,你就想成为一个借故生端的罪人吗?我怎么知道,也许万能的上帝只不过是让这些苦难来考验我是否有坚忍不拔的精神,并使我完全依赖他的慈善与帮助呢?(我现在也许过于自信,自以为是地想依仗自己某些愚蠢的策略来行事。)
  我还想到,你诚实正直的可怜父母亲虽然经受过失望、贫穷和痛苦,遭受过债主的迫害,一直处身于这些极端艰苦的困境之中,但他们坚持履行他们的责任,一切听由上帝意志的安排,难道你容许把他们有益的教导与良好的榜样在片刻间全都抛弃不顾吗?当白发苍苍的两位老人了解到,他们心爱的女儿,对上帝慈善的照顾表示蔑视,对保护我们的上帝的仁慈悲观绝望,并以这个最后的行动,损害了她整个一生的完美时(到现在为止,亲爱的父母亲对她这一生的所作所为都是赞许与高兴的),难道你要让他们伤心死去吗?
  那么,自以为是的帕梅拉,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想,赶快离开这危险的岸边,从那些向岸上冲击来的水浪旁逃走吧!在这鸦雀无声的夜间,这些水浪仿佛正以它们意味深长的潺潺声,在谴责着你的轻率呢!长着苔薛的池塘岸边,正目睹着你犯罪的意图,请别在这岸上对上帝的仁慈进行试探吧!当你还有力量时,请避开那种诱惑吧!上帝的仁慈现在虽已打退了你思想上的大敌,但它还会卷土重来,并以你那虚弱气力难以抵抗的力量重新向你袭击!如今你虽已幡然悔悟,你那叛逆的心已明白自己的责任,决心听从上帝的意志来安排,但唯恐你还会在草率的片刻间,又把你所有这些的悔悟全都摧毁无遗!
  于是,我边说边站了起来。我身上所受的伤一动就很痛;夜间的露水,我坐着的潮湿草地,以及从大片池水中所产生的潮气,都使我感到很冷。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离开了池塘(我现在想到它时心中还感到恐怖),一瘸一拐地往房屋那边走去;有一间外屋是堆放家中需用的木柴和煤的,我在它的角落里躲藏起来;我爬到一堆木柴的后面躺下来。你们可以想象,这时我的心简直要碎了;我期待着很快就会被无情的管理人发现,并受到比过去更为恶劣的对待。
  亲爱的父亲和母亲,这就是你们可怜的帕梅拉无效冒险的结局。如果我真的从后门逃出去,那时我就会像现在一样,既没有钱,又没有亲友,而且又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么谁知道我的情况究竟会不会比现在好些呢!不过请别太多责怪你们可怜的女儿吧;这些悲惨不幸的叙述是很潦草地写下的,上面滴满了我的泪水,污迹斑斑;如果有一天你们读到它时,那就请你们非但别责怪她,而且还要让你们的怜悯战胜你们的忧虑!不过我知道一定会战胜的。
  我现在要歇一会儿,我的精力已远远不能适应我的意愿了。但我必须再说一句,若我真能从邪恶的管家和狡猾的主人身边逃走获得自由,那我一定要为我的得救而赞美上帝;而现在我却有更为充足的理由来赞美他,因为我已经把自己从一个更坏的敌人——我本人那里救出来了。
  让我继续进行悲伤的叙述。
  朱克斯太太好像不到天亮就醒了,她发现我不在床上时,就大声喊我;没有听到我的回答,她马上起床跑到我的内室。发现我也不在那里,她就到床下和另一间内室中搜寻;在这之前她还检查了卧室的门,发现它跟她离开时一样关得牢牢的,房门的钥匙像往常一样,还系在她的手腕上。如果先前我能趁她熟睡时把钥匙偷到手,从卧室的门出去,那就可以经过两三条走廊通向花园;不过所有走廊的门也都闩上并加了双锁。所以,除了从窗子钻出去外,没有其他途径可逃;而且只有我钻出来的那个窗子还行,因为窗下正好有一个避暑的起居室,而其他的窗子离地面都很高。
  她说,她当时感到极为吃惊,就立刻把两个住得不远的女仆喊醒,然后又把那个瑞士人喊醒;她发现每个门都关得牢牢的,就说,我一定被什么天使领走了,就像圣彼得被天使从监狱中领走那样①。奇怪的是,她倒没有更坏的想法。
  ①《圣经》中故事。希律王将使徒彼德关进监狱,严密看守,但在提审前一夜,突然被天使救走。
  她说,她泪流满面,绞扭着双手,像一个疯女人一样跑来跑去,根本没想到我会从内室窗子的铁条中间钻出去;确实,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再那样做。最后他们发现可以开关的窗框开着,就断定一定是这么回事;于是跑进花园,发现我从铅皮屋顶跳下时留在苗床泥土上的脚印。他们所有的人,也就是朱克斯太太、科尔布兰德、南和园丁(这时他也参加进来了),急忙快步往后门跑去,看看门是否关紧,又派厨娘到外面的房屋去把男仆们喊起床,让他们把马匹准备好,各人分别朝不同的路线去追赶我。
  也许是他们看到后门上着双锁,挂锁还锁着,又看到我鞋于的后跟和破碎的砖块,因此断定我是用什么办法越墙逃走的。他们说,这时候朱克斯太太仿佛就像一个精神错乱的女人一样。后来,南想起到池塘去看看,在那里看到我的裙子、便帽和头巾漂浮在水面,由于水浪的推动,几乎快推到岸上来了,她以为那就是我,就尖声喊叫着,向朱克斯太太那里跑去,对她说,“夫人,夫人!真是一件凄惨的事!帕梅拉姑娘到池塘里自寻短见了!”
  他们全都往那里跑去,发现我的衣服后,他们毫不怀疑我正躺在池塘底;这时所有的人(包括那位瑞士人)都悲痛欲绝,号啕大哭;朱克斯太太派南到男仆那里,嘱咐他们把打捞的网准备好,赶快离开马到这里来,把这位清白无辜的可怜人儿(她当时好像是这样称呼我的)找到。她一边说着一边捶着胸脯,哀叹我的命运;但主要还是哀叹他们自己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他们又应当怎样向主人交代这件事。
  每个人都分别干着自己的事情时,有些人在哭泣和悲叹,有些人则跑来跑去;这时南来到了柴屋,可怜的我就躺在那里,十分虚弱、消沉和沮丧,而且我跌伤的地方一碰就痛,全身不能动弹,更站不起来。我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安姑娘,安姑娘!”这位女仆大吃一惊,她后来说她当时以为我是个贼,就拿起木柴,想要打我的头,但是我喊道,“啊,安姑娘,安姑娘!可怜可怜我,请帮助我到朱克斯太太那里去!因为我站不起来。”“哎呀,天哪!”她说,“怎么是您呀,夫人!哎唷,我们的心都要碎了。我们以为您到池塘里寻了短见,正要去打捞您呢。好了,”她说,“我们又将全都重新活过来了!”
  她没有留在屋于里帮助我,而是往池塘跑去,并把所有的人都领到柴屋里来、那位邪恶的女人走进来,说,“她在哪里?她那该死的魅力和妖术!如果我姓朱克斯,那她就应当深深地忏悔她耍弄的这一套鬼把戏、”然后她走到我跟前,十分粗暴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狠狠地一拉,我就尖声喊叫起来(因为我那一边的肩膀受了伤),她又来扭我的脸。“啊残酷的人!”我说,“如果您知道我受了什么样的苦,您就会感动得怜悯我了!”
  甚至连科尔布兰德似乎也着急起来,说,“嗨,夫人!您看她几乎都快死了!您不应该这样粗暴地对待她。”马车夫罗宾好像也为我感到难过,抽噎着说,“这像什么话,能让人看得下去吗!您没看见她头上在流血,不能动弹吗?”“她那混账的阴谋诡计!”这讨厌的女人说,“她真把我吓得神经都错乱了。鬼东西,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啊,”我说,“现在请什么问题也别问我,请让姑娘们把我抬到楼上我的监牢里去吧;让我在那里堂堂正正地死去吧!”我当时确实认为我两个小时也活不到了。
  “我想,”这位母老虎说,“你想要威廉斯先生在你身边给你做祷告吧,是不是?唔,我立刻就派人去把主人请来!让他亲自来看守你;毫无疑问,女人是制服不了你的。”
  女仆们把我抬起来,抬到我的卧室里;那位女坏蛋看到我的情况十分糟糕时,开始变得宽厚了一些。
  我非常虚弱,所以她们把我一抬到楼上,我就立刻昏过去了;她们替我脱了衣服,让我上了床;朱克斯太太吩咐南用一些烫热了的朗姆酒洗我的肩膀、胳膊和脚脖子;她们把我后脑勺的头发剪去了一些,因为血已把它们凝结成一团了。她们又在一条相当长、但却不深的伤口上贴了一块家用的膏药。如果说这个女人有什么优点,那似乎就是,当家中发生突然的意外事故时,她是能迅速采用一些具体办法来处置的。
  在这之后,我就立刻睡着了,睡得相当深沉,它起了消除疲乏、恢复精神的作用。我一直躺到将近十二点钟,浑身松散,而且发烧,内心极度痛苦。这位坏女人费了不少精力来照料我,这是为了什么目的呢?唔,那是为了让我能够经受更多的苦难,事实就是这样糟糕。
  大约十二点钟的时候,她想让我起来,但我十分虚弱无力,只能坐着;到床铺收拾好后,她们又帮助我躺下;她们说,我一度神志昏迷,讲了一些胡话。星期四过了还不错的一夜之后,星期五我就好多了;星期六似乎烧已经退了,我就从床上起来;晚间情况更加好转,我就请求她允许我独自坐在我的内室中。我让她确信,我想要逃走的一切打算都已完全结束。她在前一天已让人把这内室上了两个门闩,所以同意了我的要求;但是她首先要我把企图逃走的全部经过都告诉她,我忠实地按她的要求做了。她对我的决心表示惊奇,但又坦率地对我说,不论我逃到谁家去,我都会发现,要逃脱主人的控制势力范围之外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因为主人是这个郡和另一个郡的治安推事;她曾从主人那里得到一张许可证,在怀疑我诬害他时就可以把我拘押。
  啊,亲爱的父母亲,这个灾祸落在我这样虔诚的人头上,它是经过了多么精心的策划啊!说实在的,我并不值得他们对我策划这些阴谋诡计!这表明,以前我在另一座宅第中所得到的暗示,说主人曾经发誓一定要把我弄到手,看来真实无疑了。主啊,请保护我,别让我按照他对那个词的理解成为他的人吧!
  我必须再告诉你们,这位女人看到我恢复得很快,对我的态度就变坏了;她只给了我一张纸,把其他所有的纸统统拿走,而那一张纸不论有没有写上字,只要她提出要求,我就要拿给她看。她给我的笔也减少到一支。不过我隐藏起来的储存是足够我用的。但是她愈来愈怀恨,脾气也愈来愈暴躁;她挖苦我,把我称做威廉斯夫人,并说了各种她认为会使我感到苦恼的话。

                星期日下午

  朱克斯太太安排我今天下午乘车出去兜三四个小时的风。我已经好多了,但在当前的处境下,健康并不是我所贪求的幸福,那只会招来不断令人担忧的危险,而虚弱与有病的状态反倒可能引起对我的怜悯。啊,我多么害怕那位怒气冲冲、火冒万丈的主人来到啊!他为什么要怒气冲冲和火冒万丈?我相信,我并没有做出对他有害的事!
  刚才我们听说,几天前他为追赶猎物渡过一条溪流时,差点淹死了。尽管他用种种方式苛刻地对待我,我对他却恨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毫无疑问,在这件事情上我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确实做了很多事足以使我恨他,他若死亡也可能会使我获得自由,但当我听到他遭到这个飞来横祸时,心中却情不自禁地为他的平安脱险而感到高兴。胸怀狭窄的主人!如果您知道这种情形,那您肯定就不会成为对我这样厉害的迫害者了。不过看在善良的老夫人的份上,我还是要祝愿他健康;啊,如果他肯放弃他的卑劣企图,改邪归正,那么他在我眼中将会是一位什么样的天使啊!
  唔,我从朱克斯太太那里听到,主人由于发现约翰·阿诺德写信给威廉斯先生,所以已把他解雇了;朗曼先生和侍役长乔纳森先生由于替我说好话,已招致他的不满;杰维斯太太也发发可危;原因好像是他们三个人知道了我现在在哪里,就一起去为我求情。
  朱克斯太太收到了一封信,她说信的内容太坏了,不能让我知道。如果它的内容比我以前看过的那封信还坏,那肯定是够坏的了。
  那个讨厌的人刚才把这当作一个秘密告诉我,她有理由认为,主人已找到一个办法来消除我的疑虑,那就是让我嫁给那位可怕的科尔布兰德,并出一大笔钱在结婚日从他那里把我买过来!以前可曾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吗?她说,服从我的丈夫将是我的责任;又说,作为一种惩罚,将强迫威廉斯先生来主持婚礼,把我嫁给那个可怕的坏蛋;还说,当主人为我付了钱,我已被转让给他时,那位瑞士人就将带着钱回家去同他原先的妻子与儿女团聚,她说,这些人在每个国家都有一个妻子,这是他们惯常的做法。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强迫包办婚姻!尽管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它可能会被利用于一个正在策划中的什么阴谋。我是怀着多么惊恐与困惑的心情而焦虑不安啊!或许正在故意策划什么假结婚来糟蹋我。只是没有经妻子同意,丈夫能把她卖出去吗?这样的交易在法律上还有效吗?不过,对那些无法无天的人来说,法律算得了什么呢?任何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我真被买卖,并被购买者领走,那么事后即使法律对犯下的罪恶进行了制裁,但对于被害者来说,伤害已不可挽回,这种法律制裁又有什么用呢?

            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
       我被监禁的第三十二天,第三十三天和第三十四天

  这几天除了朱克斯太太和我发生争吵之外,没有发生其他事情。她对待我愈来愈坏。昨天由于她说了污言秽语,我触怒了她。我对她说,她讲话像是个伦敦的妓女,而不像是个有身份人家的女管家;我在贝德福德郡时曾听说伦敦妓女就像她这样说话的;她说,凭我这句话,她对待我再坏也不算过分。哎呀,天哪!她对我大发雷霆,破口大骂,几乎乎都没离开过我的身体。你们可以相信,她准是说得太下流,我才会那样说她的。说实在的,她所说的话在这里是不能再重复说一遍的,她是我们女性的耻辱。后来她又对我冷嘲热讽,认为我的贞洁观念荒唐可笑。她真是个厚颜无耻的人,她竟对我说,我抱着这样离奇古怪的想法,将来跟主人同床共枕时将会是个多么美妙绝伦的人儿啊!你们想这能容忍吗?然而只要可能,比这更下流的话她也会说得出来!可恶极了。我现在是落到多么卑劣的人手中啊!

                 星期四

  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担心,主人不久就要到这里来了;因为仆人们都忙忙碌碌地在收拾屋子,把它布置得整整齐齐;好久不用的马厩和马车房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我问朱克斯太太,但她什么也不告诉我;我向她发问时她也爱理不理,很少回答我;有时我心想,她摆出这副神态,是有意刺激我,让我盼望主人到这里来,而实际上那是我最最害怕的事情。主人过去曾经许诺过,不经我同意,他就不来看我,如果他果真来了,那么他的诺言到哪里去了呢?不过,好像他在道义上已不再对我承担什么责任了!他在信中就曾对我这样说过。这究竟为什么呢?我愿意信守我的诺言。可他说,他彻头彻尾地恨我,他显然是这样的,否则我就不会听凭这位女人随意摆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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