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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 人 请对您的仆人开恩吧,我的女王! 女 王 集会已经开过,我的仆人们都走了。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呢? 仆 人 您同别人谈过以后,就是我的时间了。 我来问有什么剩余的工作,好让您的最末一个仆人去做。 女 王 在这么晚的时间你还想做什么呢? 仆 人 让我做您花园里的园丁吧。 女 王 这是什么傻想头呢? 仆 人 我要搁下别的工作。 我把我的剑矛扔在尘土里。不要差遣我去遥远的宫廷; 不要命令我做新的征讨。只求您让我做花园里的园丁。 女 王 你的职责是什么呢? 仆 人 为您闲散的日子服务。 我要保持您晨兴散步的草径清爽新鲜,您每一移步将有甘于就死的繁花以赞颂来欢迎您的双足。 我将在七叶树的枝间推送您的秋千;向晚的月亮将挣扎着从叶隙里吻您的衣裙。 我将在您床边的灯盏里添满香油,我将用檀香和番红花膏在您脚垫上涂画上美妙的花样。 女 王 你要什么酬报呢? 仆 人 只要您允许我像握着嫩柔的菡萏一般地握住您的小拳,把花串套上您的纤腕;允许我用无忧花的红汁来染你的脚底,以亲吻来拂去那偶然留在那里的尘埃。 女 王 你的祈求被接受了,我的仆人,你将是我花园里的园丁。 “呵,诗人,夜晚渐临;你的头发已经变白。 “在你孤寂的沉思中听到了来生的消息么?” “是夜晚了。”诗人说,“夜虽已晚,我还在静听,因为也许有人会从村中呼唤。 “我看守着,是否有年轻的飘游的心聚在一起,两对渴望的眼睛切求有音乐来打破他们的沉默,并替他们说话。 “如果我坐在生命的岸边默想着死亡和来世,又有谁来编写他们的热情的诗歌呢? “早现的晚星消隐了。 “火葬灰中的红光在沉静的河边慢慢地熄灭下去。 “残月的微光下,胡狼从空宅的庭院里齐声嗥叫。 “假如有游子们离了家,到这里来守夜,低头静听黑暗的微语,有谁把生命的秘密向他耳边低诉呢,如果我关起门户,企图摆脱世俗的牵缠? “我的头发变白是一件小事。 “我是永远和这村里最年轻的人一样年轻,最年老的人一样年老。 “有的人发出甜柔单纯的微笑,有的人眼里含着狡狯的闪光。 “有的人在白天流涌着眼泪,有的人的眼泪却隐藏在幽暗里。 “他们都需要我,我没有时间去冥想来生。 “我和每一个人都是同年的,我的头发变白了又该怎样呢?” 早晨我把网撒在海里。 我从沉黑的深渊拉出奇形奇美的东西——有些微笑般地发亮,有些眼泪般地闪光,有的晕红得像新娘的双颊。 当我携带着这一天的担负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爱正坐在园里悠闲地扯着花叶。 我沉吟了一会,就把我捞得的一切放在她的脚前,沉默地站着。 她瞥了一眼说:“这是些什么怪东西?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 我羞愧得低了头,心想:“我并没有为这些东西去奋斗,也不是从市场里买来的;这不是一些配送给她的礼物。” 整夜的工夫我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丢到街上。 早晨行路的人来了;他们把这些拾起带到远方去了。 我真烦,为什么他们把我的房子盖在通向市镇的路边呢? 他们把满载的船只拴在我的树上。 他们任意地来去游逛。 我坐着看着他们,光阴都消磨了。 我不能回绝他们。这样我的日子便过去了。 日日夜夜他们的足音在我门前震荡。 我徒然地叫道:“我不认识你们。” 有些人是我的手指所认识的,有些人是我的鼻官所认识的,我脉管中的血液似乎认得他们,有些人是我的魂梦所认识的。 我不能回绝他们。我呼唤他们说:“谁愿意到我房子里来就请来吧。对了,来吧。” 清晨,庙里的钟声敲起。 他们提着筐子来了。 他们的脚像玫瑰般红。熹微的晨光照在他们脸上。 我不能回绝他们。我呼唤他们说:“到我园里来采花吧。 到这里来吧。” 中午,锣声在庙殿门前敲起。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放下工作在我篱畔流连。 他们发上的花朵已经褪色枯萎了,他们横笛里的音调也显得乏倦。 我不能回绝他们。我呼唤他们说:“我的树荫下是凉爽的。 来吧,朋友们。” 夜里蟋蟀在林中唧唧地叫。 是谁慢慢地来到我的门前轻轻地敲叩? 我模糊地看到他的脸,他一句话也没说,四围是天空的静默。 我不能回绝我的沉默的客人。我从黑暗中望着他的险,梦幻的时间过去了。 我心绪不宁。我渴望着遥远的事物。 我的灵魂在极想中走出,要去摸触幽暗的远处的边缘。 呵,“伟大的来生”,呵,你笛声的高亢的呼唤! 我忘却了,我总是忘却了,我没有奋飞的翅翼,我永远在这地点系住。 我切望而又清醒,我是一个异乡的异客。 你的气息向我低语出一个不可能的希望。 我的心懂得你的语言,就像它懂得自己的语言一样。 呵,“遥远的寻求”,呵,你笛声的高亢的呼唤! 我忘却了,我总是忘却了,我不认得路,我也没有生翼的马。 我心绪不宁,我是自己心中的流浪者。 在疲倦时光的日霭中,你广大的幻象在天空的蔚蓝中显现! 呵,“最远的尽头”,呵,你笛声的高亢的呼唤! 我忘却了,我总是忘却了,在我独居的房子里,所有的门户都是紧团的! 驯养的鸟在笼里,自由的鸟在林中。 时间到了,他们相会,这是命中注定的。 自由的鸟说:“呵,我爱,让我们飞到林中去吧。” 笼中的鸟低声说:“到这里来吧,让我俩都住在笼里。” 自由的鸟说:“在栅栏中间,哪有展翅的余地呢?” “可怜呵,”笼中的鸟说,“在天空中我不晓得到哪里去牺息。” 自由的鸟叫唤说:“我的宝贝,唱起林野之歌吧。”笼中的鸟说:“坐在我旁边吧,我要教你说学者的语言。” 自由的鸟叫唤说:“不,不!歌曲是不能传授的。” 笼中的鸟说:“可怜的我呵,我不会唱林野之歌。” 他们的爱情因渴望而更加热烈,但是他们永不能比翼双飞。 他们隔栏相望,而他们相知的愿望是虚空的。 他们在依恋中振翼,唱说:“靠近些吧,我爱!” 自由的鸟叫唤说:“这是做不到的,我怕这笼子的紧闭的门。” 笼里的鸟低声说:“我的翅翼是无力的,而且已经死去了。” 呵,母亲,年轻的王子要从我们门前走过,——今天早晨我哪有心思干活呢? 教给我怎样挽发;告诉我应该穿哪件衣裳。 你为什么惊讶地望着我呢,母亲? 我深知他不会仰视我的窗户;我知道一刹那间他就要走出我的视线以外;只有那残电的笛声将从远处向我呜咽。 但是那年轻的王子将从我们门前走过,这时节我要穿上我最好的衣裳。 呵,母亲,年轻的王子已经从我们门前走过了,从他的车辇里射出朝日的金光。 我从脸上掠开面纱,我从颈上扯下红玉的颈环,扔在他走来的路上。 你为什么惊讶地望着我呢,母亲? 我深知他没有拾起我的颈环;我知道它在他的轮下碾碎了,在尘土上留下了红斑,没有人晓得我的礼物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谁给的。 但是那年轻的王子曾经从我们门前走过,我也曾经把我胸前的珍宝丢在他走来的路上了。 当我床前的灯熄灭了,我和晨鸟一同醒起。 我在散发上戴上新鲜的花串,坐在洞开的窗前。 那年轻的行人在玫瑰色的朝霭中从大路上来了。 珠链在他的颈上,阳光在他的冠上。他停在我的门前,用切望的呼声问我:“她在哪里呢?” 因为深深害羞,我不好意思说出:“她就是我,年轻的行人,她就是我。” 黄昏来到,还未上灯。 我心绪不宁地编着头发。 在落日的光辉中年轻的行人驾着车辇来了。 他的驾车的马,嘴里喷着白沫,他的衣袍上蒙着尘土。 他在我的门前下车,用疲乏的声音问:“她在哪里呢?” 因为深深害羞,我不好意思说出:“她就是我,愁倦的行人,她就是我。” 一个四月的夜晚。我的屋里点着灯。 南风温柔地吹来。多言的鹦鹉在笼里睡着了。 我的衷衣和孔雀颈毛一样地华彩,我的披纱和嫩草一样地碧青。 我坐在窗前地上看望着冷落的街道。 在沉黑的夜中我不住地低吟着,“她就是我,失望的行人,她就是我。” 当我在夜里独赴幽会的时候,鸟儿不叫,风儿不吹,街道两旁的房屋沉默地站立着。 是我自己的脚镯越走越响使我羞怯。 当我站在凉台上倾听他的足音,树叶不摇,河水静止像熟睡的哨兵膝上的刀剑。 是我自己的心在狂跳——我不知道怎样使它宁静。 当我爱来了,坐在我身旁,当我的身躯震颤,我的眼睫下垂,夜更深了,风吹灯灭,云片在繁星上曳过轻纱。 是我自己胸前的珍宝放出光明。我不知道怎样把它遮起。 放下你的工作吧,我的新娘。听,客人来了。 你听见没有,他在轻轻地摇动那拴门的链子? 小心不要让你的脚镯响出声音,在迎接他的时候你的脚步不要太急。 放下你的工作吧,新娘,客人在晚上来了。 不,这不是一阵阴风,新娘,不要惊惶。 这是四月夜中的满月,院里的影子是暗淡的,头上的天空是明亮的。 把轻纱遮上脸,若是你觉得需要;提着灯到门前去,若是你害怕。 不,这不是一阵阴风,新娘,不要惊惶。 若是你害羞就不必和他说话,你迎接他的时候只须站在门边。 他若问你话,若是你愿意这样做,你就沉默地低眸。 不要让你的手镯作响,当你提着灯,带他进来的时候。 不必同他说话,如果你害羞。 你的工作还没有做完么,新娘?听,客人来了。 你还没有把牛栅里的灯点起来么? 你还没有把晚祷的供筐准备好么? 你还没有在发缝中涂上鲜红的吉祥点,你还没有理过晚妆么? 呵,新娘,你没有听见,客人来了么? 放下你的工作吧! 你就这样地来吧;不要在梳妆上挨延了。 即使你的辫发松散,即使你的发缝没有分直,即使你衷衣的丝带没有系好,都不要管它。 你就这样地来吧;不要在梳妆上挨延了。 来吧,用快步踏过草坪。 即使露水沾掉了你脚上的红粉,即使你踝上的铃串褪松,即使你链上的珠儿脱落,都不要管它。 来吧,用快步踏过草坪吧。 你没看见云雾遮住天空么? 鹤群从远远的河岸飞起,狂风吹过常青的灌木。 惊牛奔向村里的栅棚。 你没看见云雾遮住天空么? 你徒然点上晚妆的灯火——它颤摇着在风中熄灭了。 谁能看出你眼睫上没有涂上乌烟?因为你的眼睛比雨云还黑。 你徒然点上晚妆的灯火——它熄灭了。 你就这样地来吧,不要在梳妆上挨延了。 即使花环没有穿好,谁管它呢;即使手镯没有扣上,让它去吧。 天空被阴云塞满了——时间已晚。 你就这样地来吧;不要在梳妆上挨延了。 若是你要忙着把水瓶灌满,来吧,到我的湖上来吧。 湖水将回绕在你的脚边,潺潺地说出它的秘密。 沙滩上有了欲来的雨云的阴影,云雾低垂在丛树的绿线上,像你眉上的浓发。 我深深地熟悉你脚步的韵律,它在我心中敲击。 来吧,到我的湖上来吧,如果你必须把水瓶灌满。 如果你想懒散闲坐,让你的水瓶飘浮在水面,来吧,到我的湖上来吧。 草坡碧绿,野花多得数不清。 你的思想将从你乌黑的眼眸中飞出,像鸟儿飞出窝巢。 你的披纱将褪落到脚上。 来吧,如果你要闲坐,到我的湖上来吧。 如果你想撇下嬉游跳进水里,来吧,到我的湖上来吧。 把你的蔚蓝的丝布留在岸上;蔚蓝的水将没过你,盖住你。 水波将蹑足来吻你的颈项,在你耳边低语。 来吧,如果你想跳进水里,到我的湖上来吧。 如果你想发狂而投入死亡,来吧,到我的湖上来吧。 它是清凉的,深到无底。 它沉黑得像无梦的睡眠。 在它的深处黑夜就是白天,歌曲就是静默。 来吧,如果你想投入死亡,到我的湖上来吧。 我一无所求,只站在林边树后。 倦意还逗留在黎明的眼上,露润在空气里。 湿草的懒味悬垂在地面的薄雾中。 在榕树下你用乳油般柔嫩的手挤着牛奶。 我沉静地站立着。 我没有说出一个字。那是藏起的鸟儿在密叶中歌唱。 芒果树在树径上撒着繁花,蜜蜂一只一只地嗡嗡飞来。 池塘边湿婆天的庙门开了,朝拜者开始诵经。 你把罐儿放在膝上挤着牛奶。 我提着空桶站立着。 我没有走近你。 天空和庙里的锣声一同醒起。 街尘在驱走的牛蹄下飞扬。 把汩汩发响的水瓶搂在腰上,女人们从河边走来。 你的钏镯丁当,乳沫溢出罐沿。 晨光渐逝而我没有步近你。 我在路边行走,也不知道为什么,时已过午,竹枝在风中簌簌作响。 横斜的影子伸臂拖住流光的双足。 布谷鸟都唱倦了。 我在路边行走,也不知道为什么。 低垂的树荫盖住水边的茅屋。 有人正忙着工作,她的钏镯在一角放出音乐。 我在茅屋前面站着,我不知道为什么。 曲径穿过一片芥菜田地和几层芒果树林。 它经过村庙和渡头的市集。 我在这茅屋面前停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好几年前,三月风吹的一天,春天倦慵地低语,芒果花落在地上。 浪花跳起掠过立在渡头阶沿上的铜瓶。 我想着三月风吹的这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 阴影更深,牛群归栏。 冷落的牧场上日色苍白,村人在河边待渡。 我缓步回去,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像麝鹿一样在林荫中奔走,为着自己的香气而发狂。 夜晚是五月正中的夜晚,清风是南国的清风。 我迷了路,我游荡着,我寻求那得不到的东西,我得到我所没有寻求的东西。 我自己的愿望的形象从我心中走出,跳起舞来。 这闪光的形象飞掠过去。 我想把它紧紧捉住,它躲开了又引着我飞走下去。 我寻求那得不到的东西,我得到我所没有寻求的东西。 手握着手,眼恋着眼;这样开始了我们的心的纪录。 这是三月的月明之夜;空气里有凤仙花的芬芳;我的横笛抛在地上,你的花串也没有编成。 你我之间的爱像歌曲一样地单纯。 你橙黄色的面纱使我眼睛陶醉。 你给我编的茉莉花环使我心震颤,像是受了赞扬。 这是一个又予又留、又隐又现的游戏;有些微笑,有些娇羞,也有些甜柔的无用的抵拦。 你我之间的爱像歌曲一样的单纯。 没有现在以外的神秘;不强求那做不到的事情;没有魅惑后面的阴影;没有黑暗深处的探索。 你我之间的爱像歌曲一样的单纯: 我们没有走出一切语言之外进入永远的沉默;我们没有向空举手寻求希望以外的东西。 我们付与,我们取得,这就够了。 我们没有把喜乐压成微尘来榨取痛苦之酒。 你我之间的爱像歌曲一样的单纯。 黄鸟在自己的树上歌唱,使我的心喜舞。 我们两人住在一个村子里,这是我们的一份快乐。 她心爱的一对小羊,到我园树的荫下吃草。 它们若走进我的麦地,我就把它们抱在臂里。 我们的村子名叫康遮那,人们管我们的小河叫安遮那。 我的名字村人都知道,她的名字是软遮那。 我们中间只隔着一块田地。 在我们树里做窝的蜜蜂,飞到他们林中去采蜜。 从他们渡头街上流来的落花,飘到我们洗澡的池塘里。 一筐一筐的红花干从他们地里送到我们的市集上。 我们村子名叫康遮那,人们管我们的小河叫安遮那。 我的名字村人都知道,她的名字是软遮那。 到她家去的那条曲巷,春天充满了芒果的花香。 他们亚麻子收成的时候,我们地里的苎麻正在开放。 在他们房上微笑的星辰,送给我们以同样的闪亮。 在他们水槽里满溢的雨水,也使我们的迦昙树林喜乐。 我们村子名叫康遮那,人们管我们的小河叫安遮那。 我的名字村人都知道,她的名字是软遮那。 当这两个姊妹出去打水的时候,她们来到这地点,她们微笑了。 她们一定觉察到,每次她们出来打水的时候,那个站在树后的人儿。 姊妹俩相互耳语,当她们走过这地点的时候。 她们一定猜到了,每逢她们出来打水的时候,那个人站在树后的秘密。 她们的水瓶忽然倾倒,水倒出来了,当她们走到这地点的时候。 她们一定发觉,每逢她们出来打水的时候,那个站在树后的人的心正在跳着。 姊妹俩相互瞥了一眼又微笑了,当她们来到这地点的时候。 她们飞快的脚步里带着笑声,使这个每逢她们出来打水的时候站在树后的人儿心魂撩乱了。 你腰间搂着灌满的水瓶,在河边路上行走。 你为什么急遽地回头,从飘扬的面纱里偷偷地看我? 这个从黑暗中向我送来的闪视,像凉风在粼粼的微波上掠过,一阵震颤直到阴荫的岸边。 它向我飞来,像夜中的小鸟急遽地穿过无灯的屋子的两边洞开的窗户,又在黑夜中消失了。 你像一颗隐在山后的星星,我是路上的行人。 但是你为什么站了一会,从面纱中瞥视我的脸,当你腰间搂着灌满的水瓶在河边路上行走的时候? 他天天来了又走了。 去吧,把我头上的花朵送去给他吧,我的朋友。 假如他问赠花的人是谁,我请你不要把我的名字告诉他——因为他来了又要走的。 他坐在树下的地上。 用繁花密叶给他敷设一个座位吧,我的朋友。 他的眼神是忧郁的,它把忧郁带到我的心中。 他没有说出他的心事;他只是来了又走了。 他为什么特地来到我的门前,这年轻的游子,当天色黎明的时候? 每次我进出经过他的身旁,我的眼睛总被他的面庞所吸引。 我不知道我是应该同他说话还是保持沉默。他为什么特地到我门前来呢? 七月的阴夜是黑沉的;秋日的天空是浅蓝的,南风把春天吹得骀荡不宁。 他每次用新调编着新歌。 我放下活计眼里充满雾水。他为什么特地到我门前来呢? 当她用急步走过我的身旁,她的裙缘触到了我。 从一颗心的无名小岛上忽然吹来了一阵春天的温馨。 一霎飞触的撩乱扫拂过我,立刻又消失了,像扯落了的花瓣在和风中飘扬。 它落在我的心上,像她的身躯的叹息和她心灵的低语。 你为什么悠闲地坐在那里,把镯子玩得丁当作响呢? 把你的水瓶灌满了吧。是你应当回家的时候了。 你为什么悠闲地拨弄着水玩。偷偷地瞥视路上的行人呢? 灌满你的水瓶回家去吧。 早晨的时间过去了——沉黑的水不住地流逝。 波浪相互低语嬉笑闲玩着。 流荡的云片聚集在远野高地的天边。 它们留连着悠闲地看着你的脸微笑着。 灌满你的水瓶回家去吧。 不要把你心的秘密藏起,我的朋友! 对我说吧,秘密地对我一个人说吧。 你这个笑得这样温柔、说得这样轻软的人,我的心将听着你的语言,不是我的耳朵。 夜深沉,庭宁静,鸟巢也被睡眠笼罩着。 从踌躇的眼泪里,从沉吟的微笑着,从甜柔的羞怯和痛苦里,把你心的秘密告诉我吧! “到我们这里来吧,青年人,老实告诉我们,为什么你眼里带着疯癫?” “我不知道我喝了什么野罂粟花酒,使我的眼带着疯癫。” “呵,多难为情!” “好吧,有的人聪明有的人愚拙,有的人细心有的人马虎。有的眼睛会笑,有的眼睛会哭——我的眼睛是带着疯癫的。” “青年人,你为什么这样凝立在树影下呢?” “我的脚被我沉重的心压得疲倦了,我就在树影下凝立着。” “呵,多难为情!” “好吧,有人一直行进,有人到外流连,有的人是自由的,有的人是锁住的——我的脚被我沉重的心压得疲倦了。” “从你慷慨的手里所付予的,我都接受。我别无所求。” “是了,是了,我懂得你,谦卑的乞丐,你是乞求一个人的一切所有。” “若是你给我一朵残花,我也要把它戴在心上。” “若是那花上有刺呢?” “我就忍受着。” “是了,是了,我懂得你,谦卑的乞丐,你是乞求一个人的一切所有。” “如果你只在我脸上瞥来一次爱怜的眼光,就会使我的生命直到死后还是甜蜜的。” “假如那只是残酷的眼色呢?” “我要让它永远穿刺我的心。” “是了,是了,我懂得你,谦卑的乞丐,你是乞求一个人的一切所有。” “即使爱只给你带来了哀愁,也信任它。不要把你的心关起。” “呵,不,我的朋友,你的话语太隐晦了,我不懂得。” “心是应该和一滴眼泪、一首诗歌一起送给人的,我爱。” “呵,不,我的朋友,你的话语太隐晦了,我不懂得。” “喜乐像露珠一样地脆弱,它在欢笑中死去。哀愁却是坚强而耐久。让含愁的爱在你眼中醒起吧。” “呵,不,我的朋友,你的话语太隐晦了,我不懂得。” “荷花在日中开放,丢掉了自己的一切所有。在永生的冬雾里,它将不再含苞。” “呵,不,我的朋友,你的话语太隐晦了,我不懂得。” 你的疑问的眼光是含愁的。它要追探了解我的意思,好像月亮探测大海。 我已经把我生命的终始,全部暴露在你的眼前,没有任何隐秘和保留。因此你不认识我。 假如它是一块宝石,我就能把它碎成千百颗粒,穿成项链挂在你的颈上。 假如它是一朵花,圆圆小小香香的,我就能从枝上采来戴在你的发上。 但是它是一颗心,我的爱人。何处是它的边和底? 你不知道这个王国的边极,但你仍是这王国的女王。 假如它是片刻的欢娱,它将在喜笑中开花,你立刻就会看到、懂得了。 假如它是一阵痛苦,它将融化成晶莹眼泪,不着一字地反映出它最深的秘密。 但是它是爱,我的爱人。 它的欢乐和痛苦是无边的,它的需求和财富是无尽的。 它和你亲近得像你的生命一样,但是你永远不能完全了解它。 对我说吧,我爱!用言语告诉我你唱的是什么。 夜是深黑的,星星消失在云里,风在叶丛中叹息。 我将披散我的头发,我的青蓝的披风将像黑夜一样地紧裹着我。我将把我的头紧抱在胸前:在甜柔的寂寞中在你心头低诉。我将闭目静听。我不会看望你的脸。 等到你的话说完了,我们将沉默凝坐。只有丛树在黑暗中微语。 夜将发白。天光将晓。我们将望望彼此的眼睛,然后各走各的路。 对我说话吧,我爱!用言语告诉我你唱的是什么。 你是一朵夜云,在我梦幻中的天空浮泛。 我永远用爱恋的渴想来描画你。 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我无尽的梦幻中的居住者! 你的双脚被我心切望的热光染得绯红,我的落日之歌的搜集者! 我的痛苦之酒使你的唇儿苦甜。 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我寂寥的梦幻中的居住者! 我用热情的浓影染黑了你的眼睛;我的凝视深处的崇魂! 我捉住了你,缠住了你,我爱,在我音乐的罗网里。 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我永生的梦幻中的居住者! 我的心,这只野鸟,在你的双眼中找到了天空。 它们是清晓的摇篮,它们是星辰的王国。 我的诗歌在它们的深处消失。 只让我在这天空中高飞,翱翔在静寂的无限空间里。 只让我冲破它的云层,在它的阳光中展翅吧。 告诉我,这一切是否都是真的。我的情人,告诉我,这是否真的。 当这一对眼睛闪出电光,你胸中的浓云发出风暴的回答。 我的唇儿,是真像觉醒的初恋的蓓蕾那样香甜么? 消失了的五月的回忆仍旧流连在我的肢体上么? 那大地,像一张琴,真因着我双足的踏触而颤成诗歌么? 那么当我来时,从夜的眼睛里真的落下露珠,晨光也真因为围绕我的身躯而感到喜悦么? 是真的么,是真的么,你的爱贯穿许多时代、许多世界来寻找我么? 当你最后找到了我,你天长地久的渴望,在我的温柔的话里,在我的眼睛嘴唇和飘扬的头发里,找到了完全的宁静么? 那么“无限”的神秘是真的写在我小小的额上么? 告诉我,我的情人,这一切是否都是真的。 我爱你,我的爱人。请饶恕我的爱。 像一只迷路的鸟,我被捉住了。 当我的心抖战的时候,它丢了围纱,变成赤裸。用怜悯遮住它吧。爱人,请饶恕我的爱。 如果你不能爱我,爱人,请饶恕我的痛苦。 不要远远地斜视我。 我将偷偷地回到我的角落里去,在黑暗中坐地。 我将用双手掩起我赤裸的羞惭。 回过脸去吧,我的爱人,请饶恕我的痛苦。 如果你爱我,爱人,请饶恕我的欢乐。 当我的心被快乐的洪水卷走的时候,不要笑我的汹涌的退却。 当我坐在宝座上,用我暴虐的爱来统治你的时候,当我像女神一样向你施恩的时候,饶恕我的骄傲吧,爱人,也饶恕我的欢乐。 不要不辞而别,我爱。 我看望了一夜,现在我脸上睡意重重。 只恐我在睡中把你丢失了。 不要不辞而别,我爱。 我惊起伸出双手去摸触你,我问自己说: “这是一个梦么?” 但愿我能用我的心系住你的双足,紧抱在胸前! 不要不辞而别,我爱。 只恐我太容易地认得你,你对我耍花招。 你用欢笑的闪光使我目盲来掩盖你的眼泪。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妙计。 你从来不说出你所要说的话。 只恐我不珍爱你,你千方百计地闪避我。 只恐我把你和大家混在一起,你独自站在一边。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妙计, 你从来不走你所要走的路。 你的要求比别人都多,因此你才静默。 你用嬉笑的无心来回避我的赠与。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妙计, 你从来不肯接受你想接受的东西。 他低声说:“我爱,抬起眼睛吧。” 我严厉地责骂他说:“走!”但是他不动。 他站在我面前拉住我的双手。我说:“躲开我!”但是他没有走。 他把脸靠近我的耳边。我瞪他一眼说:“不要脸!”但是他没有动。 他的嘴唇触到我的腮颊。我震颤了,说:“你太大胆了!” 但是他不怕丑。 他把一朵花插在我发上。我说:“这也没有用处!”但是他站着不动。 他取下我颈上的花环就走开了。我哭了,问我的心说: “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你愿意把你的鲜花的花环挂在我的颈上么,佳人?” “但是你要晓得,我编的那个花环,是为大家的,为那些偶然瞥见的人,住在未开发的大地上的人,住在诗人歌曲里的人。” 现在来请求我的心作为答赠已经太晚了。 曾有一个时候,我的生命像一朵蓓蕾,它所有的芬芳都储藏在花心里。 现在它已远远地喷溢四散。 谁晓得什么魅力,可以把它们收集关闭起来呢? 我的心不容我只给一个人,它是要给与许多人的。 我爱,从前有一天,你的诗人把一首伟大史诗投进他心里。 呵,我不小心,它打到你的丁当的脚镯上而引起悲愁。 它裂成诗歌的碎片散洒在你的脚边。 我满载的一切古代战争的货物,都被笑浪所颠簸,被眼泪浸透而下沉。 你必须使这损失成为我的收获,我爱。 如果我的死后不朽的荣名的希望都破灭了,那就在生前使我不朽吧。 我将不为这损失伤心,也不责怪你。 整个早晨我想编一个花环,但是花儿滑掉了。 你坐在一旁偷偷地从侦伺的眼角看着我。 问这一对沉黑的恶作剧的眼睛,这是谁的错。 我想唱一支歌,但是唱不出来。 一个暗笑在你唇上颤动;你问它我失败的缘由。 让你微笑的唇儿发一个誓,说我的歌声怎样地消失在沉默里,像一只在荷花里沉醉的蜜蜂。 夜晚了,是花瓣合起的时候了。 容许我坐在你的旁边,容许我的唇儿做那在沉默中、在星辰的微光中能做的工作吧。 一个怀疑的微笑在你眼中闪烁,当我来向你告别的时候。 我这样做的次数太多了,你想我很快又会回来。 告诉你实话,我自己心里也有同样的怀疑。 因为春天年年回来;满月道过别又来访问,花儿每年回来在枝上红晕着脸,很可能我向你告别只为的要再回到你的身边。 但是把这幻象保留一会吧,不要冷酷粗率地把它赶走。 当我说我要永远离开你的时候,就当作真话来接受它,让泪雾暂时加深你眼边的黑影。 当我再来的时候,随便你怎样地狡笑吧。 我想对你说出我要说的最深的话语,我不敢,我怕你哂笑。 因此我嘲笑自己,把我的秘密在玩笑中打碎。 我把我的痛苦说得轻松,因为怕你会这样做。 我想对你说出我要说的最真的话语,我不敢,我怕你不信。 因此我弄真成假,说出和我的真心相反的话。 我把我的痛苦说得可笑,因为我怕你会这样做。 我想用最宝贵的名词来形容你,我不敢,我怕得不到相当的酬报。 因此我给你安上苛刻的名字,而夸示我的硬骨。 我伤害你,因为怕你永远不知道我的痛苦。 我渴望静默地坐在你的身旁,我不敢,怕我的心会跳到我的唇上。 因此我轻松地说东道西,把我的心藏在语言的后面。 我粗暴地对待我的痛苦,因为我怕你会这样做。 我渴望从你身边走开,我不敢,怕你看出我的懦怯。 因此我随随便便地昂着走到你的面前。 从你眼里频频掷来的刺激,使我的痛苦永远新鲜。 呵,疯狂的、头号的醉汉; 如果你踢开门户在大众面前装疯; 如果你在一夜倒空囊橐,对慎重轻蔑地弹着指头; 如果你走着奇怪的道路,和无益的东西游戏; 不理会韵律和理性; 如果你在风暴前扯起船帆,你把船舵折成两半, 那么我就要跟随你,伙伴,喝得烂醉走向堕落灭亡。 我在稳重聪明的街坊中间虚度了日日夜夜。 过多的知识使我白了头发,过多的观察使我眼力模糊。 多年来我积攒了许多零碎的东西; 把这些东西摔碎,在上面跳舞,把它们散掷到风中去吧。 因为我知道喝得烂醉而堕落灭亡,是最高的智慧。 让一切歪曲的顾虑消亡吧,让我无望地迷失了路途。 让一阵旋风吹来,把我连船锚一齐卷走。 世界上住着高尚的人,劳动的人,有用又聪明。 有的人很从容地走在前头,有的人庄重地走在后面。 让他们快乐繁荣吧,让我傻呆地无用吧。 因为我知道喝得烂醉而堕落灭亡,是一切工作的结局。 我此刻誓将一切的要求,让给正人君人。 我抛弃我学识的自豪和是非的判断。 我打碎记忆的瓶壶,挥洒最后的眼泪。 以红果酒的泡沫来洗澡,使我欢笑发出光辉。 我暂且撕裂温恭和认真的标志。 我将发誓作一个无用的人,喝得烂醉而堕落灭亡下去。 不,我的朋友,我永不会做一个苦行者,随便你怎么说。 我将永不做一个苦行者,假如她不和我一同受戒。 这是我坚定的决心,如果我找不到一个荫凉的住处和一个忏悔的伴侣,我将永远不会变成一个苦行者。 不,我的朋友,我将永不离开我的炉火与家庭,去退隐到深林里面; 如果在林荫中没有欢笑的回响;如果没有郁金色的衣裙在风中飘扬; 如果它的幽静不因有轻柔的微语而加深。 我将永不会做一个苦行者。 尊敬的长者,饶恕这一对罪人吧。 今天春风猖狂地吹起旋舞,把尘土和枯叶都扫走了,你的功课也随着一起丢掉了。 师父,不要说生命是虚空的。 因为我们和死亡订下一次和约,在一段温馨的时间中,我俩变成不朽。 即使是国王的军队凶猛地前来追捕,我们将忧愁地摇头说,弟兄们,你们扰乱了我们了。如果你们必须做这个吵闹的游戏,到别处去敲击你们的武器吧。因为我们刚在这片刻飞逝的时光中变成不朽。 如果亲切的人们来把我们围起,我们将恭敬地向他们鞠躬说,这个荣幸使我们惭愧。在我们居住的无限天空之中,没有多少隙地。因为在春天繁花盛开,蜜蜂的忙碌的翅翼也彼此摩挤。只住着我们两个仙人的小天堂,是狭小得太可笑了。 对那些定要离开的客人们,求神帮他们快走,并且扫掉他们所有的足迹。 把舒服的、单纯的、亲近的微笑着一起抱在你的怀里。 今天是幻影的节日,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死期。 让你的笑声只作为无意义的欢乐,像浪花上的闪光。 让你的生命像露珠在叶尖一样,在时间的边缘上轻轻跳舞。 在你的琴弦上弹出无定的暂时的音调吧。 你离开我自己走了。 我想我将为你忧伤,还将用金色的诗歌铸成你孤寂的形象,供养在我的心里。 但是,我的运气多坏,时间是短促的。 青春一年一年地消逝;春日是暂时的;柔弱的花朵无意义地调谢,聪明人警告我说,生命只是一颗荷叶上的露珠。 我可以不管这些,只凝望着背弃我的那个人么? 这会是无益的,愚蠢的,因为时间是太短暂了。 那么,来吧,我的雨夜的脚步声;微笑吧,我的金色的秋天;来吧,无虑无忧的四月,散掷着你的亲吻。 你来吧,还有你,也有你! 我的情人们,你知道我们都是凡人。为一个取回她的心的人而心碎,是件聪明的事情么?因为时间是短暂的。 坐在屋角凝思,把我的世界中的你们都写在韵律里,是甜柔的。 把自己的忧伤抱紧,决不受人安慰,是英勇的。 但是一个新的面庞,在我门外偷窥,抬起眼来看我的眼睛。 我只能试去眼泪,更改我歌曲的腔调。 因为时间是短暂的。 如果你要这样,我就停了歌唱。 如果它使你心震颤,我就把眼光从你脸上挪开。 如果使你在行走时忽然惊跃,我就躲开另走别路。 如果在你编串花环时,使你烦乱,我就避开你寂寞的花园。 如果我使水花飞溅,我就不在你的河边划船。 把我从你甜柔的枷束中放出来吧,我爱,不要再斟上亲吻的酒。 香烟的浓雾窒塞了我的心。 开起门来,让晨光进入吧! 我消失在你里面,包缠在你爱抚的折痕之中。 把我从你的诱惑中放出来吧,把男子气概交还我,好让我把得到自由的心贡献给你。 我握住她的手把她抱紧在胸前。 我想以她的爱娇来填满我的怀抱,用亲吻来偷劫她的甜笑,用我的眼睛来吸饮她的深黑的一瞥。 呵,但是,它在哪里呢?谁能从天空滤出蔚蓝呢? 我想去把握美;它躲开我,只有躯体留在我的手里。 失望而困乏地,我回来了。 躯体哪能触到那只有精神才能触到的花朵呢? 爱,我的心日夜想望和你相见——那像吞灭一切的死亡一样的会见。 像一阵风暴把我卷走;把我的一切都拿去;劈开我的睡眠抢走我的梦。剥夺了我的世界。 在这毁灭里,在精神的全部赤露里,让我们在美中合一吧。 我的空想是可怜的!除了在你里面,哪有这合一的希望呢,我的神? 那么唱完最后一支歌就让我们走吧。 当这夜过完就把这夜完掉。 我想把谁紧抱在臂里呢?梦是永不会被捉住的。 我渴望的双手把“空虚”紧压在我心上,压碎了我的胸膛。 灯为什么熄了呢? 我用斗篷遮住它怕它被风吹灭,因此灯熄了。 花为什么谢了呢? 我的热恋的爱把它紧压在我的心上,因此花谢了。 泉为什么干了呢? 我盖起一道堤把它拦起给我使用,因此泉干了。 琴弦为什么断了呢? 我强弹一个它力不能胜的音节,因此琴弦断了。 为什么盯着我使我羞愧呢? 我不是来求乞的。 只为要消磨时光,我才来站在你院边的篱外。 为什么盯着我使我羞愧呢? 我没有从你园里采走一朵玫瑰,没有摘下一颗果子。 我谦卑地在任何生客都可站立的路边棚下,找个荫蔽。 我没有采走一朵玫瑰。 是的,我的脚疲乏了,骤雨又落了下来。 风在摇曳的竹林中呼叫。 云阵像败退似地跑过天空。 我的脚疲乏了。 我不知道你怎样看待我,或是你在门口等什么人。 闪电昏眩了你看望的目光。 我怎能知道你会看到站在黑暗中的我呢? 我不知道你怎样看待我。 白日过尽,雨势暂停。 我离开你园畔的树荫和草地上的座位。 日光已暗;关上你的门户吧;我走我的路。 白日过尽了。 市集已过,你在夜晚急急地提着篮子要到哪里去呢? 他们都挑着担子回家去了;月亮从村树隙中下窥。 唤船的回声从深黑的水上传到远处野鸭睡眠的泽沼。 在市集已过的时候,你提着篮子急忙地要到哪里去呢? 睡眠把她的手指按在大地的双眼上。 鸦巢已静,竹叶的微语也已沉默。 劳动的人们从田间归来,把席子展铺在院子里。 在市集已过的时候,你提着篮子急忙地要到哪里去呢? 正午的时候你走了。 烈日当空。 当你走的时候,我已做完了工作,坐在凉台上。 不定的风吹来,含带着许多远野的香气。 鸽子在树荫中不停地叫唤,一只蜜蜂在我屋里飞着,嗡出许多远野的消息。 村庄在午热中入睡了。路上无人。 树叶的声音时起时息。 我凝望天空,把一个我知道的人的名字织在蔚蓝里,当村庄在午热中入睡的时候。 我忘记把头发编起。困倦的风在我颊上和它嬉戏。 河水在荫岸下平静地流着。 懒散的白云动也不动。 我忘了编起我的头发。 正午的时候你走了。 路上尘土灼热,田野在喘息。 鸽子在密叶中呼唤。 我独坐在凉台上,当你走的时候。 我是妇女中为平庸的日常家务而忙碌的一个。 你为什么把我挑选出来,把我从日常生活的凉荫中带出来? 没有表现出来的爱是神圣的。它像宝石般在隐藏的心的朦胧里放光。在奇异的日光中,它显得可怜地晦暗。 呵,你打碎我心的盖子,把我颤栗的爱情拖到空旷的地方,把那阴暗的藏我心巢的一角永远破坏了。 别的女人和从前一样。 没有一个人窥探到自己的最深处,她们不知道自己的秘密。 她们轻快地微笑,哭泣,谈话,工作。她们每天到庙里去,点上她们的灯,还到河中取水。 我希望能从无遮拦的颤羞中把我的爱情救出,但是你掉头不顾。 是的,你的前途是远大的,但是你把我的归路切断了,让我在世界的无睫毛的眼睛日夜瞪视之下赤裸着。 我采了你的花,呵,世界! 我把它压在胸前,花刺伤了我。 日光渐暗,我发现花儿凋谢了,痛苦却存留着。 许多有香有色的花又将来到你这里,呵,世界! 但是我采花的时代过去了,黑夜悠悠,我没有了玫瑰,只有痛苦存留着。 有一天早晨,一个盲女来献给我一串盖在荷叶下的花环。 我把它挂在颈上,泪水涌上我的眼睛。 我吻了它,说:“你和花朵一样地盲目。” “你自己不知道你的礼物是多么美丽。” 呵,女人,你不但是神的,而且是人的手工艺品;他们永远从心里用美来打扮你。 诗人用比喻的金线替你织网,画家们给你的身形以永新的不朽。 海献上珍珠,矿献上金子,夏日的花园献上花朵来装扮你,覆盖你,使你更加美妙。 人类心中的愿望,在你的青春上洒上光荣。。 你一半是女人,一半是梦。 在生命奔腾怒吼的中流,呵,石头雕或的“美”,你冷静无言,独自超绝地站立着。 “伟大的时间”依恋地坐在你脚边低语说: “说话吧,对我说话吧,我爱,说话吧,我的新娘!” 但是你的话被石头关住了,呵,“不动的美”! 安静吧,我的心,让别离的时间甜柔吧。 让它不是个死亡,而是圆满。 让爱恋融入记忆,痛苦融入诗歌吧。 让穿越天空的飞翔在巢上敛翼中终止。 让你双手的最后的接触,像夜中的花朵一样温柔。 站住一会吧,呵,“美丽的结局”,用沉默说出最后的话语吧。 我向你鞠躬,举起我的灯来照亮你的归途。 在梦境的朦胧小路上,我去寻找我前生的爱。 她的房子是在冷静的街尾。 在晚风中,她爱养的孔雀在架上昏睡,鸽子在自己的角落里沉默着。 她把灯放在门边,站在我面前。 她抬起一双大眼望着我的脸,无言地问道:“你好么,我的朋友?” 我想回答,但是我们的语言迷失而又忘却了。 我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起我们叫什么名字。 眼泪在她眼中闪光,她向我伸出右手。我握住她的手静默地站着。 我们的灯在晚风中颤摇着熄灭了。 行路人,你必须走么? 夜是静寂的,黑暗在树林上昏睡。 我们的凉台上灯火辉煌,繁花鲜美,青春的眼睛还清醒着。 你离开的时间到了么? 行路人,你必须走么? 我们不曾用恳求的手臂来抱住你的双足。 你的门开着。你的立在门外的马,也已上了鞍鞯。 如果我们想拦住你的去路,也只是用我们的歌曲。 如果我们曾想挽留你,也只用我们的眼睛。 行路人,我们没有希望留住你,我们只有眼泪。 在你眼里发光的是什么样的不灭之火? 在你血管中奔流的是什么样的不宁的热力? 从黑暗中有什么召唤在引动你? 你从天上的星星中,念到什么可怕的咒语,就是黑夜沉默而异样地走进你心中时带来的那个密封的秘密的消息? 如果你不喜欢那热闹的集会,如果你需要安静,困乏的心呵,我们就吹灭灯火,停止琴声。 我们将在风叶声中静坐在黑暗里,倦乏的月亮将在你窗上洒上苍白的光辉。 呵,行路上,是什么不眠的精灵从中夜的心中和你接触了呢? 我在大路灼热的尘土上消磨了一天。 现在,在晚凉中我敲着一座小庙的门。这庙已经荒废倒塌了。 一棵愁苦的菩提树,从破墙的裂缝里伸展出饥饿的爪根。 从前曾有过路人到这里来洗疲乏的脚。 他们在新月的微光中在院里摊开席子,坐着谈论异地的风光。 早起他们精神恢复了,鸟声使他们欢悦,友爱的花儿在道边向他们点首。 但是当我来的时候没有灯在等待我。 只有残留的灯烟熏的黑迹,像盲人的眼睛,从墙上瞪视着我。 萤虫在涸池边的草里闪烁,竹影在荒芜的小径上摇曳。 我在一天之末做了没有主人的客人。 在我面前的是漫漫的长夜,我疲倦了。 又是你呼唤我么? 夜来到了,困乏像爱的恳求用双臂围抱住我。 你叫我了么? 我已把整天的工夫给了你,残忍的主妇,你还定要掠夺我的夜晚么? 万事都有个终结,黑暗的静寂是个人独有的。 你的声音定要穿透黑暗来刺击我么? 难道你门前的夜晚没有音乐和睡眠么? 难道那翅翼不响的星辰,从来不攀登你的不仁之塔的上空么? 难道你园中的花朵,永不在绵软的死亡中堕地么? 你定要叫我么,你这不安静的人? 那就让爱的愁眼,徒然地因着盼望而流泪。 让灯盏在空屋里点着。 让渡船载那些困乏的工人回家。 我把梦想丢下,来奔赴我的召唤。 一个流浪的疯子在寻找点金石。他褐黄的头发乱蓬蓬地蒙着尘土,身体瘦得像个影子。他双唇紧闭,就像他的紧闭的心门。他的烧红的眼睛就像萤火虫的灯亮在寻找他的爱侣。 无边的海在他面前怒吼。 喧哗的波浪,在不停地谈论那隐藏的珠宝,嘲笑那不懂得它们的意思的愚人。 也许现在他不再有希望了,但是他不肯休息,因为寻求变成他的生命—— 就像海洋永远向天伸臂要求不可得到的东西—— 就像星辰绕着圈走,却要寻找一个永不能到达的目标—— 在那寂寞的海边,那头发垢乱的疯子,也仍旧徘徊着寻找点金石。 有一天,一个村童走上来问:“告诉我,你腰上的那条金链是从哪里来的呢?” 疯子吓了一跳——那条本来是铁的链子真的变成金的了;这不是一场梦,但是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的。 他狂乱地敲着自己的前额——什么时候,呵,什么时候在他的不知不觉之中得到成功了呢? 拾起小石去碰碰那条链子,然后不看看变化与否,又把它扔掉,这已成了习惯;就是这样,这疯子找到了又失掉了那块点金石。 太阳西沉,天空灿金。 疯子沿着自己的脚印走回,去寻找他失去的珍宝。他气力尽消,身体弯曲,他的心像连根拔起的树一样,萎垂在尘土里了。 虽然夜晚缓步走来,让一切歌声停歇; 虽然我的伙伴都去休息而你也倦乏了; 虽然恐怖在黑暗中弥漫,天空的险也被面纱遮起; 但是,鸟儿,我的鸟儿,听我的话,不要垂翅吧。 这不是林中树叶的阴影,这是大海涨溢,像一条深黑的龙蛇。 这不是盛开的茉莉花的跳舞,这是闪光的水沫。 呵,何处是阳光下的绿岸,何处是你的窝巢? 鸟儿,呵,我的鸟儿,听我的话,不要垂翅吧。 长夜躺在你的路边,黎明在朦胧的山后睡眠。 星辰屏息地数着时间,柔弱的月儿在夜中浮泛。 鸟儿,呵,我的鸟儿,听我的话,不要垂翅吧。 对于你,这里没有希望,没有恐怖。 这里没有消息,没有低语,没有呼唤。 这里没有家,没有休息的床。 这里只有你自己的一双翅翼和无路的天空。 鸟儿,呵,我的鸟儿,听我的话,不要垂翅吧。 没有人永远活着,兄弟,没有东西可以经久。把这紧记在心及时行乐吧。 我们的生命不是那个旧的负担,我们的道路不是那条长的旅程。 一个单独的诗人,不必去唱一支旧歌。 花儿萎谢;但是戴花的人不必永远悲伤。 弟兄,把这个紧记在心及时行乐吧。 必须有一段完全的停歇,好把“圆满”编进音乐。 生命向它的黄昏下落,为了沉浸于金影之中。 必须从游戏中把“爱”招回,去饮忧伤之酒,再去生于泪天。 弟兄,把这紧记在心及时行乐吧。 我们忙去采花,怕被过路的风偷走。 去夺取稍纵即逝的接吻,使我们血液奔流双目发光。 我们的生命是热切的,愿望是强烈的,因为时间在敲着离别之钟。 弟兄,把这紧记在心及时行乐吧。 我们没有时间去把握一件事物,揉碎它又把它丢在地上。 时间急速地走过,把梦幻藏在裙底。 我们的生命是短促的,只有几天恋爱的工夫。 若是为工作和劳役,生命就变得无尽的漫长。 弟兄,把这紧记在心及时行乐吧。 美对我们是甜柔的,因为她和我们生命的快速调子应节舞蹈。 知识对我们是宝贵的,因为我们永不会有时间去完成它。 一切都在永生的天上做完。但是大地的幻象的花朵,却被死亡保持得永远新鲜。 弟兄,把这紧记在心及时行乐吧。 我要追逐金鹿。 你也许会讪笑,我的朋友,但是我追求那逃避我的幻象。 我翻山越谷,我游遍许多无名的土地,因为我要追逐金鹿。 你到市场采买,满载着回家,但不知从何时何地一阵无家之风吹到我身上。 我心中无牵无挂;我把一切所有都撇在后面。 我翻山越谷,我游遍许多无名的土地——因为我在追逐金鹿。 我记得在童年时代,有一天我在水沟里漂一只纸船。 那是七月的一个阴湿的天,我独自快乐地嬉戏。 我在沟里漂一只纸船。 忽然间阴云密布,狂风怒号,大雨倾注。 浑水像小河般流溢,把我的船冲没了。 我心里难过地想:这风暴是故意来破坏我的快乐的,它的一切恶意都是对着我的。 今天,七月的阴天是漫长的,我在默忆我生命中以我为失败者的一切游戏。 我抱怨命运,因为它屡次戏弄了我,当我忽然忆起我的沉在沟里的纸船的时候。 白日未尽,河岸上的市集未散。 我只恐我的时间浪掷了,我的最后一文钱也丢掉了。 但是,没有,我的兄弟,我还有些剩余。命运并没有把我的一切都骗走。 买卖做完了。 两边的手续费都收过了,该是我回家的时候了。 但是,看门的,你要你的辛苦钱么? 别怕,我还有点剩余。命运并没有把我的一切都骗走。 风声宣布着风暴的威胁,西方低垂的云影预报着恶兆。 静默的河水在等候着狂风。 我怕被黑夜赶上,急忙过河。 呵,船夫,你要收费! 是的,兄弟,我还有些剩余。命运并没有把我的一切都骗走。 路边树下坐着一个乞丐。可怜呵,他含着羞怯的希望看着我的脸! 他以为我富足地携带着一天的利润。 是的,兄弟,我还有点剩余。命运并没有把我的一切都骗走。 夜色愈深,路上静寂。萤火在草间闪烁。 谁以悄悄的蹑步在跟着我? 呵,我知道,你想掠夺我的一切获得。我必不使你失望! 因为我还有些剩余。命运并没有把我的一切都骗走。 夜半到家。我两手空空。 你带着切望的眼睛,在门前等我,无眠而静默。 像一只羞怯的鸟,你满怀热爱地飞到我胸前。 叹,哎,我的神,我还有许多剩余。命运并没有把我的一切都骗走。 用了几天的苦工,我盖起一座庙宇。这庙里没有门窗,墙壁是用层石厚厚地垒起的。 我忘掉一切,我躲避大千世界,我神注目夺地凝视着我安放在龛里的偶像。 里面永远是黑夜,以香油的灯盏来照明。 不断的香烟,把我的心缭绕在沉重的螺旋里。 我彻夜不眠,用扭曲混乱的线条在墙上刻画出一些奇异的图形——生翼的马,人面的花。四肢像蛇的女人。 我不在任何地方留下一线之路,使鸟的歌声,叶的细语,或村镇的喧嚣得以进入。 在沉黑的仰顶上,唯一的声音是我礼赞的回响。 我的心思变得强烈而镇定,像一个尖尖的火焰。我的感官在狂欢中昏晕。 我不知时间如何度过,直到巨雷震劈了这座庙宇,一阵剧痛刺穿我的心。 灯火显得苍白而羞愧;墙上的刻画像是被锁住的梦,无意义地瞪视着,仿佛要躲藏起来。 我看着龛上的偶像,我看见它微笑了,和神的活生生的接触,它活了起来。被我囚禁的黑夜,展起翅来飞逝了。 无量的财富不是你的,我的耐心的微黑的尘土母亲。 你操劳着来填满你孩子们的嘴,但是粮食是很少的。 你给我们的欢乐礼物,永远不是完全的。 你给你孩子们做的玩具,是不牢的。 你不能满足我们的一切渴望,但是我能为此就背弃你么? 你的含着痛苦阴影的微笑,对我的眼睛是甜柔的。 你的永不满足的爱,对我的心是亲切的。 从你的胸乳里,你是以生命而不是以不朽来哺育我们,因此你的眼睛永远是警醒的。 你累年积代地用颜色和诗歌来工作,但是你的天堂还没有盖起,仅有天堂的愁苦的意味。 你的美的创造上蒙着泪雾。 我将把我的诗歌倾注入你无言的心里,把我的爱倾注入你的爱中。 我将用劳动来礼拜你。 我看见过你的温慈的面庞,我爱你的悲哀的尘土,大地母亲。 在世界的谒见堂里,一根朴素的草叶,和阳光与夜半的星辰坐在同一条毡褥上。 我的诗歌,也这样地和云彩与森林的音乐,在世界的心中平分席次。 但是,你这富有的人,你的财富,在太阳的喜悦的金光和沉思的月亮的柔光这种单纯的光彩里,却占不了一份。 包罗万象的天空的祝福,没有洒在它的上面。 等到死亡出现的时候,它就苍白枯萎,碎成尘土了。 夜半,那个自称的苦行人宣告说: “弃家求神的时候到了。呵,谁把我牵住在妄想里这么久呢?” 神低声道:“是我。”但是这个人的耳朵是塞住的。 他的妻子和吃奶的孩子一同躺着,安静地睡在床的那边。 这个人说:“什么人把我骗了这么久呢?” 声音又说:“是神。”但是他听不见。 婴儿在梦中哭了,挨向他的母亲。 神命令说:“别走,傻子,不要离开你的家。”但是他还是听不见。 神叹息又委屈地说:“为什么我的仆人要把我丢下,而到处去找我呢?” 庙前的集会正在进行。从一早起就下雨,这一天快过尽了。 比一切群众的欢乐还光辉的,是一个花一文钱买到一个棕叶哨子的小女孩的光辉的微笑。 哨子的尖脆欢乐的声音,在一切笑语喧哗之上飘浮。 无尽的人流挤在一起,路上泥泞,河水在涨,雨在不停地下着,田地都没在水里。 比一切群众的烦恼更深的,是一个小男孩的烦恼——他连买那根带颜色的小棍的一文钱都没有。 他苦闷的眼睛望着那间小店,使得这整个人类的集会变成可悲悯的。 西乡来的工人和他的妻子正忙着替砖窖挖土。 他们的小女儿到河边的渡头上;她无休无息地擦洗锅盘。 她的小弟弟,光着头,赤裸着黧黑的涂满泥土的身躯,跟着她,听她的话,在高高的河岸上耐心地等着她。 她顶着满瓶的水,平稳地走回家去,左手提着发亮的铜壶,右手拉着那个孩子——她是妈妈的小丫头,繁重的家务使她变得严肃了。 有一天我看见那赤裸的孩子伸着腿坐着, 他姐姐坐在水里,用一把土在转来转去地擦洗一把水壶。 一只毛茸茸的小羊,在河岸上吃草。 它走过这孩子身边,忽然大叫了一声,孩子吓得哭喊起来。 他姐姐放下水壶跑上岸来。 她一只手抱起弟弟,一只手抱起小羊,把她的爱抚分成两半,人类和动物的后代在慈爱的连结中合一了。 在五月天里,闷热的正午仿佛无尽地悠长。干地在灼热中渴得张着口。 当我听到河边有个声音叫道:“来吧,我的宝贝!” 我合上书开窗外视。 我看见一只皮毛上尽是泥土的大水牛,眼光沉着地站在河边; 一个小伙子站在没膝的水里,在叫它去洗澡。 我高兴而微笑了,我心里感到一阵甜柔的接触。 我常常思索,人和动物之间没有语言,他们心中互相认识的界线在哪里。 在远古创世的清晨,通过哪一条太初乐园的单纯的小径,他们的心曾彼此访问过。 他们的亲属关系早被忘却,他们不变的足印的符号并没有消灭。 可是忽然在些无言的音乐中,那模糊的记忆清醒起来,动物用温柔的信任注视着人的脸,人也用嬉笑的感情下望着它的眼睛。 好像两个朋友戴着面具相逢,在伪装下彼此模糊地互认着。 用一转的秋波,你能从诗人的琴弦上夺去一切诗歌的财富,美妙的女人! 但是你不愿听他们的赞扬,因此我来颂赞你。 你能使世界上最骄傲的头在你脚前俯伏。 但是你愿意崇拜的是你所爱的没有名望的人们,因此我崇拜你。 你的完美的双臂的接触,能在帝王荣光上加上光荣。 但你却用你的手臂去扫除尘土,使你微贱的家庭整洁,因此我心中充满了钦敬。 你为什么这样低声地对我耳语,呵,“死亡”,我的“死亡”? 当花儿晚谢,牛儿归棚,你偷偷地走到我身边,说出我不了解的话语。 难道你必须用昏沉的微语和冰冷的接吻来向我求爱,来赢得我心么,呵,“死亡”,我的“死亡”? 我们的婚礼不会有铺张的仪式么? 在你褐黄的卷发上不系上花串么? 在你前面没有举旗的人么?你也没有通红的火炬,使黑夜像着火一样地明亮么,呵,“死亡”,我的“死亡”? 你吹着法螺来吧,在无眠之夜来吧。 给我穿上红衣,紧握我的手把我娶走吧。 让你的驾着急躁嘶叫的马的车辇,准备好等在我门前吧。 揭开我的面纱骄傲地看我的脸吧,呵,“死亡”,我的“死亡”。 我们今夜要做“死亡”的游戏,我的新娘和我。 夜是深黑的,空中的云霾是翻腾的,波涛在海里泡哮。 我们离开梦的床榻,推门出去,我的新娘和我。 我们坐在秋千上,狂风从后面猛烈地推送我们。 我的新娘吓得又惊又喜,她颤抖着紧靠在我的胸前。 许多日子我温存服侍她。 我替她铺一个花床,我关上门不让强烈的光射在她眼上。 我轻轻地吻她的嘴唇,软软地在她耳边低语,直到她困倦得半入昏睡。 她消失在模糊的无边甜柔的云雾之中。 我摩抚她,她没有反应;我的歌唱也不能把她唤醒。 今夜,风暴的召唤从旷野来到。 我的新娘颤抖着站起,她牵着我的手走了出来。 她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她的面纱飘动,她的花环在胸前悉悉作响。 死亡的推送把她摇晃活了。 我们面面相看,心心相印,我的新娘和我。 她住在玉米地边的山畔,靠近那股嬉笑着流经古树的庄严的阴影的清泉。女人们提罐到这里装水,过客们在这里谈话休息。她每天随着潺潺的泉韵工作幻想。 有一天,一个陌生人从云中的山上下来;她的头发像醉蛇一样的纷乱。我们惊奇地问:“你是谁?”他不回答,只坐在喧闹的水边,沉默地望着她的茅屋。我们吓得心跳。到了夜里,我们都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晨,女人们到杉树下的泉边取水,她们发现她茅屋的门开着,但是,她的声音没有了,她微笑的脸哪里去了呢? 空罐立在地上,她屋角的灯,油尽火灭了。没有人晓得在黎明以前她跑到哪里去了——那个陌生人也不见了。 到了五月,阳光渐强,冰雪化尽,我们坐在泉边哭泣。我们心里想:“她去的地方有泉水么,在这炎热焦渴的天气中,她能到哪里去取水呢?”我们惶恐地对问:“在我们住的山外还有地方么?” 夏天的夜里,微风从南方吹来;我坐在她的空屋里,没有点上的灯仍在那里立着。忽然间那座山峰,像帘幕拉开一样从我眼前消失了。“呵,那是她来了。你好么,我的孩子?你快乐么?在无遮的天空下,你有个荫凉的地方么?可怜呵,我们的泉水不在这里供你解渴。” “那边还是那个天空,”她说,“只是不受屏山的遮隔,——也还是那股流泉长成江河,——也还是那片土地伸广变成平原。”“一切都有了,”我叹息说,“只有我们不在。”她含愁地笑着说:“你们是在我的心里。”我醒起听见泉流潺潺,杉树的叶子在夜中沙沙地响着。 黄绿的稻田上掠过秋云的阴影,后面是狂追的太阳。 蜜蜂被光明所陶醉,忘了吸蜜,只痴呆地飞翔嗡唱。 河里岛上的鸭群,无缘无故地欢乐地吵闹。 我们都不回家吧,兄弟们,今天早晨我们都不去工作。 让我们以狂风暴雨之势占领青天,让我们飞奔着抢夺空间吧。 笑声飘浮在空气上,像洪水上的泡沫。 弟兄们,让我们把清晨浪费在无用的歌曲上面吧。 你是什么人,读者,百年后读着我的诗? 我不能从春天的财富里送你一朵花,天边的云彩里送你一片金影。 开起门来四望吧。 从你的群花盛开的园子里,采取百年前消逝了的花儿的芬芳记忆。 在你心的欢乐里,愿我感到一个春晨吟唱的活的欢乐,把它快乐的声音,传过一百年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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