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录 |
你已经使我永生,这样做是你的欢乐。这脆薄的杯儿,你不断地把它倒空,又不断地以新生命来充满。 这小小的苇笛,你携带着它逾山越谷,从笛管里吹出永新的音乐。 在你双手的不朽的按抚下,我的小小的心,消融在无边快乐之中,发出不可言说的词调。 你的无穷的赐予只倾入我小小的手里。时代过去了,你还在倾注,而我的手里还有余量待充满。 当你命令我歌唱的时候,我的心似乎要因着骄傲而炸裂,我仰望着你的脸,眼泪涌上我的眶里。 我生命中一切的凝涩与矛盾融化成一片甜柔的谐音—— 我的赞颂像一只欢乐的鸟,振翼飞越海洋。 我知道你欢喜我的歌唱。我知道只因为我是个歌者,才能走到你的面前。 我用我的歌曲的远伸的翅梢,触到了你的双脚,那是我从来不敢想望触到的。 在歌唱中的陶醉,我忘了自己,你本是我的主人,我却称你为朋友。 我不知道你怎样地唱,我的主人!我总在惊奇地静听。 你的音乐的光辉照亮了世界。你的音乐的气息透彻诸天。 你的音乐的圣泉冲过一切阻挡的岩石,向前奔涌。 我的心渴望和你合唱,而挣扎不出一点声音。我想说话,但是言语不成歌曲,我叫不出来。呵,你使我的心变成了你的音乐的漫天大网中的俘虏,我的主人! 我生命的生命,我要保持我的躯体永远纯洁,因为我知道你的生命的摩抚,接触着我的四肢。 我要永远从我的思想中屏除虚伪,因为我知道你就是那在我心中燃起理智之火的真理。 我要从我心中驱走一切的丑恶,使我的爱开花,因为我知道你在我的心宫深处安设了座位。 我要努力在我的行为上表现你,因为我知道是你的威力,给我力量来行动。 请容我懈怠一会儿,来坐在你的身旁。我手边的工作等一下子再去完成。 不在你的面前,我的心就不知道什么是安逸和休息,我的工作变成了无边的劳役海中的无尽的劳役。 今天,炎暑来到我的窗前,轻嘘微语:群蜂在花树的宫廷中尽情弹唱。 这正是应该静坐的时光,和你相对,在这静寂和无边的闲暇里唱出生命的献歌。 摘下这朵花来,拿了去罢,不要迟延!我怕它会萎谢了,掉在尘土里。 它也许配不上你的花冠,但请你采折它,以你手采折的痛苦来给它光宠。我怕在我警觉之先,日光已逝,供献的时间过了。 虽然它颜色不深,香气很淡,请仍用这花来礼拜,趁着还有时间,就采折罢。 我的歌曲把她的妆饰卸掉。她没有了衣饰的骄奢。妆饰会成为我们合一之玷:它们会横阻在我们之间,它们丁当的声音会掩没了你的细语。 我的诗人的虚荣心,在你的容光中羞死。呵,诗圣,我已经拜倒在你的脚前。只让我的生命简单正直像一枝苇笛,让你来吹出音乐。 那穿起王子的衣袍和挂起珠宝项链的孩子,在游戏中他失去了一切的快乐;他的衣服绊着他的步履。 为怕衣饰的破裂和污损,他不敢走进世界,甚至于不敢挪动。 母亲,这是毫无好处的,如你的华美的约束,使人和大地健康的尘土隔断,把人进入日常生活的盛大集会的权利剥夺去了。 呵,傻子,想把自己背在肩上!呵,乞人,来到你自己门口求乞! 把你的负担卸在那双能担当一切的手中罢,永远不要惋惜地回顾。 你的欲望的气息,会立刻把它接触到的灯火吹灭。它是不圣洁的——不要从它不洁的手中接受礼物。只领受神圣的爱所付予的东西。 这是你的脚凳,你在最贫最贱最失所的人群中歇足。 我想向你鞠躬,我的敬礼不能达到你歇足地方的深处——那最贫最贱最失所的人群中。 你穿着破敝的衣服,在最贫最贱最失所的人群中行走,骄傲永远不能走近这个地方。 你和那最没有朋友的最贫最贱最失所的人们作伴,我的心永远找不到那个地方。 把礼赞和数珠撇在一边罢!你在门窗紧闭幽暗孤寂的殿角里,向谁礼拜呢?睁开眼你看,上帝不在你的面前! 他是在锄着枯地的农夫那里,在敲石的造路工人那里。太阳下,阴雨里,他和他们同在,衣袍上蒙着尘土。脱掉你的圣袍,甚至像他一样地下到泥土里去罢! 超脱吗?从哪里找超脱呢?我们的主已经高高兴兴地把创造的锁链带起:他和我们大家永远连系在一起。 从静坐里走出来罢,丢开供养的香花!你的衣服污损了又何妨呢?去迎接他,在劳动里,流汗里,和他站在一起罢。 我旅行的时间很长,旅途也是很长的。 天刚破晓,我就驱车起行,穿遍广漠的世界,在许多星球之上,留下辙痕。 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最简单的音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 旅客要在每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人要在外面到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 我的眼睛向空阔处四望,最后才合上眼说:“你原来在这里!” 这句问话和呼唤“呵,在哪儿呢?”融化在千股的泪泉里,和你保证的回答“我在这里!”的洪流,一同泛滥了全世界。 我要唱的歌,直到今天还没有唱出。 每天我总在乐器上调理弦索。 时间还没有到来,歌词也未曾填好:只有愿望的痛苦在我心中。 花蕊还未开放;只有风从旁叹息走过。 我没有看见过他的脸,也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我只听见他轻蹑的足音,从我房前路上走过。 悠长的一天消磨在为他在地上铺设座位;但是灯火还未点上,我不能请他进来。 我生活在和他相会的希望中,但这相会的日子还没有来到。 我的欲望很多,我的哭泣也很可怜,但你永远用坚决的拒绝来拯救我,这刚强的慈悲已经紧密地交织在我的生命里。 你使我一天一天地更配领受你自动的简单伟大的赐予——这天空和光明,这躯体和生命与心灵——把我从极欲的危险中拯救了出来。 有时候我懈怠地捱延,有时候我急忙警觉寻找我的路向; 但是你却忍心地躲藏起来。 你不断地拒绝我,从软弱动摇的欲望的危险中拯救了我,使我一天一天地更配得你完全的接纳。 我来为你唱歌。在你的厅堂中,我坐在屋角。 在你的世界中我无事可做;我无用的生命只能放出无目的的歌声。 在你黑暗的殿中,夜半敲起默祷的钟声的时候,命令我罢,我的主人,来站在你面前歌唱。 当金琴在晨光中调好的时候,宠赐我罢,命令我来到你的面前。 我接到这世界节日的请柬,我的生命受了祝福。我的眼睛看见了美丽的景象,我的耳朵也听见了醉人的音乐。 在这宴会中,我的任务是奏乐,我也尽力演奏了。 现在,我问,那时间终于来到了吗,我可以进去瞻仰你的容颜,并献上我静默的敬礼吗? 我只在等候着爱,要最终把我交在他手里。这是我迟误的原因,我对这延误负咎。 他们要用法律和规章,来紧紧地约束我;但是我总是躲着他们,因为我只等候着爱,要最终把我交在他手里。 人们责备我,说我不理会人;我也知道他们的责备是有道理的。 市集已过,忙人的工作都已完毕。叫我不应的人都已含怒回去。我只等候着爱,要最终把我交在他手里。 云霾堆积,黑暗渐深。呵,爱,你为什么让我独在门外等候? 在中午工作最忙的时候,我和大家在一起,但在这黑暗寂寞的日子,我只企望着你。 若是你不容我见面,若是你完全把我抛弃,真不知将如何度过这悠长的雨天。 我不住地凝望遥远的阴空,我的心和不宁的风一同彷徨悲叹。 若是你不说话,我就含忍着,以你的沉默来填满我的心。 我要沉静地等候,像黑夜在星光中无眠,忍耐地低首。 清晨一定会来,黑暗也要消隐,你的声音将划破天空从金泉中下注。 那时你的话语,要在我的每一鸟巢中生翼发声,你的音乐,要在我林丛繁花中盛开怒放。 莲花开放的那天,唉,我不自觉地在心魂飘荡。我的花篮空着,花儿我也没有去理睬。 不时地有一段的幽愁来袭击我,我从梦中惊起,觉得南风里有一阵奇香的芳踪。 这迷茫的温馨,使我想望得心痛,我觉得这仿佛是夏天渴望的气息,寻求圆满。 我那时不晓得它离我是那么近,而且是我的,这完美的温馨,还是在我自己心灵的深处开放。 我必须撑出我的船去。时光都在岸边捱延消磨了——不堪的我呵! 春天把花开过就告别了。如今落红遍地,我却等待而又留连。 潮声渐喧,河岸的荫滩上黄叶飘落。 你凝望着的是何等的空虚!你不觉得有一阵惊喜和对岸遥远的歌声从天空中一同飘来吗? 在七月淫雨的浓阴中,你用秘密的脚步行走,夜一般的轻悄,躲过一切的守望的人。 今天,清晨闭上眼,不理连连呼喊的狂啸的东风,一张厚厚的纱幕遮住永远清醒的碧空。 林野住了歌声,家家闭户。在这冷寂的街上,你是孤独的行人。呵,我唯一的朋友,我最爱的人,我的家门是开着的——不要梦一般地走过罢。 在这暴风雨的夜晚你还在外面作爱的旅行吗,我的朋友? 天空像失望者在哀号。 我今夜无眠。我不断地开门向黑暗中了望,我的朋友! 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不知道你要走哪一条路! 是从墨黑的河岸上,是从远远的愁惨的树林边,是穿过昏暗迂回的曲径,你摸索着来到我这里吗,我的朋友? 假如一天已经过去了,鸟儿也不歌唱,假如风也吹倦了,那就用黑暗的厚幕把我盖上罢,如同你在黄昏时节用睡眠的衾被裹上大地,又轻柔地将睡莲的花瓣合上。 旅客的行程未达,粮袋已空,衣裳破裂污损,而又筋疲力尽,你解除了他的羞涩与困窘,使他的生命像花朵一样在仁慈的夜幕下苏醒。 在这困倦的夜里,让我帖服地把自己交给睡眠,把信赖托付给你。 让我不去勉强我的萎靡的精神,来准备一个对你敷衍的礼拜。 是你拉上夜幕盖上白日的倦眼,使这眼神在醒觉的清新喜悦中,更新了起来。 他来坐在我的身边,而我没有醒起。多么可恨的睡眠,唉,不幸的我呵! 他在静夜中来到;手里拿着琴,我的梦魂和他的音乐起了共鸣。 唉,为什么每夜就这样地虚度了?呵,他的气息接触了我的睡眠,为什么我总看不见他的面? 灯火,灯火在哪里呢?用熊熊的渴望之火把它点上罢! 灯在这里,却没有一丝火焰,——这是你的命运吗,我的心呵! 你还不如死了好! 悲哀在你门上敲着,她传话说你的主醒着呢,他叫你在夜的黑暗中奔赴爱的约会。 云雾遮满天空,雨也不停地下。我不知道我心里有什么在动荡,——我不懂得它的意义。 一霎的电光,在我的视线上抛下一道更深的黑暗,我的心摸索着寻找那夜的音乐对我呼唤的径路。 灯火,灯火在哪里呢?用熊熊的渴望之火把它点上罢!雷声在响,狂风怒吼着穿过天空。夜像黑岩一般的黑。不要让时间在黑暗中度过罢。用你的生命把爱的灯点上罢。 罗网是坚韧的,但是要撕破它的时候我又心痛。 我只要自由,为希望自由我却觉得羞愧。 我确知那无价之宝是在你那里,而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却舍不得清除我满屋的俗物。 我身上披的是尘灰与死亡之衣;我恨它,却又热爱地把它抱紧。 我的债务很多,我的失败很大,我的耻辱秘密而又深重;但当我来求福的时候,我又战栗,唯恐我的祈求得了允诺。 被我用我的名字囚禁起来的那个人,在监牢中哭泣。我每天不停地筑着围墙;当这道围墙高起接天的时候,我的真我便被高墙的黑影遮断不见了。 我以这道高墙自豪,我用沙土把它抹严,唯恐在这名字上还留着一丝罅隙,我煞费了苦心,我也看不见了真我。 我独自去赴幽会。是谁在暗寂中跟着我呢? 我走开躲他,但是我逃不掉。 他昂首阔步,使地上尘土飞扬;我说出的每一个字里,都掺杂着他的喊叫。 他就是我的小我,我的主,他恬不知耻;但和他一同到你门前,我却感到羞愧。 “囚人,告诉我,谁把你捆起来的?” “是我的主人,”囚人说。“我以为我的财富与权力胜过世界上一切的人,我把我的国王的钱财聚敛在自己的宝库里。我昏困不过,睡在我主的床上,一觉醒来,我发现我在自己的宝库里做了囚人。” “囚人,告诉我,是谁铸的这条坚牢的锁链?” “是我,”囚人说,“是我自己用心铸造的。我以为我的无敌的权力会征服世界,使我有无碍的自由。我日夜用烈火重锤打造了这条铁链。等到工作完成,铁链坚牢完善,我发现这铁链把我捆住了。” 尘世上那些爱我的人,用尽方法拉住我。你的爱就不是那样,你的爱比他们的伟大得多,你让我自由。 他们从不敢离开我,恐怕我把他们忘掉。但是你,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你还没有露面。 若是我不在祈祷中呼唤你,若是我不把你放在心上,你爱我的爱情仍在等待着我的爱。 白天的时候,他们来到我的房子里说:“我们只占用最小的一间屋子。” 他们说:“我们要帮忙你礼拜你的上帝,而且只谦恭地领受我们应得的一份恩典”;他们就在屋角安静谦柔地坐下。 但是在黑夜里,我发现他们强暴地冲进我的圣堂,贪婪地攫取了神坛上的祭品。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称你为我的一切。 只要我一诚不灭,我就感觉到你在我的四围,任何事情,我都来请教你,任何时候都把我的爱献上给你。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永把你藏匿起来。 只要把我和你的旨意锁在一起的脚镣,还留着一小段,你的意旨就在我的生命中实现——这脚镣就是你的爱。 在那里,心是无畏的,头也抬得高昂; 在那里,知识是自由的; 在那里,世界还没有被狭小的家国的墙隔成片段; 在那里,话是从真理的深处说出; 在那里,不懈的努力向着“完美”伸臂; 在那里,理智的清泉没有沉没在积习的荒漠之中; 在那里,心灵是受你的指引,走向那不断放宽的思想与行为——进入那自由的天国,我的父呵,让我的国家觉醒起来罢。 这是我对你的祈求,我的主——请你铲除,铲除我心里贫乏的根源。 赐给我力量使我能轻闲地承受欢乐与忧伤。 赐给我力量使我的爱在服务中得到果实。 赐给我力量使我永抛弃穷人也永不向淫威屈膝。 赐给我力量使我的心灵超越于日常琐事之上。 再赐给我力量使我满怀爱意地把我的力量服从你意志的指挥。 我以为我的精力已竭,旅程已终——前路已绝,储粮已尽,退隐在静默鸿蒙中的时间已经到来。 但是我发现你的意志在我身上不知有终点。旧的言语刚在舌尖上死去,新的音乐又从心上迸来;旧辙方迷,新的田野又在面前奇妙地展开。 我需要你,只需要你——让我的心不停地重述这句话。日夜引诱我的种种欲念,都是透顶的诈伪与空虚。 就像黑夜隐藏在祈求光明的朦胧里,在我潜意识的深处也响出呼声——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正如风暴用全力来冲击平静,却寻求终止于平静,我的反抗冲击着你的爱,而它的呼声也还是——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在我的心坚硬焦躁的时候,请洒我以慈霖。 当生命失去恩宠的时候,请赐我以欢歌。 当烦杂的工作在四周喧闹,使我和外界隔绝的时候,我的宁静的主,请带着你的和平与安息来临。 当我乞丐似的心,蹲闭在屋角的时候,我的国王,请你以王者的威仪破户而入。 当欲念以诱惑与尘埃来迷蒙我的心眼的时候,呵,圣者,你是清醒的,请你和你的雷电一同降临。 在我干枯的心上,好多天没有受到雨水的滋润了,我的上帝。天边是可怕的赤裸——没有一片轻云的遮盖,没有一丝远雨的凉意。 如果你愿意,请降下你的死黑的盛怒的风雨,以闪电震慑诸天罢。 但是请你召回,我的主,召回这弥漫沉默的炎热罢,它是沉重尖锐而又残忍,用可怕的绝望焚灼人心。 让慈云低垂下降,像在父亲发怒的时候,母亲的含泪的眼光。 我的情人,你站在大家背后,藏在何处的阴影中呢?在尘土飞扬的道上,他们把你推开走过、没有理睬你。在乏倦的时间,我摆开礼品来等候你,过路的人把我的香花一朵一朵地拿去,我的花篮几乎空了。 清晨,中午都过去了。暮色中,我倦眼蒙胧。回家的人们瞟着我微笑,使我满心羞惭。我像女丐一般地坐着,拉起裙儿盖上脸,当他们问我要什么的时候,我垂目没有答应。 呵,真的,我怎能告诉他们说我是在等候你,而且你也应许说你一定会来。我又怎能抱愧地说我的妆奁就是贫穷。 呵,我在我心的微隐处紧抱着这一段骄荣。 我坐在草地上凝望天空,梦想着你来临时候那忽然炫耀的豪华——万彩交辉,车辇上金旗飞扬,在道旁众目睽睽之下,你从车座下降,把我从尘埃中扶起坐立你的旁边,这褴褛的丐女,含羞带喜,像蔓藤在暴风中颤摇。 但是时间流过了,还听不见你的车辇的轮声。许多仪仗队伍都在光彩喧闹中走过了。你只要静默地站在他们背后吗? 我只能哭泣着等待,把我的心折磨在空虚的伫望之中吗? 在清晓的密语中,我们约定了同去泛舟,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们这无目的无终止的遨游。 在无边的海洋上,在你静听的微笑中,我的歌唱抑扬成调,像海波一般的自由,不受字句的束缚。 时间还没有到吗?你还有工作要做吗?看罢,暮色已经笼罩海岸,苍茫里海鸟已群飞归巢。 谁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解开链索,这只船会像落日的余光,消融在黑夜之中呢? 那天我没有准备好来等候你,我的国王,你就像一个素不相识的平凡的人,自动地进到我的心里,在我生命的许多流逝的时光中,盖上了永生的印记。 今天我偶然照见了你的签印,我发现它们和我遗忘了的日常哀乐的回忆,杂乱地散掷在尘埃里。 你不曾鄙夷地避开我童年时代在尘土中的游戏,我在游戏室里所听见的足音,和在群星中的回响是相同的。 阴晴无定,夏至雨来的时节,在路旁等候了望,是我的快乐。 从不可知的天空带信来的使者们,向我致意又向前赶路。 我衷心欢畅,吹过的风带着清香。 从早到晚我在门前坐地,我知道我一看见你,那快乐的时光便要突然来到。 这时我自歌自笑。这时空气里也充满着应许的芬芳。 你没有听见他静悄的脚步吗?他正在走来,走来,一直不停地走来。 每一个时间,每一个年代,每日每夜,他总在走来,走来,一直不停地走来。 在许多不同的心情里,我唱过许多歌曲,但在这些歌调里,我总在宣告说:“他正在走来,走来,一直不停地走来。” 四月芬芳的晴天里,他从林径中走来,走来,一直不停地走来。 七月阴暗的雨夜中,他坐着隆隆的云辇,前来,前来,一直不停地前来。 愁闷相继之中,是他的脚步踏在我的心上,是他的双脚的黄金般的接触,使我的快乐发出光辉。 我不知道从久远的什么时候,你就一直走近来迎接我。 你的太阳和星辰永不能把你藏起,使我看不见你。 在许多清晨和傍晚,我曾听见你的足音,你的使者曾秘密地到我心里来召唤。 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的生活完全激动了,一种狂欢的感觉穿过了我的心。 这就像结束工作的时间已到,我感觉到在空气中有你光降的微馨。 夜已将尽,等他又落了空。我怕在清晨我正在倦睡的时候,他忽然来到我的门前。呵,朋友们,给他开着门罢—— 不要拦阻他。 若是他的脚步声没有把我惊醒,请不要叫醒我。我不愿意小鸟嘈杂的合唱,和庆祝晨光的狂欢的风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即使我的主突然来到我的门前,也让我无扰地睡着。呵,我的睡眠,宝贵的睡眠,只等着他的摩触来消散。呵,我的合着的眼,只在他微笑的光中才开睫,当他像从洞黑的睡眠里浮现的梦一般地站立在我面前。 让他作为最初的光明和形象,来呈现在我的眼前。让他的眼光成为我觉醒的灵魂最初的欢跃。 让我自我的返回成为向他立地的皈依。 清晨的静海,漾起鸟语的微波;路旁的繁花,争妍斗艳;在我们匆忙赶路无心理睬的时候,云隙中散射出灿烂的金光。 我们不唱欢歌,也不嬉游;我们也不到村集中去交易;我们一语不发,也不微笑;我们不在路上留连。时间流逝,我们也加速了脚步。 太阳升到中天,鸽子在凉阴中叫唤。枯叶在正午的炎风中飞舞。牧童在榕树下做他的倦梦,我在水边卧下,在草地上展布我困乏的四肢。 我的同伴们嘲笑我;他们抬头疾走;他们不回顾也不休息;他们消失在远远的碧霭之中。他们穿过许多山林,经过生疏遥远的地方。长途上的英雄队伍呵,光荣是属于你们的!讥笑和责备要促我起立,但我却没有反应。我甘心没落在乐受的耻辱的深处——在模糊的快乐阴影之中。 阳光织成的绿荫的幽静,慢慢地笼罩着我的心。我忘记了旅行的目的,我无抵抗地把我的心灵交给阴影与歌曲的迷宫。 最后,我从沉睡中睁开眼,我看见你站在我身旁,我的睡眠沐浴在你的微笑之中。我从前是如何地惧怕,怕这道路的遥远困难,到你面前的努力是多么艰苦呵! 你从宝座上下来,站在我草舍门前。 我正在屋角独唱,歌声被你听到了。你下来站在我草舍门前。 在你的广厅里有许多名家,一天到晚都有歌曲在唱。但是这初学的简单的音乐,却得到了你的赏识。一支忧郁的小调,和世界的伟大音乐融合了,你还带了花朵作为奖赏,下了宝座停留在我的草舍门前。 我在村路上沿门求乞,你的金辇像一个华丽的梦从远处出现,我在猜想这位万王之王是谁! 我的希望高升,我觉得我苦难的日子将要告终,我站着等候你自动的施与,等待那散掷在尘埃里的财宝。 车替在我站立的地方停住了。你看到我,微笑着下车。我觉得我的运气到底来了。忽然你伸出右手来说:“你有什么给我呢?” 呵,这开的是什么样的帝王的玩笑,向一个乞丐伸手求乞!我糊涂了,犹疑地站着,然后从我的口袋里慢慢地拿出一粒最小的玉米献上给你。 但是我一惊不小,当我在晚上把口袋倒在地上的时候,在我乞讨来的粗劣东西之中,我发现了一粒金子。我痛哭了,恨我没有慷慨地将我所有都献给你。 夜深了。我们一天的工作都已做完。我们以为投宿的客人都已来到,村里家家都已闭户了。只有几个人说,国王是要来的。我们笑了说:“不会的,这是不可能的事!” 仿佛门上有敲叩的声音。我们说那不过是风。我们熄灯就寝。只有几个人说:“这是使者!”我们笑了说:“不是,这一定是风!” 在死沉沉的夜里传来一个声音。朦胧中我们以为是远远的雷响。墙摇地动,我们在睡眠里受了惊扰。只有几个人说:“这是车轮的声音。”我们昏困地嘟哝着说:“不是,这一定是雷响!” 鼓声响起的时候天还没亮。有声音喊着说:“醒来罢!别耽误了!”我们拿手按住心口,吓得发抖。只有几个人说:“看哪,这是国王的旗子!”我们爬起来站着叫:“没有时间再耽误了!” 国王已经来了——但是灯火在哪里呢,花环在哪里呢?给他预备的宝座在哪里呢?呵,丢脸,呵,太丢脸了!客厅在哪里,陈设又在哪里呢?有几个人说了:“叫也无用了!用空手来迎接他罢,带他到你的空房里去罢!” 开起门来,吹起法螺罢!在深夜中国王降临到我黑暗凄凉的房子里了。空中雷声怒吼。黑暗和闪电一同颤抖。拿出你的破席铺在院子里罢。我们的国王在可怖之夜与暴风雨一同突然来到了。 我想我应当向你请求——可是我又不敢——你那挂在颈上的玫瑰花环。这样我等到早上,想在你离开的时候,从你床上找到些碎片。我像乞丐一样破晓就来寻找,只为着一两片散落的花瓣。 呵,我呵,我找到了什么呢?你留下了什么爱的表记呢?那不是花朵,不是香料,也不是一瓶香水。那是你的一把巨剑,火焰般放光,雷霆般沉重。清晨的微光从窗外射到床上。晨鸟叽叽喳喳着问:“女人,你得到了什么呢?”不,这不是花朵,不是香料,也不是一瓶香水——这是你的可畏的宝剑。 我坐着猜想,你这是什么礼物呢。我没有地方去藏放它。我不好意思佩带它;我是这样的柔弱,当我抱它在怀里的时候,它就把我压痛了。但是我要把这光宠铭记在心,你的礼物,这痛苦的负担。 从今起在这世界上我将没有畏惧,在我的一切奋斗中你将得到胜利。你留下死亡和我作伴,我将以我的生命给他加冕。我带着你的宝剑来斩断我的羁勒,在世界上我将没有畏惧。 从今起我要抛弃一切琐碎的装饰。我心灵的主,我不再在一隅等待哭泣,也不再畏怯娇羞。你已把你的宝剑给我佩带。我不再要玩偶的装饰品了! 你的手镯真是美丽,镶着星辰,精巧地嵌着五光十色的珠宝。但是依我看来你的宝剑是更美的,那弯弯的闪光像毗湿奴的神鸟展开的翅翼,完美地平悬在落日怒发的红光里。 它颤抖着像生命受死亡的最后一击时,在痛苦的昏迷中的最后反应;它炫耀着像将烬的世情的纯焰,最后猛烈的一闪。 你的手镯真是美丽,镶着星辰般的珠宝;但是你的宝剑,呵,雷霆的主,是铸得绝顶美丽,看到想到都是可畏的。 我不向你求什么;我不向你耳中陈述我的名字。当你离开的时候我静默地站着。我独立在树影横斜的井旁,女人们已顶着褐色的瓦罐盛满了水回家了。她们叫我说:“和我们一块来罢,都快到了中午了。”但我仍在慵倦地留连,沉入恍惚的默想之中。 你走来时我没有听到你的足音。你含愁的眼望着我;你低语的时候声音是倦乏的——“呵,我是一个干渴的旅客。”我从幻梦中惊起把我罐里的水倒在你掬着的手掌里。树叶在头上萧萧地响着,杜鹃在幽暗处歌唱,曲径传来胶树的花香。 当你问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羞得悄立无言。真的,我替你作了什么,值得你的忆念?但是我幸能给你饮水止渴的这段回忆,将温馨地贴抱在我的心上。天已不早,鸟儿唱着倦歌,楝树叶子在头上沙沙作响,我坐着反复地想了又想。 乏倦压在你的心上,你眼中尚有睡意。 你没有得到消息说荆棘丛中花朵正在盛开吗?醒来罢,呵,醒来!不要让光阴虚度了! 在石径的尽头,在幽静无人的田野里,我的朋友在独坐着。不要欺骗他罢。醒来,呵,醒来罢! 即使正午的骄阳使天空喘息摇颤——即使灼热的沙地展布开它干渴的巾衣—— 在你心的深处难道没有快乐吗?你的每一个足音,不会使道路的琴弦迸出痛苦的柔音吗? 只因你的快乐是这样地充满了我的心。只因你曾这样地俯就我。呵,你这诸天之王,假如没有我,你还爱谁呢? 你使我做了你这一切财富的共享者。在我心里你的欢乐不住地遨游。在我生命中你的意志永远实现。 因此,你这万王之王曾把自己修饰了来赢取我的心。因此你的爱也消融在你情人的爱里,在那里,你又以我俩完全合一的形象显现。 光明,我的光明,充满世界的光明,吻着眼目的光明,甜沁心腑的光明! 呵,我的宝贝,光明在我生命的一角跳舞;我的宝贝,光明在勾拨我爱的心弦;天开了,大风狂奔,笑声响彻大地。 蝴蝶在光明海上展开翅帆。百合与茉莉在光波的浪花上翻涌。 我的宝贝,光明在每朵云彩上散映成金,它洒下无量的珠宝。 我的宝贝,快乐在树叶间伸展,欢喜无边。天河的堤岸淹没了,欢乐的洪水在四散奔流。 让一切欢乐的歌调都融和在我最后的歌中——那使大地草海欢呼摇动的快乐,那使生和死两个孪生弟兄,在广大的世界上跳舞的快乐,那和暴风雨一同卷来,用笑声震撼惊醒一切的生命的快乐,那含泪默坐在盛开的痛苦的红莲上的快乐,那不知所谓,把一切所有抛掷于尘埃中的快乐。 是的,我知道,这只是你的爱,呵,我心爱的人——这在树叶上跳舞的金光,这些驶过天空的闲云,这使我头额清爽的吹过的凉风。 清风的光辉涌进我的眼睛——这是你传给我心的消息。你的脸容下俯,你的眼睛下望着我的眼睛,我的心接触到了你的双足。 孩子们在无边的世界的海滨聚会。头上是静止的无垠的天空,不宁的海波奔腾喧闹。在无边的世界的海滨,孩子们欢呼跳跃地聚会着。 他们用沙子盖起房屋,用宝贝壳来游戏。他们把枯叶编成小船,微笑着把它们飘浮在深远的海上。孩子在世界的海滨做着游戏。 他们不会凫水,他们也不会撒网。采珠的人潜水寻珠,商人们奔波航行,孩子们收集了石子却又把它们丢弃了。他们不搜求宝藏,他们也不会撒网。 大海涌起了喧笑,海岸闪烁着苍白的微笑。致人死命的波涛,像一个母亲在摇着婴儿的抓篮一样,对孩子们唱着无意义的谣歌。大海在同孩子们游戏,海岸闪烁着苍白的微笑。 孩子们在无边的世界的海滨聚会。风暴在无路的天空中飘游,船舶在无轨的海上破碎,死亡在猖狂,孩子们却在游戏。在无边的世界的海滨,孩子们盛大地聚会着。 这掠过婴儿眼上的睡眠——有谁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吗?是的,有谣传说它住在林荫中,萤火朦胧照着的仙村里,那里挂着两颗甜柔迷人的花蕊。它从那里来吻着婴儿的眼睛。 在婴儿睡梦中唇上闪现的微笑——有谁知道它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吗?是的,有谣传说一线新月的微笑,触到了消散的秋云的边缘,微笑就在被朝雾洗净的晨梦中,第一次生出来了——这就是那婴儿睡梦中唇上闪现的微笑。 在婴儿的四肢上,花朵般地喷发的甜柔清新的生气,有谁知道它是在哪里藏了这么许久吗?是的,当母亲还是一个少女,它就在温柔安静的爱的神秘中,充塞在她的心里了—— 这就是那婴儿四肢上喷发的甜柔新鲜的生气。 当我送你彩色玩具的时候,我的孩子,我了解为什么云中水上会幻弄出这许多颜色,为什么花朵都用颜色染起—— 当我送你彩色玩具的时候,我的孩子。 当我唱歌使你跳舞的时候,我彻底地知道为什么树叶上响出音乐,为什么波浪把它们的合唱送进静听的大地的心头——当我唱歌使你跳舞的时候。 当我把糖果递到你贪婪的手中的时候,我懂得为什么花心里有蜜,为什么水果里隐藏着甜汁——当我把糖果递到你贪婪的手中的时候。 当我吻你的脸使你微笑的时候,我的宝贝,我的确了解晨光从天空流下时,是怎样的高兴,暑天的凉风吹到我身上的是怎样的愉快——当我吻你的脸使你微笑的时候。 你使不相识的朋友认识了我。你在别人家里给我准备了座位。你缩短了距离,你把生人变成弟兄。 在我必须离开故居的时候,我心里不安;我忘了是旧人迁入新居,而且你也住在那里。 通过生和死,今生或来世,无论你带领我到哪里,都是你,仍是你,我的无穷生命中的唯一伴侣,永远用欢乐的系练,把我的心和陌生的人联系在一起。 人一认识了你,世上就没有陌生的人,也没有了紧闭的门户。呵,请允许我的祈求,使我在与众生游戏之中,永不失去和你单独接触的福祉。 在荒凉的河岸上,深草丛中,我问她:“姑娘,你用披纱遮着灯,要到哪里去呢?我的房子黑暗寂寞——把你的灯借给我罢!”她抬起乌黑的眼睛,从暮色中看了我一会。“我到河边来,”她说,“要在太阳西下的时候,把我的灯飘浮到水上去。”我独立在深草中看着她的灯的微弱的火光,无用地在潮水上飘流。 在薄暮的寂静中,我问她:“你的灯火都已点上了——那么你拿着这灯到哪里去呢?我的房子黑暗寂寞——把你的灯借给我罢。”她抬起乌黑的眼睛望着我的脸,站着沉吟了一会。最后她说:“我来是要把我的灯献给上天。”我站着看她的灯光在天空中无用的燃点着。 在无月的夜半朦胧之中,我问她:“姑娘,你作什么把灯抱在心前呢?我的房子黑暗寂寞——把你的灯借给我罢。”她站住沉思了一会,在黑暗中注视着我的脸。她说:“我是带着我的灯,来参加灯节的。”我站着看着她的灯,无用地消失在众光之中。 我的上帝,从我满溢的生命之杯中,你要饮什么样的圣酒呢? 通过我的眼睛,来观看你自己的创造物,站在我的耳门上,来静听你自己的永恒的谐音,我的诗人,这是你的快乐吗? 你的世界在我的心灵里织上字句,你的快乐又给它们加上音乐。你把自己在梦中交给了我,又通过我来感觉你自己的完满的甜柔。 那在神光离合之中,潜藏在我生命深处的她;那在晨光中永远不肯揭开面纱的她,我的上帝,我要用最后的一首歌把她包裹起来,作为我给你的最后的献礼。 无数求爱的话,都已说过,但还没有赢得她的心;劝诱向她伸出渴望的臂,也是枉然。 我把她深藏在心里,到处漫游,我生命的荣枯围绕着她起落。 她统治着我的思想、行动和睡梦,她却自己独居索处。 许多的人叩我的门来访问她,都失望地回去。 在这世界上从没有人和她面对过,她孤守着静待你的赏识。 你是天空,你也是窝巢。 呵,美丽的你,在窝巢里就是你的爱,用颜色、声音和香气来围拥住灵魂。 在那里,清晨来了,右手提着金筐,带着美的花环,静静地替大地加冕。 在那里,黄昏来了,越过无人畜牧的荒林,穿过车马绝迹的小径,在她的金瓶里带着安靖的西方海上和平的凉飙。 但是在那里,纯白的光辉,统治着伸展着的为灵魂翱翔的无际的天空。在那里无昼无夜,无形无色,而且永远,永远无有言说。 你的阳光射到我的地上,整天地伸臂站在我门前,把我的眼泪,叹息和歌曲变成的云彩,带回放在你的足边。 你喜爱地将这云带缠围在你的星胸之上,绕成无数的形式和褶纹,还染上变幻无穷的色彩。 它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飘扬、温软、含泪而黯淡,因此你就爱惜它,呵,你这庄严无瑕者。这就是为什么它能够以它可怜的阴影遮掩你的可畏的白光。 就是这股生命的泉水,日夜流穿我的血管,也流穿过世界,又应节地跳舞。 就是这同一的生命,从大地的尘土里快乐地伸放出无数片的芳草,迸发出繁花密叶的波纹。 就是这同一的生命,在潮汐里摇动着生和死的大海的摇篮。 我觉得我的四肢因受着生命世界的爱抚而光荣。我的骄傲,是因为时代的脉搏,此刻在我血液中跳动。 这欢欣的音律不能使你欢欣吗?不能使你回旋激荡,消失碎裂在这可怖的快乐旋转之中吗? 万物急剧地前奔,它们不停留也不回顾,任何力量都不能挽住它们,它们急遽地前奔。 季候应和着这急速不宁的音乐,跳舞着来了又去——颜色、声音、香味在这充溢的快乐里,汇注成奔流无尽的瀑泉,时时刻刻地在散溅、退落而死亡。 我应当自己发扬光大、四周放射、投映彩影于你的光辉之中——这便是你的幻境。 你在你自身里立起隔栏,用无数不同的音调来呼唤你的分身。 你这分身已在我体内成形。 高亢的歌声响彻诸天,在多彩的眼泪与微笑,震惊与希望中回应着;波起复落,梦破又圆。在我里面是你自身的破灭。 你卷起的那重帘幕,是用书和夜的画笔,绘出了无数的花样。幕后的你的座位,是用奇妙神秘的曲线织成。抛弃了一切无聊的笔直的线条。 你我组成的伟丽的行列,布满了天空。因着你我的歌音,太空都在震颤,一切时代都在你我捉迷藏中度过了。 就是他,那最深奥的,用他深隐的摩触使我清醒。 就是他把神符放在我的眼上,又快乐地在我心弦上弹弄出种种哀乐的调子。 就是他用金、银、青、绿的灵幻的色丝,织起幻境的披纱,他的脚趾从衣褶中外露。在他的摩触之下,我忘却了自己。 日来年往,就是他永远以种种名字,种种姿态,种种的深悲和极乐,来打动我的心。 在断念屏欲之中,我不需要拯救。在万千欢愉的约束里我感到了自由的拥抱。 你不断地在我的瓦罐里满满地斟上不同颜色不同芬芳的新酒。 我的世界,将以你的火焰点上他的万盏不同的明灯,安放在你庙宇的坛前。 不,我永不会关上我感觉的门户。视、听、触的快乐会含带着你的快乐。 是的,我的一切幻想会燃烧成快乐的光明,我的一切愿望将结成爱的果实。 白日已过,暗影笼罩大地。是我到河边汲水的时候了。 晚空凭看水的凄音流露着切望。呵,它呼唤我出到暮色中来。荒径上断绝人行,风起了,波浪在河里翻腾。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回家去。我不知道我会遇见什么人。浅滩的小舟上有个不相识的人正弹着琵琶。 你赐给我们世人的礼物,满足了我们一切的需要,可是它们又毫未减少地返回到你那里。 河水有它每天的工作,匆忙地穿过田野和村庄;但它的不绝的水流,又曲折地回来洗你的双脚。 花朵以芬芳熏香了空气;但它最终的任务,是把自己献上给你。 对你供献不会使世界困穷。 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心爱的意义:但是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着你。 过了一天又是一天,呵,我生命的主,我能够和你对面站立吗?呵,全世界的主,我能合掌和你对面站立吗? 在广阔的天空下,严静之中,我能够带着虔恭的心,和你对面站立吗? 在你的劳碌的世界里,喧腾着劳作和奋斗,在营营扰扰的人群中,我能和你对面站立吗? 当我已做完了今生的工作,呵,万王之王,我能够独自悄立在你的面前吗? 我知道你是我的上帝,却远立在一边——我不知道你是属于我的,就走近你。我知道你是我的父亲,就在你脚前俯伏——我没有像和朋友握手那样地紧握你的手。 我没有在你降临的地方,站立等候,把你抱在胸前,当你做同道,把你占有。 你是我弟兄的弟兄,但是我不理他们,不把我赚得的和他们平分,我以为这样做,才能和你分享我的一切。 在快乐和苦痛里,我都没有站在人类的一边,我以为这样做,才能和你站在一起。 我畏缩着不肯舍生,因此我没有跳入生命的伟大的海洋里。 当鸿蒙初辟,繁星第一次射出灿烂的光辉,众神在天上集会,唱着“呵,完美的画图,完全的快乐!” 有一位神忽然叫起来了——“光链里仿佛断了一环,一颗星星走失了。” 他们金琴的弦子猛然折断了,他们的歌声停止了,他们惊惶地叫着——“对了,那颗走失的星星是最美的,她是诸天的光荣!” 从那天起,他们不住地寻找她,众口相传地说,因为她丢了,世界失去了一种快乐。 只在严静的夜里,众星微笑着互相低语说——“寻找是无用的,无缺的完美正笼盖着一切!” 假如我今生无份遇到你,就让我永远感到恨不相逢—— 让我念念不忘,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当我的日子在世界的闹市中度过,我的双手满捧着每日的赢利的时候,让我永远觉得我是一无所获——让我念念不忘,让我在醒时梦中都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当我坐在路边,疲乏喘息,当我在尘土中铺设卧具,让我永远记着前面还有悠悠的长路——让我念念不忘,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悲哀的苦痛。 当我的屋子装饰好了,箫笛吹起,欢笑声喧的时候,让我永远觉得我还没有请你光临——让我念念不忘,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我像一片秋天的残云,无主地在空中飘荡,呵,我的永远光耀的太阳!你的摩触远没有蒸化了我的水气,使我与你的光明合一,因此我计算着和你分离的悠长的年月。 假如这是你的愿望,假如这是你的游戏,就请把我这流逝的空虚染上颜色,镀上金辉,让它在狂风中飘浮,舒卷成种种的奇观。 而且假如你愿意在夜晚结束了这场游戏,我就在黑暗中,或在灿白晨光的微笑中,在净化的清凉中,溶化消失。 在许多闲散的日子,我悼惜着虚度了的光阴。但是光阴并没有虚度,我的主。你掌握了我生命里寸寸的光阴。 你潜藏在万物的心里,培育着种子发芽,蓓蕾绽红,花落结实。 我困乏了,在闲榻上睡眠,想象一切工作都已停歇。早晨醒来,我发现我的园里,却开遍了异蕊奇花。 你手里的光阴是无限的,我的主。你的分秒是无法计算的。 夜去明来,时代像花开花落。你晓得怎样来等待。 你的世纪,一个接着一个,来完成一朵小小的野花。 我们的光阴不能浪费,因为没有时间,我们必须争取机缘。我们太穷苦了,决不可迟到。 因此,在我把时间让给每一个性急的,向我索要时间的人,我的时间就虚度了,最后你的神坛上就没有一点祭品。 一天过去,我赶忙前来,怕你的门已经关闭;但是我发现时间还有充裕。 圣母呵,我要把我悲哀的眼泪穿成珠链,挂在你的颈上。 星星把光明做成足镯,来装扮你的双足,但是我的珠链要挂在你的胸前。 名利自你而来,也全凭你的予取。但这悲哀却完全是我自己的,当我把它当作祭品献给你的时候,你就以你的恩慈来酬谢我。 离愁弥漫世界,在无际的天空中生出无数的情境。 就是这离愁整夜地悄望星辰,在七月阴雨之中,萧萧的树籁变成抒情的诗歌。 就是这笼压弥漫的痛苦,加深而成为爱、欲,而成为人间的苦乐;就是它永远通过诗人的心灵,融化流涌而成为诗歌。 当战士们从他们主公的明堂里刚走出来,他们的武力藏在哪里呢?他们的甲胄和干戈藏在哪里呢? 他们显得无助、可怜,当他们从他们主公的明堂走出的那一天,如雨的箭矢向着他飞射。 当战士们整队走回他们主公的明堂里的时候,他们的武力藏在哪里呢? 他们放下了刀剑和弓矢;和平在他们的额上放光,当他们整队走回他们主公的明堂的那一天,他们把他们生命的果实留在后面了。 死亡,你的仆人,来到我的门前。他渡过不可知的海洋临到我家,来传达你的召令。 夜色沉黑,我心中畏惧——但是我要端起灯来,开起门来,鞠躬欢迎他。因为站在我门前的是你的使者。 我要含泪地合掌礼拜他。我要把我心中的财产,放在他脚前,来礼拜他。 他的使命完成了就要回去,在我的晨光中留下了阴影;在我萧条的家里,只剩下孤独的我,作为最后献你的祭品。 在无望的希望中,我在房里的每一个角落找她;我找不到她。 我的房子很小,一旦丢了东西就永远找不回来。 但是你的房子是无边无际的,我的主,为着找她,我来到了你的门前。 我站在你薄暮金色的天穹下,向你抬起渴望的眼。 我来到了永恒的边涯,在这里万物不灭——无论是希望,是幸福,或是从泪眼中望见的人面。 呵,把我空虚的生命浸到这海洋里罢,跳进这最深的完满里罢。让我在宇宙的完整里,感觉一次那失去的温馨的接触罢。 破庙里的神呵!七弦琴的断线不再弹唱赞美你的诗歌。晚钟也不再宣告礼拜你的时间。你周围的空气是寂静的。 流荡的春风来到你荒凉的居所。它带来了香花的消失——就是那素来供养你的香花,现在却无人来呈献了。 你的礼拜者,那些漂泊的惯旅,永远在企望那还未得到的恩典。黄昏来到,灯光明灭于尘影之中,他困乏地带着饥饿的心回到这破庙里来。 许多佳节都在静默中来到,破庙的神呵。许多礼拜之夜,也在无火无灯中度过了。 精巧的艺术家,造了许多新的神像,当他们的末日来到了,便被抛入遗忘的圣河里。 只有破庙的神遗留在无人礼拜的,不死的冷淡之中。 我不再高谈阔论了——这是我主的意旨。从那时起我轻声细语。我心里的话要用歌曲低唱出来。 人们急急忙忙地到国王的市场上去,买卖的人都在那里。 但在工作正忙的正午,我就早早地离开。 那就让花朵在我的园中开放,虽然花时未到;让蜜蜂在中午奏起他们慵懒的嗡哼。 我曾把充分的时间,用在理欲交战里,但如今是我暇日游侣的雅兴,把我的心拉到他那里去;我也不知道这忽然的召唤,会引到什么突出的奇景。 当死神来叩你门的时候,你将以什么贡献他呢? 呵,我要在我客人面前,摆上我的满斟的生命之杯—— 我决不让它空手回去。 我一切的秋日和夏夜的丰美的收获,我匆促的生命中的一切获得和收藏,在我临终,死神来叩我的门的时候,我都要摆在他的面前。 呵,你这生命最后的完成,死亡,我的死亡,来对我低语罢! 我天天地在守望着你;为你,我忍受着生命中的苦乐。 我的一切存在,一切所有,一切希望,和一切的爱,总在深深的秘密中向你奔流。你的眼泪向我最后一盼,我的生命就永远是你的。 花环已为新郎编好。婚礼行过,新娘就要离家,在静夜里和她的主人独对了。 我知道这日子将要来到,当我眼中的人世渐渐消失,生命默默地向我道别,把最后的帘幕拉过我的眼前。 但是星辰将在夜中守望,晨曦仍旧升起,时间像海波的汹涌,激荡着欢乐与哀伤。 当我想到我的时间的终点,时间的隔栏便破裂了,在死的光明中,我看见了你的世界和这世界里弃置的珍宝。最低的座位是极其珍奇的,最生的生物也是世间少有的。 我追求而未得到和我已经得到的东西——让它们过去罢。只让我真正地据有了那些我所轻视和忽略的东西。 我已经请了假。弟兄们,祝我一路平安罢!我向你们大家鞠了躬就启程了。 我把我门上的钥匙交还——我把房子的所有权都放弃了。我只请求你们最后的几句好话。 我们做过很久的邻居,但是我接受的多,给与的少。现在天已破晓,我黑暗屋角的灯光已灭。召命已来,我就准备启行了。 在我动身的时光,祝我一路福星罢,我的朋友们!天空里晨光辉煌,我的前途是美丽的。 不要问我带些什么到那边去。我只带着空空的手和企望的心。 我要戴上我婚礼的花冠。我穿的不是红褐色的行装,虽然间关险阻,我心里也没有惧怕。 旅途尽处,晚星将生,从王宫的门口将弹出黄昏的凄乐。 当我刚跨过此生的门槛的时候,我并没有发觉。 是什么力量使我在这无边的神秘中开放,像一朵嫩蕊,中夜在森林里开花! 早起我看到光明,我立刻觉得在这世界里我不是一个生人,那不可思议,不可名状的,已以我自己母亲的形象,把我抱在怀里。 就是这样,在死亡里,这同一的不可知者又要以我熟识的面目出现。因为我爱今生,我知道我也会一样地爱死亡。 当母亲从婴儿口中拿开右乳的时候,他就啼哭,但他立刻又从左乳得到了安慰。 当我走的时候,让这个作我的别话罢,就是说我所看过的是卓绝无比的。 我曾尝过在光明海上开放的莲花里的隐蜜,因此我受了祝福——让这个做我的别话罢。 在这形象万千的游戏室里,我已经游玩过,在这里我已经瞥见了那无形象的他。 我浑身上下因着那无从接触的他的摩抚而喜颤;假如死亡在这里来临,就让它来好了——让这个作我的别话罢。 当我是同你做游戏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是谁。我不懂得羞怯和惧怕,我的生活是热闹的。 清晨你就来把我唤醒,像我自己的伙伴一样,带着我跑过林野。 那些日子,我从来不想去了解你对我唱的歌曲的意义。我只随声附和,我的心应节跳舞。 现在,游戏的时光已过,这突然来到我眼前的情景是什么呢?世界低下眼来看着你的双脚,和它的肃静的众星一同敬畏地站着。 我要以胜利品,我的失败的花环,来装饰你。逃避不受征服,是我永远做不到的。 我准知道我的骄傲会碰壁,我的生命将因着极端的痛苦而炸裂,我的空虚的心将像一枝空苇呜咽出哀音,顽石也融成眼泪。 我准知道莲花的百瓣不会永远团合,深藏的花蜜定将显露。 从碧空将有一只眼睛向我凝视,在默默地召唤我。我将空无所有,绝对的空无所有,我将从你脚下领受绝对的死亡。 当我放下舵盘,我知道你来接收的时候到了。当做的事立刻要做了。挣扎是无用的。 那就把手拿开,静默地承认失败罢,我的心呵,要想到能在你的岗位上默坐,还算是幸运的。 我的几盏灯都被一阵阵的微风吹灭了,为想把它们重新点起,我屡屡地把其他的事情都忘却了。 这次我要聪明一点,把我的席子铺在地上,在暗中等候; 什么时候你高兴,我的主,悄悄地走来坐下罢。 我跳进形象海洋的深处,希望能得到那无形象的完美的珍珠。 我不再以我的旧船去走遍海港,我乐于弄潮的日子早已过去了。 现在我渴望死于不死之中。 我要拿起我的生命的弦琴,进入无底深渊旁边,那座涌出无调的乐音的广厅。 我要调拨我的琴弦,和永恒的乐音合拍,当它呜咽出最后的声音时,就把我静默的琴儿放在静默的脚边。 我这一生永远以诗歌来寻求你。它们领我从这门走到那门,我和它们一同摸索,寻求着,接触着我的世界。 我所学过的功课,都是诗歌教给我的;它们把捷径指示给我,它们把我心里地平线上的许多星辰,带到我的眼前。 它们整天地带领我走向苦痛和快乐的神秘之国,最后,在我旅程终点的黄昏,它们要把我带到了哪一座宫殿的门首呢? 我在人前夸说我认得你。在我的作品中,他们看到了你的画像,他们走来问:“他是谁?”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说,“真的,我说不出来。”他们斥责我,轻蔑地走开了。你却坐在那里微笑。 我把你的事迹编成不朽的诗歌。秘密从我心中涌出。他们走来问我:“把所有的意思都告诉我们罢。”我不知道怎样回答。我说:“呵,谁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们哂笑了,鄙夷之极地走开。你却坐在那里微笑。 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我的上帝,让我一切的感知都舒展在你的脚下,接触这个世界。 像七月的湿云,带着未落的雨点沉沉下垂,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让我的全副心灵在你的门前俯伏。 让我所有的诗歌,聚集起不同的调子,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成为一股洪流,倾注入静寂的大海。 像一群思乡的鹤鸟,日夜飞向他们的山巢,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让我全部的生命,启程回到它永久的家乡。 |
回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