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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裂



  博诺马利和喜曼舒在亲缘关系上可称为姑表支蔓上的兄弟;但是要澄清这种亲戚关系,就需要进行长时间的推算。不过,很久以来这两家就是邻居,两家之间只隔着一个花园,因此,两家在亲缘关系上虽说不是近亲,可是两家却很亲密。
  博诺马利比喜曼舒大好多岁。喜曼舒还没有长出牙齿、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博诺马利就常常在早晨和晚上抱着他来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同他玩耍;当他哭的时候,就对他进行安慰,拍着他睡觉;为了让孩子们开心,理智健全的成年人也不得不做出种种诸如频频摇头晃脑、高声怪叫等与其年龄不相称的这样一些可笑的举动来,博诺马利当然也不例外。
  博诺马利对于学业并不特别热心。他有花园和这个远亲支蔓上的弟弟。博诺马利对待喜曼舒,就像对待一株非常难得的十分珍贵的蔓藤一样,用自己的全部爱去培育他。当这个孩子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并且像蔓藤一样把他紧紧缠住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富有的人。
  轻松地把自己的一切全部献给一种微不足道的追求,或者献给一个年幼的孩子,或者献给一个不知感恩的朋友,这种人是很少见的,但是还是存在着这样一种人的品格。他们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把人生中的一切宝贵财富情愿交给唯一的小小的友爱的怀抱,然后,可能就靠一点点收入而生活并且以此而感到十分满意,或者忽然在某一天的早晨,卖掉所有房产,沦为乞丐去沿街乞讨。
  当喜曼舒稍微长大一点儿之后,虽说他和博诺马利在年龄和亲缘关系上存在着很大距离,但是在他们两人之间却系上了一种类似友谊的纽带。两个人之间仿佛也不存在着长幼之分。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还有一个原因。喜曼舒开始学习读书写字了。并且自然产生了很大的求知欲望。他一得到书,就坐下来阅读,这其中的确读了不少无用的书,尽管如此,他的智力还是得到了全面的发展。博诺马利总是特别认真地倾听他的讲话,接受他的建议,同他讨论一切大大小小的问题,不论处理什么事情,都不再把他当作小孩子啦。用心灵最原始的慈爱汁液把一个孩子抚育成人,随着其年龄的增长,如果由于他的聪明才智和优良品德而受到人们的尊敬,那么,对于培育者来说,在天地间就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可爱的崇物了。
  喜曼舒对于花园也很感兴趣。不过,两个朋友在对待这个问题是有差别的。博诺马利的兴趣出自内心的爱好,而喜曼舒却对知识感兴趣。博诺马利生来就有一种嗜好:精心照料大地上的一切柔弱的草木、无意识的生灵,它们并不渴望任何关心照料,可是一旦得到这种关心照料,它们就像人类家庭所有孩子一样茁壮成长;博诺马利一项本能的爱好就是精心培育这些比孩子还娇嫩的草木生灵。但是喜曼舒对草木的兴趣是出于好奇心。他只对种子发芽、出苗、草木绽蕾、开花感兴趣。
  喜曼舒的脑子里产生了有关下种、嫁接、施肥、架设篱笆等方面的种种想法,而博诺马利就兴志勃勃地采纳这一切。他们俩人同心合力在花园里进行各种分合改造,致使花园部分地改变了模样。
  在这个花园里,正对着大门建有一个类似祭坛样的凉亭。4点钟一打过,博诺马利就换上一件单薄的上衣,在肩上搭一条皱皱巴巴的围巾,拿着烟袋,走进凉亭的背阴处,坐下来。博诺马利一个人坐在那里,身边没有朋友和亲人,手里没有书,也没有报纸。他坐在凉亭里独自吸烟,并且不时地无精打彩地一会儿瞧瞧左边,一会儿又望望右边。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了,就像从他烟管里喷吐的烟雾一样,匆匆升腾、破碎、聚合,最后消逝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喜曼舒终于放学回来了。当他喝过水,洗过手和脸,然后出现在花园的时候,博诺马利就急忙放下烟管,站起身来,这时看一下他的表情就会明白,他这样耐着性子长时间地在等着谁。
  随后,他们俩儿就在花园里散步。天黑下来之后,俩人就在凳子上坐下来——南风习习,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有时没有风,树叶宛如图画一样纹丝不动,而在头顶上却是满天的星星,在熠熠闪光。
  喜曼舒在涛涛不绝地讲述着什么,博诺马利在静静地倾听着。有些议论即使他不理解,他也喜欢听。这些议论如果出自别人之口,他肯定会感到非常讨厌,可是从喜曼舒口里说出来,他倒觉得十分有趣。有他这样一位令人尊敬的成年听众,喜曼舒的演讲才能、记忆力、想象力都获得了令人满意的发展。他读过什么就讲述什么,他想过什么就说什么,有些是他脑子里固有的,但在许多情况下他是凭借着想象来弥补自己知识的贫乏。他所讲述的话有许多是正确的,也有许多是荒谬的,但是博诺马利总是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述,间或插一两句话,对于喜曼舒在回答他的提问时所做的解释,他是理解的。到了第二天,他就坐在树荫下,一边吸烟,一边长时间惊奇地思考着那些问题。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次争吵。博诺马利一家的花园和喜曼舒家的住房之间有一条顺水沟。在这条顺水沟的一侧生长着一株柠檬树。当这株树上的柠檬果成熟的时候,博诺马利家的仆人就想去采摘,但是喜曼舒家的仆人却不让他们摘,于是双方就对骂起来。如果这种对骂是一种物质,那么,就是可以用它们填平这条顺水沟。
  在这之后,博诺马利的父亲霍尔琼德罗和喜曼舒的父亲高库尔琼德罗又大吵了一次。两家为了占有这条顺水沟都向法院提出了申诉。
  律师界那些伟大斗士各自代表一方,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舌战。双方为打这场官司所花费的钱财,即使是在帕德拉月的汛期用来截堵上述那条顺水沟,那条沟里的大水也会断流。
  最后,霍尔琼德罗打赢了这场官司;法庭确证,这条沟是属于霍尔琼德罗的,那株柠檬树也不属于任何其他人。对方对法庭的判决提出了上诉,但是上级法院仍然把那条沟和那株柠蒙树判归了霍尔琼德罗。
  在法院审理这个案子的那些日子里,这两兄弟之间的友谊并没有受到损害。由于担心这场冲突的阴影会触及到他们的亲密关系,博诺马利甚至企图更加牢固地把喜曼舒系在自己的心田,而喜曼舒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
  在法院判决霍尔琼德罗胜诉的那一天,在他们家里,特别是内室里,到处充满了喜悦气氛,只有博诺马利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下午,他满面愁容地走进花园,在凉亭里坐下来,在这个世界上仿佛不是任何别人,而恰恰是他自己遭到一次大惨败。
  这一天,时光在流逝,6点已过,但是喜曼舒还是没有来。博诺马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两眼望着喜曼舒一家的住宅。透过敞开的窗子,他看到喜曼舒的校服挂在衣架上;他所熟悉的许多东西都在屋里,这说明喜曼舒在家。他放下烟袋,在花园里悒悒不乐地踱来踱去,并且千百次瞧看喜曼舒家的那扇窗子,可是喜曼舒还是没有到花园里来。”
  晚上,亮起了灯光,博诺马利朝着喜曼舒家的住宅慢慢地走去。
  高库尔琼德罗坐在大门口乘凉。他问道:“谁?”
  博诺马利吃了一惊。他仿佛是来行窃被当场捉住似的。他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叔叔,是我。”
  “你来找谁?屋里没有人。”这位叔叔说。
  博诺马利又走进花园,默默地坐在那里。
  夜幕降临了。他看到,喜曼舒家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关闭了;透过房门的缝隙射出来的灯光也逐渐熄灭了。在这漆黑的夜里,博诺马利感到,喜曼舒一家的所有门户都已对他关闭,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置身于户外的黑暗中。
  次日,他又来到花园里坐下来;他想,今天大概喜曼舒会来的。长期以来,喜曼舒每天都来花园,从今以后他一次也不来啦——对于这一点博诺马利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他从来也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友谊会破裂;他万万没有想到,把生活中的全部苦乐都寄托在这种友谊之中是多么轻率呀。今天,他突然明白了,这种友谊的纽带扯断了,可是他内心里却根本不相信他们的友谊会在一瞬间毁灭。
  每天博诺马利都按时到花园里来,期待着喜曼舒能偶尔来一次。然而,不幸的是,过去喜曼舒每天都来花园,可是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有来。
  一个星期天,博诺马利心里想,今天上午喜曼舒会像以前一样来我们家里吃饭。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一点,但是他又不愿意放弃这种期望。上午已过,喜曼舒还是没有来。
  当时博诺马利说道:“他吃过饭会来的。”但是他吃过饭也没有来。博诺马利在想:“今天看来,他吃过饭正在睡觉。睡醒之后他会来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醒的,但是他没有来。
  这一天的黄昏又过去了,黑夜降临大地,喜曼舒家里的门户一一关闭了,灯光也一一熄灭了。
  当残酷的命运就这样从博诺马利的手中夺走了从周一到周日的7天时光的时候,当这位命运之神没有为他实现宿愿留下一天时光的时候,博诺马利就把那双充满泪水的、蕴含着巨大委屈和哀怨的凄惨的目光投向喜曼舒家那座门户紧闭的住宅,并且把生活中的一切痛苦都汇聚成一句凄凉的话:
  “真可怜啊!”
  (孟历1298年1891年)
                           董友忱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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