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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于严切之中,仍寓怀柔”



(1793年11月11日-13日)

  在杭州,马戛尔尼收到一封舰队司令的信:此信几乎是一个月以前寄的。高厄解释说,所有船员都患了重病,包括医生;船上药品缺乏,尤其是奎宁和鸦片。因此必须去广州。
  这封信的旅行速度显然同“狮子”号启程的消息一样快——马戛尔尼是在两周前由松筠告知“狮子”号启程的。为什么这封信又那么慢呢?马戛尔尼猜测:先要传教士翻译,然后是审查……可是为什么这么“猜忌”呢?
  如果以为只有英国人在受这驿站拖拖拉拉(而这驿站本来是很快的)的罪那就错了,它使任何来到中国的人都难以忍受。在同一时刻,罗广祥神父两个月来一直试图同始终呆在“印度斯坦”号上的安纳与拉弥额特两位神父接触。最后他从澳门给他们写了封信,在那里他明白一定会把他们打发走:“8月份,你们离我们是那样近;我立即想方设法获得皇帝允许让你们来。但是,由于怀疑你们是英国人,他们把我叫到宫里,向我提出了一大堆有关你们的问题……我无法往你们的船上寄信,也无法请使团返回时带给你们……钱德明神父在10月8日至9日的夜间突然去世;请你们在作弥撒时为他祝福。请多保重。要快活些,要有耐性,有勇气。”这是在天朝官僚体系推不动的惰性面前一位把自己奉献给上帝的人表现出来的始终不渝的愉快心情。
  要有耐性!这位罗广样神父在几年前就劝其教友要有耐性。1789年6月25日,他就曾写道:“我恳请你们不要一遇上中国办事拖拉就气馁。这的确是使人感到屈辱,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高厄的信尽管晚到,却还很受欢迎:马戛尔尼获悉“狮子”号并没有动身去日本,便松了一口气。为了更加保险,他给公司驻广州的代表写了一封信,总督同意当晚就送出,信中指示伊拉斯马斯爵士在得到新的命令前留在澳门。
  这封信没有被耽搁,特使想把“狮子”号留在广州,这同中国人希望看到英国人尽快离去的念头不谋而合。事实上,广州当局担心“该正副贡使及随从人等上下几及百员名,到粤后虽有货船可以搭附,恐其借口买卖未齐,转多停搁。”当局为预防起见“又派拨熟谙海道员弁前赴该船,令其与前船一同停泊”。收到这份奏折后,乾隆批注道:“是。”为使中国最终摆脱夷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告别迷人的松筠

  前往停泊在舟山的“印度斯坦”号的使团成员于11月13日离开杭州。松筠同浙江巡抚吉庆一起护送他们,以便监督他们动身。
  他前来向马戛尔尼告别。他显得有些激动。他要求马戛尔尼宽容些。他解释说:“两国相隔万里,它们的习俗必然相异。因此英国人不应当从坏的方面来理解中国人的态度。他希望他们不要带着对中国不利的印象回国。”
  马戛尔尼愿意相信这些良好的表示不仅代表松筠个人,他的理由是“松筠也经常处于被监视之中”。实际上有两名中国官员都随时在协助他;他们肯定是坐探。大学士表现得如此可爱,那是因为让人知道他这样做对他有利。马戛尔尼写道:“他迷人的态度躲不过朝廷的耳目,这种态度应当受到朝廷的赏识。在这扑朔迷离的宫廷内还是可以有一个正直的灵魂的。”他得出的结论是这种和蔼可亲的举止预示着未来很有希望。然而从宫内档案看出,这也是他的任务之一:“速将英咭利贡使送走,于严切之中,仍寓怀柔。”
  松筠精于此道,其证明便是他谢绝马戛尔尼想送给他的告别礼物的方式。他以如此自然恳切的态度来表达他的托辞,以致特使都没有想到为他而生气。然而,这同和珅一样都是拒绝礼品,也都是对同样的命令表现出同样的服从。但是,马戛尔尼认为松筠有绅士风度。这位中国高级官员都配当个英国人。
  如果说大学士对特使表现出热情,他在皇帝面前可一点都不流露出来。以下是11月13日他写的最后一份奏折:“本月初九日,该正贡使至奴才船中跪请大皇帝圣躬万安,敬捧呈词……口称我等外夷不识天朝体制,一切礼节全未谙习,仰蒙大皇帝格外施恩体恤备至…其已悃忱。”
  同一天,小斯当东写道:“今天,松筠来船上看我爸爸。我给妈妈写了封信。由马金托什舰长带来。”12日和13日,马戛尔尼也说他接待了松筠的来访。大学士则让朝廷相信是特使前去拜访他:极权社会的等级原则同民主社会的平均主义原则带有同样的强制性。一名贡使应当尊重一位大学士,而不是相反。皇帝可能会批注:“好”,如同我们所说:太好了!

  私下对话

  英国人正在为去广州作准备,有的走水路,有的走陆路。他们远没有料到在此刻通过皇家传驿,一场无情的对话正在他们穿越的中国两端进行着。
  乾隆10月21日从北京发出给广东以及其他沿海各省巡抚的谕旨:告诉他们夷入的“不适宜的要求”,他们要求或在舟山,或在广州附近有一个能“长期居留的小海岛”。
  郭世勋仅在12天后,即11月1日回复乾隆,而又过了11天,即11月12日;乾隆用朱笔批注他的复件。以下是他们的对话,它确定了马戛尔尼的彻底失败:
  郭世勋:英咭利国人投澳居住须向西洋人赁屋,形势俨成主客,是以此次该国贡使进京吁请在于附近广东省城地方常给一处,以为收存货物之地,与西洋人之澳门相埒。
  乾隆:此必不可行
  郭世勋:其所吁求之处正其贪狡之处
  乾隆:是!
  郭世勋:西洋夷人在澳门居住始自前明,迄今二百余年。该夷等在被生长居聚竟成乐土,国朝教化涵儒,不殊天帱地载。况广州附近各处滨临洋海,尤不便任听外国夷人纷投错处。
  乾隆:是。
  郭世勋:今该贡使贸然陈请,设想非伊朝夕。诚如圣谕,海疆一带戒备宜严。现在督臣长麟莅任在即,臣当与悉心商榷,设法稽查,凡沿海口岸港汊炮台墩汛一律加意防范,不使该国夷人有私自相度地面妄思占住之事。
  乾隆:好,实力行之。
  郭世勋:如伊等欲择地居住,必借内地奸人指引。
  乾隆:此尤应禁者。
  郭世勋:臣现在密饬地方官严行查察,倘有洋行通事引水及地方无籍之徒串同英咭利夷人诡图占地,即不动声色,密拿审究,从重治罪,以杜其渐。
  乾隆:是。
  使团曾从大学士松筠和蔼可亲中推断天朝会听使团的话,事实并非如此。天朝甚至怒不可遏。

  给英国国王的报告

  马戛尔尼在抵达广州的时候写完了他长达28负的第一份报告,他委托马金托什把这份为国王写的报告送交给敦达斯。他因此就有机会把有关使团的消息先传到欧洲。我们将从这份奇怪地未加发表的文件中摘录若干段落。这份文件的内容不仅同我们上面所引的突然发现的无情对话,而且同特使及其伙伴在他们各自的日记中描绘的观点相距甚远。然而,主要的事都写入报告了:失败后的伤感被摇曳不定的一线希望所缓和:“我满意地注意到伦敦王室和北京朝廷初次直接接触的结果开始就英国商人的问题在中国人的思想里开花结果。”
  从一开始,马戛尔尼就描写了不可克服的障碍。首先是欧洲人的嫉妒:“我从一些非官方的或私人的消息中获悉某些代理商行中的欧洲人设法对抗他们想象中的我们的计划。我们在各方面都要防备葡萄牙人,他们认为自己保持着同北京关系的垄断权。然而,澳门正在日趋衰落,只是有了淡季居住在那里的英国人的出现才得以继续存在。”
  其次是中国人的多疑:“尽管对我们接待的排场很大,但鞑靼族的达官贵人用怀疑的眼光看待我们的每一项建议,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就好像我们是来颠覆这个国家的。”
  他的使团被礼仪上的义务弄得精疲力竭,而无法谈判任何问题:“我此行的主要目标甚至都没有提到。我所有的时间都被礼仪占去了,如果我不稍稍地坚持,希望使这个政府对我们怀有良好感情的话,就没有任何机会实现我使命中最起码的具体目标。”
  幸好,在沿着大运河的归程中终于同大学士建立了友好的关系,并把事情向前推进了一步:“松筠向我援引他每天从皇帝那里收到的信中的主要段落,并告诉我最重要的批注。他说通过十分仔细的观察,他真正相信我们除了想增加贸易之外别无其他想法;但他明确指出,在一个中国皇帝看来,这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不值得麻烦一个使团。”
  马戛尔尼这样便能回到皇帝给国王的两份敕书里令人失望的内容上来:“我向松筠指出,除了圣上提到的有关在北京常驻使节的要求——这一要求被拒绝——之外,没有提及任何其他各点。他回答说:皇帝陛下认为他允诺照顾我们的商人就足够了。至于我给和珅的照会,他对我的要求逐一加以拒绝;我提的问题似乎是被故意歪曲,好像有人竭力使它们易于遭到皇帝陛下的拒绝。但是,我还是让他们知道,由于得不到重新考虑,我们在广州的人的处境很快就会变得难以容忍,以致有可能中断一切贸易。(……)我感到宽慰的是听说皇帝对我们,即对使团和我们的国家怀有好感,他决心保护这种贸易。如果他拒绝了我们所有具体要求,并不是因为这些要求提得不得体,而是因为皇上年事已高,他不认为改变自古以来的习俗和创立新的先例是件好事。”
  在这个衰老的君主之后,比较年轻的继承者将会采取另一种态度……英国人从不认输;必须维持一点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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