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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月,圣诞卷饼



  原料:
  沙丁鱼1罐
  西班牙辣味香肠半根
  洋葱1个
  牛至叶粉
  智利辣椒1罐
  硬面包卷10个
  ………………………
  制作方法:
  把洋葱细细切碎。为了避免切的时候流泪(那真烦人),我建议你在额头上抹一点洋葱末。问题就是一旦你开始流泪,便会泪如泉涌,怎么也停不下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切洋葱时哭过,我得承认我自己就经常这样。妈妈说这是因为我对洋葱过敏,就像我的姨婆蒂塔一样。
  蒂塔对洋葱非常过敏,每次切洋葱她总是哭啊,哭啊,哭个不停。当她还在我曾外祖母的肚子里时,她就抽抽嗒嗒的,连我们厨娘娜嘉(她的耳朵有点儿背)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她哭得那么厉害,我的曾外祖母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蒂塔就提早来到了人间。她降生在厨房的桌子上,空气中弥漫着面条汤、麝香草、月桂叶、香菜叶、沸牛奶、大蒜的味道,当然少不了还有洋葱。蒂塔不像普通婴儿需要在屁股上打一下才哭出声来,因为她根本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也许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婴儿已经预见自己不幸的命运——她将被残酷地剥夺结婚的权利。根据娜嘉的描述,蒂塔是被眼泪的潮水冲到这个世界上的,她的泪水淹没了整张桌子,泛滥到了厨房的地板上。
  那天下午,当小蒂塔终于停止了哭闹,红色木头地板上的泪水被太阳烤干之后,娜嘉扫起了地上残留的盐,足足装满了一只可容十磅的口袋。娜嘉用这些盐水来做菜,居然很久才用完。也许是因为蒂塔不同寻常的出生吧,她对厨房有着深厚的感情,从她生下来的那日起,她一生中的大部分都是在厨房里度过的。
  蒂塔生下来才两天,她的父亲——也许是我的曾外祖父——心脏病突发离开了人世,妈妈艾莲娜乍然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奶水一下子枯竭了。那时候奶粉还没有发明,奶妈又怎么也找不到,一家人惊慌失措,不知道怎样才能喂饱这个婴儿。幸好精于烹饪的娜嘉(她的许多烹调技艺后来才引起人们的注意)自告奋勇来喂养蒂塔。她从来没有结婚生子,她感到这是训练小宝贝胃口的最好的机会。娜嘉不会读书不会写字,但对于烹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妈妈艾莲娜满心感激地接受了娜嘉的帮助。她已经够忙的了,又要哀悼死者,又要忙里忙外管理这个农庄,一家人的吃穿、孩子们将来的教育都要依靠这个农庄的生产。现在她终于可以少操一点心了。
  从那天起,厨房就成了蒂塔的活动场所。在那里她喝着茶、吃着厚玉米糊,一天天健康、茁壮地长大。正因为这样,蒂塔对食物有了一种特殊的第六感觉。比方说,她的饮食习惯就与厨房的常规步调一致:早上,当她闻到豆子煮熟的清香,正是她吃早饭的时间;中午,当她感到水已烧开,可以拔鸡毛了,她就准备吃中饭;下午,炉子上溢出烤面包的香味时,蒂塔便知道她该上床睡觉了。
  有时蒂塔会无缘无故地哭,比如在娜嘉切洋葱的时候。但既然她们俩都很清楚流泪的原因,也就不大去管这些眼泪了;相反,她们把眼泪当作是一种消遣,所以在孩子时代,蒂塔根本就不会区分高兴的眼泪和悲伤的眼泪。对她来说,笑只是哭的一种形式。
  同样,对蒂塔来说,人生的乐趣就包含在她对食物的爱好里。蒂塔有限的知识都来自厨房,外面的世界在她眼里是个难解的谜。外面的世界广阔无垠,包括从厨房门口开始的一切,而那扇门的里面,包括厨房、院子和香草园则完全属于她——这是蒂塔的王国。
  她的姐姐们正好跟她相反——她们觉得蒂塔的世界充满了莫名的危险,因此根本不敢越雷池半步。她们认为在厨房里玩耍既愚蠢又危险。但有一次,蒂塔设法说服她们来到厨房与她一起观看飞舞的小珠落在灼热的大铁盘上的表演。
  蒂塔一边唱歌,一边恰到好处地甩着湿湿的小手,让水珠落在铁盘上“跳舞”,柔莎则躲在角落里,被这个表演吓得目瞪口呆。而乔楚觉得这个游戏真是好玩极了,她是完完全全被迷住了——对于旋律、运动和音乐,她总是着了魔似地喜欢。柔莎看妹妹们玩得这么开心,也很想加入她们一起玩,但她只敢抖抖索索地沾一点水,战战兢兢地摆动小手,她的努力就没有什么效果。蒂塔试着把姐姐的手拉近铁盘。柔莎吓坏了,拚命挣扎,蒂塔一气之下甩开了柔莎的手,一下动作过猛,柔莎的手被灼热的铁盘烫伤了,蒂塔为此挨了一顿打,而且妈妈再也不允许她与姐姐们在厨房里玩耍,那以后她只好跟娜嘉玩。她们一起做的游戏都与烹饪有关。比方说有一天,她们看见村中广场上来了个卖艺的人,他能把细长的气球扭成动物的形状,她们就决定如法炮制一些这样的香肠。她们不光按照真的动物做,还按照自己的想像力进行创造,比如做个有大鹅头颈、狗腿、马尾的“三不像”。
  然而,煎香肠时,这些动物终归要被“分尸”,蒂塔可不答应。只有当这些香肠是用来做她心爱的圣诞卷饼的时候,她才同意把她的小动物“分尸”。不光是同意,她甚至高高兴兴地看它们浮沉在油锅里。
  当馅子搁在那儿“休息”时,那香味真是太好闻了。它能唤起对过去的回忆,使现在已不存在的声音、气味重又栩栩如生。蒂塔喜欢深吸一口气,让那独特的油烟味和香味唤醒她内心深处遥远的记忆。
  她想不起来第一次闻到圣诞卷饼的香味是在什么时候——她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在她出生以前吧。也许正是闻到沙丁鱼和香肠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才决定舍弃在母腹中生活的和平与安宁,来到得·拉加尔沙家,做妈妈的女儿,与全家共享美味的菜肴,特别是味道绝佳的香肠。
  在妈妈艾莲娜的农庄里,做香肠是一个神圣的仪式。提前一天她们就开始剥大蒜、洗辣椒,并把调味品磨碎。家庭中每个妇女都要参加:妈妈艾莲娜,她的女儿乔楚,柔莎和蒂塔,厨娘娜嘉,女仆珍佳。那天下午,她们都聚在餐桌旁,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时间过得飞快。到了天黑的时候,妈妈艾莲那就会说:
  “今天就到这里。”
  据说,对于好的听众,说一句话就足够了,妈妈艾莲娜说完这句话后,她们都行动起来。她们先整理桌子,然后就分工:一个去赶鸡回窝,另一个去为明天的早餐打井水,第三个负责炉子里的柴禾。那一天她们不熨衣服,不绣花,也不缝缝补补。把事情做完之后,她们都早早地回到卧室,读圣经、做祷告,然后就上床睡觉。一天下午,就在妈妈艾莲娜宣布收工之前,十五岁的蒂塔用颤抖的声音告诉妈妈培罗要来拜访,有话与她谈……
  长时间的沉默。蒂塔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妈妈艾莲娜问:
  “这位先生为什么要来与我谈?”
  蒂塔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知道”
  妈妈艾莲娜狠狠地盯了蒂塔一眼。蒂塔彷佛觉得那眼光里积淀着对全家多年的压抑。妈妈艾莲娜说:
  “如果他是来求婚的,劝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他不必浪费我的时间,也不必浪费他自己的时间。你心里清楚地知道,作为最小的女儿,你注定要服侍我一辈子,直到我归天。”
  说完这句话,妈妈艾莲娜缓缓地站起来,把眼镜放到围裙口袋里用命令的语气说:
  “今天就到这里。”
  蒂塔知道,在妈妈艾莲娜的家里是不允许用商量的口气与长辈说话的,但这辈子第一次她想为自己抗争一点什么。
  “但我的看法是……”
  “你不需要有看法,我再也不想听到你的看法。我们家祖祖辈辈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这个传统,我绝不允许从我的女儿开始这样大逆不道。”
  蒂塔低下头,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餐桌上。母亲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心,她终于被迫认清了自己悲惨的命运。从那时起她和那张桌子都知道,冥冥之中,不可知的力量决定了母亲的权威,她只有低头,而那张餐桌只能像在蒂塔出生那日一样,继续承受蒂塔落下的苦涩的眼泪。
  但蒂塔没有屈服,她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许多疑问和忧虑,其中之一就是,她想知道谁是这个传统的始作俑者。那个人真是天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照顾年老的妇女。假使她能让那位天才明白这个完美计划中的小小缺陷就好了。如果蒂塔不能结婚生育,那么到她老了谁来照顾她呢?那位天才有没有想过怎么解决这类问题?或者是不是留在家里服侍母亲的女儿不应该比母亲长寿?还有,谁来照顾结了婚但没有生育的妇女呢?另外,她想知道为什么小女儿最适合给母亲养老,而大女儿就不适合。女儿自己的意见需不需要考虑在内呢?如果她不能结婚,那她至少可以恋爱吧?或者连恋爱都不允许?
  蒂塔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问题就像其他许许多多没有答案的问题一样,只能永远埋在她心里。她没有提问的权利,在加尔沙家,人人都只有服从的份——立即服从。当时妈妈艾莲娜就再也不理睬蒂塔,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厨房,接下来整整一星期她都没有与蒂塔说过一句话。
  这种难熬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有一天,妈妈艾莲娜逐件检查每个人的女红,发现蒂塔的针线活最精致,但她忘了在正式缝合前先粗缝固定一下。
  “祝贺你,”她说,“你的针脚非常整齐、细密,但你忘记先粗缝固定了,是不是?”
  “是的,”蒂塔非常惊讶,母亲终于撤回了沉默的刑罚。
  “去把它拆了。先用粗线固定,再重缝一遍,拿来给我检查。记住:懒汉和吝啬鬼事倍而功半。”
  “但那是指做错事的人,你自己刚才还说我的针线活……”
  “你又要开始顶嘴了吗?你不按规矩缝纫,已经无法无天了。”
  “对不起,妈咪。我再也不这样了。”
  蒂塔使妈妈艾莲娜的怒火平息了下来。蒂塔这次很小心翼翼,终于用正确的语调叫对了“妈咪”。唯一不听话的就是蒂塔,她总是叫“妈妈”,为此她可没少挨打,但这次她叫得多好啊!妈妈艾莲娜深感欣慰,以为小女儿从此会服服贴贴了。
  不幸得很,她的希望马上就破灭了。就在第二天,培罗·穆兹基兹由他尊敬的父亲陪同,前来拜访并向蒂塔求婚。他的到来不啻于一场巨大的风暴,因为谁都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来。几天前,蒂塔通过娜嘉的弟弟给培罗捎去一个口信,告诉他婚姻无望,要他及早放弃。娜嘉的弟弟保证他已经把口信带到了,但培罗父子俩还是来了,这会儿就在屋里。妈妈艾莲娜在客厅里接待他们;她举止文雅,彬彬有礼,客气地解释了蒂塔不能出嫁的原因。
  “如果您真希望培罗结婚,请允许我推荐我的女儿柔莎,她只比蒂塔大两岁。她正待字闺中,随时可以出嫁……”
  女仆珍佳正在这时端着托盘进去,准备把咖啡点心敬献给培罗先生和他的儿子。听到这句话她差点把托盘翻在妈妈艾莲娜身上。告退出来后,她急急忙忙跑回到厨房,蒂塔、柔莎和乔楚正等着她把客厅里发生的一切都详详细细地告诉她们。她冲了进去,她们立即停下手头的活,竖起耳朵听她说话。
  当时她们正在厨房里做圣诞卷饼。顾名思义,圣诞卷饼通常是在圣诞节前后才做,今天做是为了庆祝蒂塔的生日。蒂塔快要十六岁了,她希望能用她最心爱的卷饼庆祝生日。
  “是不是有点不像话?你妈说起女儿待嫁的口气,就好像是在说上一道辣椒肉末玉米卷饼!糟糕的是,这根本是两码事!总不能像对调两盘卷饼一样吧!”
  珍佳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地评论,姐妹们终于大致了解了客厅里发生的事。蒂塔知道珍佳的毛病:她时时不免夸张或歪曲事实,所以蒂塔极力克制自己发痛的心。她不愿意接受刚刚听到的一切。她强装镇定,继续把面包卷切开,让娜嘉和她的姐姐们填馅子进去。
  最好用自己家里做的面包卷。虽然面包房也出售面包卷,但总是太大了,不合用;做这道点心应该用小一点的面包卷。填好馅子后在炉子上烤十分钟。趁热端上桌。如果想要圣诞卷饼的味道更加好,可以把卷饼包在一块干净的布里,留过夜,这样香肠的油香就充分吸收到面包卷里去了。
  蒂塔刚刚做完明天要用的圣诞卷时,妈妈艾莲娜走进厨房,宣布一则喜讯:她已经同意了这桩婚事——培罗和柔莎的婚事。
  亲耳听到珍佳说的话得到证实,蒂塔猛然打了一个寒噤,仿佛从背后吹来了一股凛冽的寒风。她觉得又冷又干,她的脑袋“嗡”的一声,脸涨得通红,就像旁边桌上的红苹果。就是这种彻骨的寒冷一直包围着她,冻得她都麻木了,甚至当娜嘉把送巴斯果·穆兹基兹父子出门时听到的谈话告诉她时,她还是感到这种不可抗拒的寒冷。娜嘉蹑手蹑脚地跟着他父子俩走出农庄,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巴斯果先生和培罗都走得很慢,两个人像在争执什么,很轻、很有节制。
  “培罗,你干嘛这么做?你居然同意娶柔莎,真是太荒廖了。你不是发誓要爱蒂塔一辈子的吗?你难道忘记了自己的誓言吗?”
  “我当然不会背信弃义,爸爸。但是,如果您处在我的境地,知道永远也不可能娶自己心爱的姑娘为妻,你能够接近她的唯一希望就是娶她的姐姐,您会不会像我一样做呢?”
  娜嘉没有听到回答。农庄的看门狗普凯从旁边跑过,追着一只兔子狂吠,看来他是把兔子错当成猫了。
  “所以你宁愿结婚但没有爱情?”
  “不,爸爸,我是带着我对蒂塔至死不渝的爱情去结婚的。”
  父子俩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淹没在脚踩落叶发出的声音里。娜嘉的耳朵那时几乎已经全聋了,但她却说自己听到了这段对话,这是多么难以解释的一桩事啊!不管怎样,蒂塔还是很感谢娜嘉把这段话告诉她,但是这并没有减少蒂塔对培罗的怨恨。据说聋了听不见但是能理解。也许娜嘉只是听见了别人不敢说出口的话。那一夜,蒂塔怎么也无法入眠;她也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多么不幸,那时宇宙的黑洞还没有被发现,否则她就能明白她的胸中其实也有了这么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地向外辐射着冷气。
  每当她一闭上眼,去年圣诞节的情景就历历在目,那是培罗一家第一次来赴宴;那情景越来越清晰,她的心头却是越来越寒冷。时间虽然已经过去好久了,但她还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的一切:声音,香味,她的新裙子掠过刚打过蜡的地板的感觉,培罗凝视她的眼神……那勾魂摄魄的眼神!当时她正端着一盘蛋黄糖走向餐桌,她感到了那热辣辣的目光,觉得自己的皮肤都像要燃烧起来。她回过头,两人的视线相遇了。就在那一刻她明白了面团被投进沸腾的油锅里的感觉。侵入她体内的热量是那么真实,她觉得自己要像面团一样开始冒泡泡了——她的脸,她的腹,她的心,她的胸——她再也忍受不了他的目光,赶紧垂下了眼睑,急急忙忙地穿过房间,逃到乔楚身边。乔楚正踩着自动钢琴的踏板,在弹一道“青春的眼眸”华尔滋。她把果盘放在房间中央的一张小桌子上,顺手拿起面前的一杯果仁白兰地酒,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然后她在邻居帕基塔·活沃旁边坐了下来。但是她与培罗还隔得不够远,她仍然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血在往上涌,血管灼热得彷佛要爆裂。她的脸上布满了红云,无论怎么强自镇定,她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帕基塔察觉她的异样,非常关切地问:
  “酒劲儿挺大的,是不是?”
  “对不起,你说什么?”
  “蒂塔,你看上去魂不守舍的。怎么啦?你没有不舒服吧?”
  “我没什么,谢谢您。”
  “照你的年纪,你可以在这样特殊的场合喝点酒了,不过,告诉我,小鬼头,你妈妈让你喝吗?我看得出来你很激动——
  我想你最好别再喝了。你不想在这儿出洋相吧。”
  真是她的救命稻草!让帕基塔·洛沃认为她是喝醉了。她不能让帕基塔有丝毫怀疑,否则她可能会告诉母亲。蒂塔对母亲的敬畏足以让她暂时忘掉培罗,于是她专心致志地对付帕基塔,让她相信自己并没醉(做到这点并不难),脑子还清醒着呢。她与帕基塔聊天,话家常,说点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她甚至把这种果仁白兰地的配方都告诉了帕基塔:把四盎司桃子,半磅杏子浸没在水中二十四小时,让果皮与果肉分开;然后把皮去掉,把果肉压碎,泡在热水里十五天。下一步是蒸馏这种液体。再将两磅半白糖彻底溶解在水里,加四盎司香橙花汁,然后挑拌该混合物,并将其过滤干净。这样一来帕基塔对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当然再没有什么怀疑了。蒂塔又彷佛漫不经心地提起一句,那些容器正好能容纳二·○一六升液体,不多也不少。
  所以当妈妈艾莲娜过来问帕基塔有否被怠慢时,她热情地回答:
  “哦,招待得太周到了!您的女儿真可爱。我们的谈话有趣极了!”
  妈妈艾莲娜让蒂塔到厨房去端食物出来。培罗那时“恰巧”经过,主动要求帮助蒂塔。蒂塔一言不发地跑到厨房,培罗在身边使她感到浑身不自在。他跟着她进了厨房,她急急忙忙地把桌子上一盘美味的点心递给他打发他走。
  她永远也忘不了两只手相触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弯腰去拿同一盘点心,他们的手便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就在那时培罗坦白了他的爱情。
  “蒂塔小姐,我希望能趁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告诉你,我深深地爱着你。我知道这么说太突然、太冒昧了,但要接近你实在是太难了,所以我决定今晚就对你表白。我想要知道我有没有希望得到你的爱情。”
  “我不知道……给我点时间考虑。”
  “不,不,我不能!我现在就需要答案:爱是不需要考虑的;你或者感觉到了,或者没有感觉。我不擅辞令,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的誓言。我发誓爱你到永远。你呢?你对我也是同样的感觉吗?”
  “是的!”
  是的,是的,是的,她愿意这样回答一千遍。从那一夜起她将会永远爱着他。但现在她却只能放弃他。想要侵占姐姐的未婚夫真是太可耻了。她只得努力把他的形象从脑海中抹去,这样她才能入睡。她开始吃娜嘉留在她桌上的圣诞卷饼,并喝下了一杯牛奶。这个处方对她一直很有效。娜嘉凭经验知道,对蒂塔来说圣诞卷饼能够带走她所有的痛苦。但这次圣诞卷饼也没有用了。她发觉胃里还是那种空空的感觉。她知道这不是由于饥饿,而是由于冰冷的哀伤。她得把这种可怕的寒冷去掉。她先穿上一件羊毛大衣,披上一件厚厚的斗蓬:还是冷,冷得她直打哆嗦。她又穿上毡拖鞋,用两条大围巾把自己包裹起来。没有用,最后她走到缝纫箱那儿,抽出了那条床单。培罗第一次提起结婚的那天晚上她就开工钩这条床罩。用钩针钩这样的一条床罩需要用大约一年时间。这正是培罗和蒂塔商量等待的时间。她想把纱线用完,不要浪费掉,所以她又趴在床罩上钩起来,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她边流泪边工作直到天明,然后把床罩盖在身上。没有用,还是冷。彻骨的寒冷。那一夜,那以后的许许多多夜晚,她活着的每一天,她都无法摆脱那穿透一切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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