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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次日夜晚,凯特·福莱斯特和斯考特·凡·克里夫来到他们预先选好的守候地点。天空仍飘着细雨,街面很潮湿。这次凯特披了件雨衣,并戴了顶防雨帽。她的帽檐儿俏皮地朝上翘着,使她漂亮的五官显得妩媚动人,斯考特因她穿了自己的雨衣,不免心中生出一丝妒意。但他告诫自己:万万不能与自己的当事人陷入情感的纠葛,否则你的职业眼光就会被扭曲。此外,如果为她打不赢官司,就会失去赢得她的任何机会。
  而凯特心里则想,他在她心目中已不再是凡·克里夫,而应亲切地称他斯考特。
  今晚他俩躲在一辆车后,放车子的窄街对面就是毒品贩子出没的地方。他们等待着,张望着。几分钟过去了,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俩闲聊着天。他们聊自己,聊他们的生活追求和目标,聊国家和世界大事。他们发现他俩有许多观点都很一致。
  他们认为世界发展得已异常复杂,普通百姓的问题愈发难以解决。人类在过去的一百年间并没有汲取多少教训。战争仍在蔓延,而且变得更具破坏性。科学得到了发展,但却提出了更多的挑战。食不果腹和身无分文的人仍比比皆是。各国都有因吃不饱饭而肚皮鼓胀的儿童,许多国家依靠医学消除了流行疾病,可其他国家仍被这些疾病的肆虐所困扰。
  “你根本不必跑到其他国家,就能看到这些痛苦,”凯特说。“只需在急诊科呆上一晚上、就能目睹一切。”
  “哦,我去过了,”斯考特说。
  “是吗?你得了什么病?”
  “没病。只是想随便看看,”斯考特说。
  凯特猛然醒悟。“你到那儿是想验证我说的话。”
  “是的。里面喧闹不堪,病人出出进进,一片混乱,”斯考特说。接着又解释道:“一个律师,一个好律师从不轻信别人说的话。他得自己去验证。以便不出现意外。”
  “你觉得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吗?”凯特问。
  “只有一样。”
  “噢?什么?”凯特期待地问。
  “你在那种地方居然还能不发疯。从一个病人跑到另一个病人,各种各样的疾病,没有一个是一样的,”斯考特说。“我对医生,特别是年轻医生感到更加尊重了。”
  “嗯,谢谢,”凯特尖刻地说。
  斯考特暗自琢磨:她为什么不高兴?我是在夸她呀。
  为了调整思绪,他问:“你觉得医院的情形跟你想像中的一样吗?”
  “很像。在中学我就自愿在医院帮忙,因此对医院很了解,”凯特说。“当然在我家那边没有那么多的吸毒病人。有一些,但远不如这里多。”
  “有没有过回家乡做医生的愿望?”
  “有时有。但对我来说,需求是决定因素。哪儿最需要医生我就去哪儿,”凯特说。她的信念令他钦佩。
  “你打算在这里安家立业,结婚生子?”斯考特问。
  “我……我还没想那么远,”凯特说。
  “你肯定得结婚,是不是?”
  “合适的人,合适的时候,是的,总有一天会的。但首先我要先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
  “想没想过什么是合适的人?什么样?干什——”
  斯考特话未说完,俩人都惊讶地怔住了。街对面的毒品贩子朝他俩打了个手势。他俩观望着。一个年轻人走到街角的灯光下,他穿一条破旧牛仔裤,扎着马尾,长得瘦骨嶙峋。
  “是他吗?”斯考特低声问。
  “我想是。”
  毒品贩子,正把一个小口袋塞给年轻人时,他俩迅疾朝街对面冲过去。
  “里克!里克·汤姆斯!”斯考特喊道。
  年轻人本能地转过身,然后拔腿就跑。斯考特和凯特在他身后穷追不舍。跑了半个街区,他们追上了它。斯考特一把将他抱住,把他推到一座不大的私人住宅前的铁栅栏上。年轻人拼命想挣脱开,斯考特顶住他不放。须臾,里克·汤姆斯由于体力不支,停止了反抗。他气喘吁吁,因寒冷和毒瘾作孽而瑟瑟发抖。
  “别紧张,小伙子,别紧张,”斯考特说。“我们不想找麻烦。我们不是警察,也不是缉毒部门的。”
  “你们怎么认识我?谁派你们来的?是他?”
  “没人派我们来。我是律师。这是我的当事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里克·汤姆斯向他们瞪着眼睛。“需要我的帮助?笑话。需要帮助的人是我。”他又打量了他俩几眼,说:“不是他派你们来的,是不是?”
  “他是谁?”斯考特疑惑地问。
  “他。她父亲。”
  “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
  “对,是他,”里克·汤姆斯满怀怨恨地说。“拿走了我的东西。我所有的东西。其实才有多少。只是出示了那么一份法律文件,就把所有东西都拉走了。我要是没朋友,非露宿街头不可。”
  “里克,想不想来杯咖啡?吃点喝点什么?”
  “早饭吃完了还没进过食呢,”里克说。
  第六大道有一个昼夜营业的低档小餐厅。他们三人坐在一张铺着塑料布的小餐桌旁。里克狼吞虎咽地吃着,显然几天之内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斯考特则趁机问他问题,里克回答着,有时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有时灌下一大口热咖啡才开口回答。
  “里克,克劳迪亚生病的那天晚上你在哪儿?”
  “就在那儿,”里克答道,“她需要我,我不能离开她。”
  “可送她去医院的是她妈妈,”凯特说。
  “没错,”里克说。“她想见她妈妈。我想要是一个人病得不行了,首先想到的就是妈妈。而且她觉得让她妈妈送她更好更安全。主要是她私人医生不在城里。”
  “所以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她离开去医院的时候?”斯考特问。
  “在她离开之前,”里克纠正说。“她不想让她妈妈赶来时我在那儿。”
  斯考特给凯特递了个眼色,示意下一个问题完全由他来问。
  “里克,当天晚上,下午或前一天晚上,克劳迪亚有没有吸毒?”
  “上帝!怎么总把我们什么时候都看成怪物!”里克悻悻地说。
  “里克,我问的不是你们平时的情况,”斯考特说。“我只问那天晚上,下午或前一天晚上。她吸毒了吗?”
  里克喝下一大口咖啡,承认说:“吸了。我们俩都吸了。我们俩就为这个而认识的。在这一带的一个聚会上,里面什么种类的货都有。”
  “比如说?”斯考特问。
  “黄衫,蓝皮,彩虹,可卡因,天使。”
  “她的毒瘾很大,是不是?”斯考特问。
  “她总是从不同的医生那儿开出十来种处方,如巴比土酸盐之类的。无论什么她都有。这也是她不愿意让我送她去医院的原因。”
  “为什么?”
  “假如他们发现了她吸毒,她不想让我也倒霉。她这个人想得特周到。真的,实在是个好女孩。我爱她,特爱,”里克说。
  “她不想让你去医院还有别的原因吗?”斯考特问。
  “她不想让他知道我在那儿。怕他做出点儿什么来。”
  “不再给她钱?”斯考特问。
  “怕他整我,或找人收拾我,”里克意味深长地说。“只要涉及到她,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这我也听说过,”斯考特表示赞同。他沉吟一下,瞥了凯特一眼。“看来她吸毒,而且有一段历史了。”
  “离家出走前就开始了,”里克说。
  “里克,”斯考特问,“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怀孕了?”
  “那是我后来听说的。是真的吗?她真怀孕了?”
  “是真的,”凯特说。
  “她只对我说她很担心。我是说,她没来例假。但只一次。她想等等,看看下月来不来。”
  从里克的眼神中,凯特和斯考特看得出他说的是实话。
  “我说,”里克突然说,“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他派来的?把克劳迪亚的死怪罪到我头上。”
  “里克,我们所以找你谈,是因为这位女士就是克劳迪亚死的那天晚上给她看病的医生。”
  “你?”里克说着盯住凯特。“你就是那个他们在电视上提到的那个女医生?”他又仔细看了看凯特的脸。“没错。我看出来了。雷蒙·盖伦特采访你时我见过你。他够为难你的。你原来就是她。好吧,你们想让我怎么样?”
  斯考特简单地把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对凯特提出的投诉说了一遍。然后又解释说他们非常需要他就克劳迪亚的吸毒事实出面作证。
  “里克,我们只需要你当着委员会的面讲实话。就像你现在跟我们说的这样。”
  “他不会——他不会找我算账?指控我犯什么罪?”里克问。
  “不会,”斯考特安慰他,“你在听证会上作证,面对的不是法官,是个委员会。他们只想了解你所知道的事实真相。”
  “施托伊弗桑特……他可神通广大,关系硬得很。有一次我就是不同意断绝与克劳迪亚往来,他竟然找警察骚扰我。把我揍了个半死,被人送到了圣文森特医院的急诊科。”
  “现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讲出事实就是在挽救曾抢救过克劳迪亚生命的医生的前程。那天晚上凯特要是知道事实真相,是完全可以救活克劳迪亚的。”
  里克缄默不语,斯考特又说:“作证的方式不必担忧。事先我会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让你就我问的问题做准备,另一个律师可能也会提问。不论怎么说,我不会让你说谎话。主要是实话实说。怎么样?”
  里克一边思考着斯考特的请求,一边嗫嚅着:“原来她真怀孕了。我差点没当爸爸。”
  “你当不了,里克,”凯特说。“克劳迪亚怀的那种孕,也就是致她于死命的原因,是生不出孩子的。”
  “我们常谈起这事。我是说,我们曾说要是她真怀孕了,我们就结婚离开这个城市。我们将彻底改变生活方式,去个谁也不晓得施托伊弗桑特这个名字的地方。我找份固定工作。我擅长鼓捣发动机,汽车之类的。只要我上心,准能成个顶呱呱的技师。是毒品害了我。只要你上了瘾,就对什么都无所谓了。你做美梦,但实际是糊弄自己,一事无成。但一旦戒毒——我们打算要戒——我们一直说是要戒,可是……现在想想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的问题是,里克,这个医生的前途可就指望你了。你必须说出真相。”
  “我会的!我说!只要能报复一下那个畜生施托伊弗桑特就行。”
  “听着,里克,你既然现在没地方住,索性在听证会之前暂住我那儿吧,”斯考特说。“这样我也有机会替你准备。”
  里克考虑了一下斯考特的建议,说:“我现在正和一个朋友搭帮,暂时能凑合。可是,凡·克里夫先生,要是你……我的意思是,目前我手头拮据。克劳迪亚活着的时候,有她父母的钱。可眼下……”
  “那是,我明白,”斯考特说着把手伸进衣袋,摸出两张二十美元的钞票。把钱递出去之前,他说:“告诉我你住哪儿,你作证那天早上我好去接你。下周一二就得作证。听证会下周一开始。起诉方需要几天的时间整理出案子,之后我需要你帮忙反驳他们。”
  “下周一二,”里克重复着,想记住这一日期。
  “对。那天早上八点钟我接你。那样我们仍有些时间过一遍我将问你的问题。在此期间我每天还要跟你联络。”
  “好吧,”里克说。
  “我在哪儿能找到你?”
  “查尔斯街九十七号。公寓主人的名字叫兰格尔。马蒂·兰格尔。在楼下按门铃,但要按四遍。三下短的,停一下,再按一声长的。这样我就知道是你,而不是他那帮狐朋狗友。”
  “查尔斯街九十七号。兰格尔。八点钟,”斯考特说着写进记事本。“一定别忘了。”
  “放心吧。我巴不得治治那个老混蛋呢!”
  斯考特把里克的新的电话号码记下来后,他俩目送他离开餐厅。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用手势做出一个象征胜利的“V”符号,然后闪出了餐厅。
  他消失在街头后,凯特说:“但愿能有个办法,让他务必露面。”
  “我也这么想,”斯考特说。“我琢磨传唤他,不过看他神经兮兮的样子,见到法律公文准把他吓得离开纽约。况且,他想复仇,这就是动机。”
  “你猜得出他拿那四十美元会干吗吧?”
  “我猜得出,”斯考特说。“所以我宁愿冒险,让他住我那儿。既然他不愿意,只好在我们需要他时由我接他了。不过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办”。
  俩人沿着格林威治村的狭窄街道漫步而去,直到找到查尔斯街。其间凯特解释着里克说过的斯考特·凡·克里夫却完全听不懂的毒品名称。
  “那些颜色指的是包装毒药胶囊的颜色。如黄衫、蓝皮都是巴比妥。”
  “彩虹呢?”斯考特问。
  “那是两种巴比妥的混合药,”凯特说。
  “都是处方药品,”斯考特说。
  “大概黑市上也有。只要有人要,总有人靠贩卖它们发横财。”
  他们来到查尔斯街,找到了九十七号。登上六七级石台阶,他俩走进黑洞洞的入口处。斯考特仔细辨认着门铃上的名字,终于发现了兰格尔几个字。
  “这就放心了,”斯考特说。“我得确定一下的确有这个地址和这个人。因为我不得不坦白地跟你说,若无人就克劳迪亚的吸毒习性作证,我们就希望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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