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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15

  德克尔花了8分钟的时间来到名单上的倒数第二个地址。一路上他一直在盘算,如果那儿没有迹象表明布赖恩到过那儿,他该怎么办。是等在那儿,还是再到另一个地址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解决了这个问题。尽管还隔着几个街区,德克尔就听到了黑暗中警笛尖利的呼啸。他看到,雨雾下朦朦胧胧的一片建筑物的上空升腾起一股血红的光焰。他的胃因忧惧而绷紧了。他把菲亚特朝他要去的那条街驶去,一直开到灯光耀眼、隆隆作响的救火车和其他急救车辆前才猛地刹住闸。火舌舔噬着一座公寓大楼的窗户,黑烟腾腾。消防队员把水龙头对准熊熊烈焰喷射过去,救护队员则忙着照顾那些幸存者,给他们披上毯子,帮他们吸氧。
  德克尔惊骇地跳下菲亚特,尽可能地挤到火场跟前,以便确定失火的建筑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地方。随后,他匆匆穿过越聚越多的围观者,跑回到车上,掉转车头,迅速冲入雨中。
  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想,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布赖恩为了报复,竟然放火烧公寓大楼,想把恐怖分子困在火中吗?可即使像布赖恩这样一个愤怒得不能自持的人也肯定会想到,这将伤及除恐怖分子以外的其他居民——就算恐怖分子真的受了伤,就算他们真的那么愚蠢,竟会仍然待在他们告诉过布赖恩的地方。
  德克尔想,我只需要去一个地方,就是我留下他父亲的那个地方。他焦急万分地驾车穿过雨夜。菲亚特突然打滑,可又被他控制住了。在城市大学附近,他再次拐上一条窄街,接着又拐上另一条。他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狭窄的包围圈。离他留下麦基特里克父亲的那个地方只有半个街区时,一个高大结实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他前车灯的强光之中。德克尔猛地踩住刹车板,往旁边一打方向盘,差点撞上这个人。此人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仰脸怒视着雷鸣电闪、乌云密布的天空,晃动着拳头吼叫着。
  此人正是布赖恩。德克尔的车窗是关着的,直到他匆匆跳出菲亚特,冲过一个个水洼,抓住布赖恩时,才听清布赖恩在大喊大叫些什么。
  “骗子!杂种!”
  德克尔没有关前车灯。在灯光照射下,他看见雨水正顺着布赖恩的面颊往下流淌。
  “胆小鬼!”
  一些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你得跟我离开这条街。”德克尔说。
  “来跟我决斗!”布赖恩冲着黑暗处莫名其妙地尖叫着。
  又有一些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来跟我决斗!”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德克尔的头发,灌进了他的脖子。“警察会来找你的。你不能待在这儿。我得把你从这儿弄走。”他使劲把布赖恩朝汽车拖去。
  布赖恩挣扎着。更多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跟我走。”德克尔说,“你见到你父亲了吗?我把他留在这儿了。”
  “杂种!”
  “布赖恩,听我说,你见到你父亲了吗?”
  布赖恩挣脱德克尔的双手,又一次冲着天空摇晃着拳头。“你们害怕了!”
  “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男人从楼上的一套公寓里用意大利语大声问道。
  德克尔抓住布赖恩。“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父亲肯定会知道你在这儿。他现在应该跟我们会合了。听着,我必须知道你是否见过他。”
  一种预感攫住了德克尔,他登时感到浑身冰凉。“噢,天哪,不。布赖恩,你的父亲出了什么事吗?”
  布赖恩没有反应。德克尔打了他两耳光,又使劲摇晃着他的脑袋,弄得他脸上的雨珠四下里飞溅。
  布赖恩面露惊恐,菲亚特的前车灯照射出他失魂落魄的表情。
  “告诉我你父亲在哪儿!”
  布赖恩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去。
  德克尔忧心忡忡地跟在后面。他看出布赖恩要带他去哪儿了——就是布赖恩的父亲打算监视的那个地址。虽然是黑沉沉的雨夜,德克尔仍然看见门是开着的。
  德克尔努力克制住自己过分急促的呼吸,从皮茄克下面拔出手枪。布赖恩进门时,德克尔让他弯下腰,自己弓身快步跟在他后面。德克尔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他看出,自己是在一个院子里。他注意到右侧有一个木头货箱,就赶快推着布赖恩隐蔽到那后面。他跪在湿乎乎的鹅卵石块上,把手臂架在货箱上准备射击。他把院内模糊不清的物体细细察看一遍,又仰脸逐个打量左、右和正前方几乎难以辨认的阳台栏杆。
  “布赖恩,指给我看他在哪儿。”德克尔悄声叫道。
  起初,他拿不准布赖恩是否听见自己的话,但接着他看见布赖恩变换了一下姿势,意识到布赖恩是在指给自己看。现在,他的视觉更加适应黑暗了,他看出在右边最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待在这儿别动。”他叮嘱了布赖恩一句,便冲到另一个货箱后。他端着枪,紧张地环顾四周,然后又朝前冲去。这一回,他隐蔽到了一个似乎是古井的物体后面。他的衣服湿透了,全贴在身上,把肌肉箍得紧紧的。他离得已经很近了,能够看出来那团白乎乎的东西是头发——贾森·麦基特里克的头发。这位老人背靠着一面墙半躺着,臂膀垂在身体两侧,下巴搭拉在胸脯上。
  德克尔又一次环顾四周,随后从雨中冲过,奔到麦基特里克身旁,俯下身,伸手试他的脉搏。尽管天很黑,他仍看出老人灰西装的右胸上有一处的颜色明显更深些,这不是雨水造成的,是血。他来回摸着麦基特里克的手腕、脖颈和胸膛,试图找到他的脉搏。
  他终于摸到了,欣喜地舒了一口气。
  猛然间,他掉转身体,把枪对准一个迅速逼近自己的身影。
  这个人是布赖恩。他匍匐着穿过院子,卧倒在他父亲身边,把脸紧贴在老人的头上。“我不是有意的。”
  “帮我一把,”德克尔说,“我们必须把他弄到车上去。”
  “当时不知道他是谁。”
  “你在说什么呀?”
  “我没想到。”
  “什么?”
  “我以为他是他们中的一个呢。”布赖恩哽咽道。
  “是你开的枪?”德克尔抓住布赖恩,在他的夹克衫口袋里摸到一把左轮手枪。
  “他突然从黑暗里钻出来,我不由自主就开了枪。”
  “天哪。”
  “我不得不开枪。”
  “上帝保佑——”
  “我没想打死他。”
  “你没有。”
  “我在告诉你我——”
  “他没有死!”
  黑暗中几乎看不清布赖恩大为震惊的表情。
  “我们必须把他弄到车上去,我们必须把他送到医院去。抓住他的脚。”
  就在德克尔伸手去抬麦基特里克肩膀的时候,似乎有只野蜂从他耳际嗡嗡飞过。一枚子弹啪的打在他身后的墙上。
  德克尔猫腰扑到一个货箱后面隐蔽起来。这一枪射自一支装有消音器的武器,是从他的上方打过来的。他恼火地举枪对准那个方向。雨水打得他直眨眼睛,黑暗中他根本看不到目标。
  “他们不会让你把他弄走的。”布赖恩说。
  “他们?”
  “他们就在这儿。”
  德克尔的心缩紧了。他意识到,布赖恩刚才为什么在街上大喊大叫。他不是对着老天喊叫,不是对着上帝喊叫,也不是对着复仇女神喊叫。
  他是在对恐怖分子大喊大叫。
  布赖恩仍然趴在开阔处他父亲的身旁。
  “到这边来。”德克尔喊他。
  “我是安全的。”
  “看在上帝分上,到这个货箱后面来。”
  “他们不会对我开枪的。”
  “别说疯话。”
  “你来这儿之前,雷娜塔对我露了露面。她告诉我说,伤害我的最好方式就是让我活着。”
  “什么?”
  “这样,我后半辈子会因为知道自己杀死了父亲而一直遭受良心的折磨。”
  “但你那一枪并没有打死他!他还活着!”
  “他仍会死掉的。雷娜塔绝不会让我们把他从这儿弄出去的。她恨透了我。”布赖恩从口袋里掏出左轮手枪。在黑暗中,他似乎把枪对准了自己。
  “布赖恩!不!”
  但是,布赖恩并没有朝自己开枪,而是一跃而起,骂骂咧咧地消失在院子后面的黑暗之中了。
  在瓢泼大雨中,德克尔吃惊地听到布赖恩咚咚的脚步声。他顺着一道木制室外楼梯冲上楼去了。
  “布赖恩,我警告你!”一个女人从上面喊道,是雷娜塔沙哑的声音,“不许到我这边来!”
  布赖恩的脚步声继续往高处去了。
  阳台上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雷娜塔叫道,“走开,否则的话,我又要干我在别的公寓大楼里干过的事情了!”
  “你把我当傻瓜耍弄,你要付出代价的!”
  雷娜塔哈哈大笑。“是你自己耍弄你自己!”
  “你要给我父亲偿命!”
  “是你自己杀死他的!”
  布赖恩的脚步声往更高处去了。
  “别做傻事!”雷娜塔叫道,“炸药已经安放好了!我要按引爆器了!”
  布赖恩急促的脚步声依然在楼梯上咚咚作响。
  一声巨雷淹没了他的脚步声。其实,那不是雷声,而是爆炸的巨响。院子后面四楼阳台内的公寓里迸发出耀眼的闪光,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德克尔连连后退,爆炸的碎片如瀑布般坠落下来,熊熊烈焰映红了整个院子。
  德克尔感到自己的左侧有动静,急忙转过身来。一个瘦瘦的、20岁出头的黑发男子从垃圾箱后面站起身来。他是前一天晚上德克尔在咖啡馆里见过的四兄弟之一。
  德克尔浑身一紧。他们肯定一直包围着我,可我在黑暗中竟没有发现!
  这个年轻人对雷娜塔引爆炸药并没有思想准备。虽然他手中握着枪,但他的注意力却被院子另一侧的尖叫声完全吸引住了。他惊愕地瞪大双眼,盯着那一边自己的一个哥哥,后者正奋力拍打着衣服上和头发上的火苗,那是被正在燃烧的建筑物上落下来的火团引燃的。大雨似乎浇不灭他身上的火焰。他不住地尖叫着。
  德克尔朝第一个年轻人连开两枪,击中了他的胸膛和脑袋。就在他倒下去时,德克尔转身对准那个浑身是火的哥哥,两枪把他也撂倒了。从四楼阳台上蔓延开来的大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不时引起巨响,几乎完全盖住了他的枪声。
  更多的残砖碎块落了下来。德克尔伏在货箱后面,仔细观察着这个地方,试图找出更多的目标。布赖恩。布赖恩在哪儿呢?德克尔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在院子左边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个人影在移动,那儿离他和布赖恩进来的那扇门很近。
  但这个人不是布赖恩。这个从另一道楼梯的阴影里钻出来的身影又高又瘦,很性感,是雷娜塔。她拿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一边朝敞开的大门冲去,一边向院内连续不断地射击。本来,她这种被消音器减弱的枪声就跟拳头打在枕头上的声响差不多,现在它则完全淹没在熊熊烈焰的喧嚣之中了。
  在货箱后面湿漉漉的鹅卵石块上,德克尔用肘和膝一点点向前挪动着。他爬到货箱的一侧,正巧瞥见雷娜塔就要到门口了。他隔着雨帘瞄准她,连开两枪。第一颗子弹打在她身后的墙上,第二颗击中了她的咽喉。她一把捂住自己的气管,鲜血喷涌而出。她的咽喉会因中弹而堵塞,以至于无法呼吸,不出三分钟,她就会窒息而死。
  尽管大火烧得噼啪作响,德克尔还是听到一声痛苦的尖叫。雷娜塔的一个哥哥出现了。他边朝院子里开枪边从露天楼梯上冲了下来。到了雷娜塔倒下的地方,他一把抓住她,把她朝敞开的大门拖去。与此同时,他再次开枪射击,但这一回不是朝德克尔,而是朝院子后面的楼梯打的,仿佛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从那个方向射过来的子弹打中。德克尔正要瞄准他开枪,另一个哥哥却蹿出来朝他这边射击,并帮着把他们的妹妹拖到大街上德克尔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德克尔打完了手枪里的子弹,连忙卸下弹盒,换上一只满的,但此时恐怖分子已经全跑光了。
  德克尔的脸上汗水掺杂着雨水。他颤抖着来回转了几次身,以防还有其他隐蔽的目标,他看见布赖恩跳下院子后面露天楼梯的最后几级台阶。
  布赖恩握着左轮的手不停地哆嗦着。
  “我们得离开这儿。”德克尔叫道。
  此时离爆炸发生还不到一分钟。穿着睡衣和没穿睡衣的人们冲到阳台上,冲下露天楼梯,逃离熊熊的大火。
  德克尔躲开一块燃烧的坠落物,奔到布赖恩跟前,后者正用胳膊搂住自己的父亲,试图把老人抱起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布赖恩说。
  “让我来抬他的腿。”
  当德克尔和布赖恩抬着麦基特里克经过院子走向敞开的大门时,他听到人们惊恐万状地拥下楼梯。
  “等等。”德克尔说。他放下麦基特里克的腿,小心翼翼地端枪对准街上。他看到一辆汽车从街边疾驶而去。红色的尾灯迅速变小,汽车冲过水洼,绕过一个街角,消失了。
  德克尔已经远离喧嚣的火场,可以听见越来越近的警笛那尖利而有节奏的叫声了。也许有个恐怖分子没有离开,藏在哪辆汽车后面,企图伏击他们。但德克尔敢肯定,恐怖分子听到警笛的叫声会跟他一样惊慌不安的。
  他决定冒冒险。“我们快走!”他对布赖恩说。
  在他们的背后,人越聚越多。他和布赖恩抬起麦基特里克,快步走到菲亚特旁,把他放到后座上。布赖恩坐在后面守护着他父亲,德克尔则跳到方向盘后面,驾车急速驶离,差点撞到街上的人群。与此同时,菲亚特后面众多警笛的尖叫声越来越响。德克尔一踩油门,紧张地瞥了瞥后视镜,看到急救车辆灯光闪烁着出现在他身后雨雾笼罩的街上。
  但前面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德克尔想着,双手摸紧了方向盘。这条街这么窄,万一有救火车或者警车突然拐进来,朝他们这个方向驶来,那他们就开不出去了。菲亚特就会被困住。
  前面出现了一个被雨水冲刷得溜滑的街角。德克尔拐过弯去,发现自己驶上了一条较宽的街道。黑暗中,前方看不见有闪烁的灯光逼近,后面的警笛离他们也越来越远了。
  “看来我们脱身了。”德克尔说,“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我只能这么说。”
  德克尔尽力让自己的呼吸舒缓一些。“雷娜塔威胁说要干她在别的公寓大楼里干过的事情,这是什么意思?”
  “她告诉我她在一些大楼里装上了炸药。在我去那儿找她和她的同伙后……”布赖恩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
  “你一离开那地方,她就引爆了炸药?”
  “是的。”
  “你闯到公寓里去大吵大闹,弄得大楼里的人们全都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将把你跟这些爆炸事件联系起来?”
  “是的。”
  “雷娜塔企图让一个美国人承担这件事的罪责?”
  “是的。”
  “该死,你又让她利用了你。”德克尔说。
  “但我报了仇。”
  “报仇?”
  “你看见我干了什么,我打中了她。”
  “你……?”德克尔几乎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似乎感到路面在摇晃。“你没有打中她。”
  “我打中了她的咽喉。”布赖恩说。
  “你没有。”
  “你企图把这件事归功于你吗?”布赖恩质问道。
  德克尔想,老天爷,他真的疯了。“这儿的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布赖恩。即使是你打中的她,也不能使我小看我自己或者更加看重你。正相反,我为你感到难过。生活在这种记忆之中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为我感到难过?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你以为你比我强吗?你有什么权利自以为比别人优越?”
  “忘掉这件事吧,布赖恩。”
  “为我感到难过?你是在企图把我的功劳归于你吗?”
  “请你冷静些。”德克尔说。
  “你恨透了我,接下来你就要声称是我打伤我父亲的了。”
  德克尔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是真实的了。他觉得自己一阵晕眩。“随你说什么吧,布赖恩。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他送到医院去。”
  “太对了。”
  德克尔听到了警笛有节奏的叫声。一辆警车警灯闪烁着向他这边驶过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掌直冒汗。一转眼,警车飞驰而过,朝他们来的方向开过去了。
  “布赖恩,把你的左轮给我。”
  “你这话当真?”
  “当真。把你的左轮递给我。”
  “你必须——”
  “就这一次,看在上帝的分上,听我说。还会有警车开过来的。人们会报告警察说,有一辆菲亚特开走了。我们很有可能被拦截住。我们有个伤员在车上就已经够糟糕的了。但如果警察发现我们有手枪的话——”
  “你要我的左轮干什么?你认为你可以利用它的弹道特性来证明是我向我父亲开的枪吗?你唯恐我会处理掉这把枪?”
  “不,我打算处理掉它。”
  布赖恩惊奇地竖起脑袋。
  “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做。”德克尔把车停在黑沉沉的街道边,转过身去盯着布赖恩,一字一顿他说:“把你的左轮给我。”
  布赖恩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慢慢把手伸到茄克衫口袋里,掏出了手枪。
  德克尔也掏出了他自己的手枪。
  直到布赖恩攥着左轮手枪的枪筒把它递过来时,德克尔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在院子里帮着布赖恩抬起他父亲之前,他拾起了老人的手枪。现在,他拿着那把枪、他自己的枪和布赖恩的左轮,钻出菲亚特,顶着冰冷的雨水,环顾了一下黑沉沉的街道,以防有人偷看。随后,他绕到路边石旁,跪了下来,假装检查轮胎的气足不足,悄悄把三把枪全都扔进了下水道。
  随即,他返回到车上,驱车离去。
  “这样问题就解决了,是吗?”布赖恩问。
  “是的,”德克尔忿忿地答道,“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16

  “他失血太多,”急诊室的医生用意大利语说,“脉搏既微弱又不规律,血压也很低。我不想太悲观,但恐怕任何结局都可能出现,你们必须做好准备。”
  “我明白,”德克尔说,“对你为他所做的任何事情,他的儿子和我都非常感谢。”
  医生严肃地点点头,回急诊室去了。
  两位神情疲惫的医院官员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候诊室的一个角落里。德克尔转向他们说:“对你们在这件事情上的合作,我十分感激。我的上司将会更加感激。当然,我们会以适当的方式向每一位有关人士表示这种感激的。”
  “您的上司一向是最慷慨大方的,”其中一个官员摘下他的眼镜说,“我们将尽最大努力,不让政府当局得知这位伤员受伤的真实情况。”
  “我完全相信你们的谨慎。”德克尔跟他们握手时悄悄塞到他们手心里的钱随即被他们装入了衣袋。“太感谢了。”
  两位官员一离开,德克尔就坐到了布赖恩的身旁。“你一直没插嘴乱讲话,这很好。”
  “我们和这家医院有默契吗?”
  德克尔点点头。
  “这家医院是第一流的吗?”布赖恩问。“它看上去规模很小。”
  “这家医院是最好的。”
  “我们等着瞧吧。”
  “祈祷没有坏处。”
  布赖恩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你信教?”
  “我不喜欢急于做出决定。”德克尔看了看紧贴在自己身上的湿衣服。“他们抢救你父亲要花不少时间。我看我们最好回你的旅馆换上干衣服。”
  “可要是我们不在时出了事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要是他死了?”德克尔问。
  “是的。”
  “要是那样,我们在不在这间屋子里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全都是你的错。”
  “什么?”德克尔突然感到了压力。“我的错?”
  “是你把我们拖到这个一团糟的局面里来的。如果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怎么竟然会这么认为呢?”
  “如果你星期五没来催我仓促行动的话,我会很好地对付雷娜塔和她的同伙的。”
  “我们为什么不在去你旅馆的路上讨论这个问题呢?”
   
17

  “他声称,你一带他走出医院,就把他推到一条小巷里揍了一顿。”德克尔的上司说。
  “他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这是星期一,德克尔又来到跨国房地产咨询公司的办公室里。不过,这一次他不是通过防窃听电话,而是在面对面跟他的上司谈话。
  上司头发花白,松弛的面颊紧张得发红。他隔着桌子俯过身来。“你否认他的指控?”
  “布赖恩是在公寓大楼事件中受的伤。我不知道这个我打了他一顿的怪念头从何而来。”
  “他说你嫉妒他。”
  “没错。”
  “他说,因为他发现了恐怖分子,你很生气。”
  “当然。”
  “他说,你为了向他报复,就诬陷他无意中打伤了他的父亲。”
  “亏他想得出。”
  “他还说,事实上是他开枪打中的恐怖分子,而你却试图把这功劳窃为己有。”
  “听着,”德克尔说,“我知道你必须保住自己的退休金,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大的政治压力,你必须保住你的职位。但你为什么要对我重复那个笨蛋的话,把他那些荒谬的指控当做事实呢?”
  “你为什么认为它们是荒谬的呢?”
  “去问问布赖恩的父亲。他身体十分虚弱,他能熬过来真是个奇迹。但他将能够——”
  “我已经问过他了。”
  德克尔不喜欢上司严肃的口吻。“怎么样?”
  “贾森·麦基特里克作证说,布赖恩所说的全部属实。”上司说,“恐怖分子打中了他,但在此之前,他看见他儿子打中了三个恐怖分子。本来,检验弹道可以进一步证实贾森·麦基特里克的话,但你十分聪明地把那天晚上使用过的所有武器都处理掉了。”
  德克尔的目光和他上司的一样镇定。“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贾森·麦基特里克就警告过我——不能让他的儿子承担责任。我很喜欢这个老家伙,所以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我本来应该更当心些才对。敌人不是在外部,他就在我身边。”
  “贾森·麦基特里克的人格是不容怀疑的。”
  “当然啦,没有人想跟贾森·麦基特里克为敌。他那无能的儿子把一次重要行动搞砸了,也没有人愿意承担用人不当的责任。但是,必须得有个替罪羊,是吗?”
  上司没有回答。
  “你是怎么掩盖住布赖恩在此次事件中的所作所为的?”德克尔问,“难道恐怖分子没有把他有罪的证据寄给警方吗?”
  “你打电话提醒我会发生这种事情后,我通知了我们在警察局内部的线人。确实有个包裹寄到了那儿,我们的线人把它扣下了。”
  “那么新闻界呢?没有给他们寄包裹吗?”
  “寄给了一家电视台,以前恐怖分子往这家电视台投送过消息。我们也截获了那个包裹。危机已经过去了。”
  “除了那23个被炸死的美国人。”德克尔说。
  “你不想在你的报告里作任何修改吗?”
  “有一处要修改。我的确把那个笨蛋揍得屁滚尿流。我真希望把他揍得更厉害。”
  “没有别处要修改了吗?”
  “我希望加上一句话。”德克尔说。
  “噢?是什么?”
  “星期六是我40岁生日。”
  上司摇了摇头。“我看这句话跟此事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愿意等一会儿,我会把我的辞职报告打印出来的。”
  “你的辞职报告——但我们并没有要求你走得那么远。究竟你认为辞职能给你带来什么呢?”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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